一、仇人死了
陳列看著站在面前的我,說,現在我只當你這個我們原本最大的仇人已經死了。
我惘然不解,不知道陳列為什么會這樣說。
我和陳列的相識,源于一個月前我只身一人在一家賭場抓住了他。
那時,陳列正和一群人在玩一種叫做“斗地主”的賭博游戲。不過我對賭博卻是一竅不通。我曾經對周圍的人發過牢騷,我說,瞧我,一個專門抓賭的警察,居然對所有的賭博游戲都不懂,這警察,當得可真是沒有一點專業精神了。有人聽了,就笑了,說,是啊,看來你真得好好培訓一下了。
我也深感其苦。就像那次抓住陳列的時候,明明知道他們是在賭博,但我卻從現場找不到一分現金。而且,當我說找不到現金但斗地主就是賭博時,周圍的人竟馬上起了一陣強烈得令我感到臉紅的哄笑。的確,斗地主本身也就是一種游戲,如果沒有賭注,那也就不成其為賭博了。聽了那些哄笑,我就感覺到了自己的手足無措。我面紅耳赤地站在他們中間,說,不管怎么樣,你們都必須馬上跟我到警局去一趟,接受調查。
話說完,就有人斜著眼,光著膀子朝我圍了過來。我知道,他們是不想合作。于是,我做出了掏槍的樣子。正當局勢有點僵持不下時,一個人走了出來。
他就是陳列。
陳列對那些人說,干什么呢?何必讓這么認真和有勇氣的警官為難?我們一起去,配合配合,也爭取當一回好市民嘛。
周圍再度爆發出了一陣哄笑。
我感到氣氛極為尷尬。
陳列說了這句話后,我順利地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帶回了警局。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但令我印象最為深刻的,卻是陳列的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將一個狡猾之徒的內心世界真是暴露無遺。我知道,這是一個極其難于對付的人。
陳列一直在睨著眼睛看我,說,你真是一個不稱職的警察,抓到我了,卻也沒辦法定我的罪!他說話時眼神中透出的那股得意,讓我真還有一點難堪。我只好說,是啊,我也覺得,老讓一個不懂賭博的人來抓賭,也不是個辦法。
陳列聽了,就定定地看著我,嘴角露出了一絲絲不懷好意的壞笑,說,你要不要我把我會的賭博技巧全都教給你?
我看著陳列,仿佛在看一個不認識的人。良久,他說,你是不是感覺到了一些壓力?
我點了點頭,說,就像剛才抓你們時,那種哄笑就令我感覺渾身都很沒有勁。
陳列吐了一口煙圈,說,你有這種感受,我理解。
于是,我就真的閉門跟著陳列學了整整一個月的賭博技巧。
通過這一個月的學習,我倒對陳列真的有了一些佩服。說實話,他的確是一個對“業務”極其精通的人。我還從來沒有見到過對自己的“事業”有如此造詣的人。他對什么東西,只要是與賭字有關的,都會津津樂道地對我娓娓道來,而且還全無保留。
學完后,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我想,今后再去抓賭,就不會再有人譏笑我不懂了。
看著我,陳列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甚至還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我不解,問他為什么。
他只用眼角瞄了瞄我,就說了那么一句話,我現在只當你已經死了!
我說,學了你們的技巧,就更能對付你們,你害怕了?想我死?
陳列聽了我的話,竟然笑了,說,害怕?我為什么要害怕?
我說,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個更厲害的警察了,他對你們的所有底細都了如指掌,你們怎么都不能再蒙騙他了。
陳列聽了,嘴角上又浮現出了一絲笑意,說,是嗎?然后他徑直問我,你就不害怕因為這樣而被我拉下了水?我輕蔑地看著陳列,嘴角浮現出了一絲嘲諷,說,你認為會嗎?陳列轉過頭,不說話,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有點高深莫測地看著我。
一年后,我再次在警局見到陳列。那時我正和一個同事一道。我沒說話,陳列卻徑直朝我走了過來,問我,感覺怎么樣?
我沒有說話。
他說,是不是后悔當初跟我學了那么多的技巧?
我無語。
他再次看了看我,說,你知不知道,從你答應要學所謂的賭博技巧的時候,我就認定,你這個一向都被我們當作最大仇人的警官就已經死了?
我說,為什么?
他說,其實,抓賭要的只是一種勇氣和認真,會不會賭,其實并不重要。而你不會賭之前,那股勇氣和認真真是讓我們感到害怕,所以,我們才把你看作是最大的仇人。但后來,你一學,我就明白,你已經完了。
我點了點頭,很真心的那種。
這時,站在我身邊的那個同事對我說,3526,你的放風時間到了。
我說,是,然后轉過身,向一個房間走去。而我的同事,我曾經的同事,卻緊緊地跟在了我的身后,拉住了我戴著手銬的一雙手。
二、意 外
陳列竟然決定不再賭博了,而且還準備結婚。
陳列堅定地看著自己的幾個徒弟,與他們,明顯表現出了一種距離感。這其中也包括我。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為什么就下了一個如此的決定?
我清楚地記得,當時,他是在接到了城東頭賭王陳俊的挑戰才來的。陳俊曾經是他的手下敗將。
按以往的慣例,陳列是不屑于同一個手下敗將再同場競技的。但是,那天卻有點意外,陳列竟然一看邀請函就馬上同意了。我們都很驚訝,想師傅的行事作風怎么會在突然之間就變了,并且全沒有一點征兆?但還沒有想明白,陳列就帶著我們幾個,到了約定地點。
我們走進了那家賭場。其時,大大的賭場里卻冷清得嚇人。大多數賭徒都自動回避了。這體現出了陳列的一種氣勢。
陳俊就坐在一張賭桌的一角,等著陳列。
陳列和我們一到,就馬上說,開始吧。
然后就開始發牌。
在發牌前,現場的氣氛本來一直都是很凝重的,凝重得空氣都一動不動。大家的心口都仿佛壓著一塊巨石,即使是主動向他挑戰的陳俊,也是如此。他一直表情夸張地緊張注視著陳列的一舉一動,仿佛陳列的任何動作,都足以帶給他致命的一擊。雖然陳列也一直是在談笑風生,但全場也只有他一個人才是這樣。因為,只要有他在場,大家就都會自發地在內心產生一種深深的壓抑。畢竟,陳列是一個讓很多同行中人都聞風色變的資深賭徒。
但一發牌,全場的氣氛卻頓時就變了個樣。我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以往,不管是什么時候,只要陳列沒有站起來,瀟灑地宣布牌局結束,這局他又贏了的時候,場子里就會一直都只有一種氣氛。但今天,卻完全兩樣,包括陳列,也變了個樣。
場子里突然變得熱鬧了起來。
所有的人,都在竊竊私語,都在交頭接耳,都在以一種目光,盯在賭局里的某一個人身上。
這個人,不是陳列。
這是一個剛剛走出來的女孩。本來,對于見慣了世面的賭徒們來說,什么樣的女孩沒見過?特別是對于陳列,更是如此。但是,當這個女孩一出來的時候,全場馬上就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這女孩實在是沒有什么特別的啊。我在內心里嘀咕著。但不知為了什么,即使自己內心有這種想法,我卻還是在以眼角的余光悄悄地打量著那女孩,而且是緊緊的,一刻都沒有離開過。
她是出來發牌的。
我看到,在發牌時,原來一直在高談闊論的陳列竟變得異常安靜了。他乖乖地坐在賭桌的另一角,一動也不動,只是表情冷漠地看著對面的陳俊。而陳俊,突然見到了陳列的這種陣勢,竟似乎有了一些不適應,甚至全身都不自在。于是,全場就都開始了一陣紛紛的議論。大家都在揣測,這陳列是怎么了?
我想,難道是因為這女孩?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在我的腦海,我就馬上為自己居然有如此的想法而慚愧不已。是啊,我們的師傅,一向以來都是一個對女色毫不在意的人。所以,他怎么會在如此關鍵的時候,出現這種齷齪的想法呢?
但事實證明,我的想法是有根據的。
因為陳列在整個發牌的過程中,竟都一直是表情異常的凝重。這與他以往的風格,真是判若兩人。而且,我發現,在那個女孩發牌時,陳列的目光,竟和我的目光交匯在了一起!
在那女孩剛把牌發完后,陳列竟突然做出了一種讓大家都意想不到的舉動。他突然用手把自己面前的牌一推,然后站起,徑直攥住了那女孩的手,說,你是不是不喜歡賭博?
那女孩先是驚訝地看了看他,然后就輕輕地低下了頭,不再言語。陳列說,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沒有辦法解決了,又需要錢,才被迫來這里打工?
那女孩再度抬起了她那雙驚訝的眼睛。
陳列說,好吧,我今后不再賭了,我要和你結婚!
此語一出,全場訝然!誰都沒有想到陳列會在這種場合,公布這樣的一個決定!而且,還是那么的不靠譜,因為他從始至終,竟都沒有征求過女孩的意見!
但更讓人意想不到的,卻是那女孩自己,她居然當即就點頭同意了!
我們都眼睜睜地看著陳列做出了這么一個決定。在他有這種想法到下這個決定,我相信,還沒有一刻鐘的工夫。
后來,有人不解地問陳列,為什么會有那種決定?即使到了現在,我們中的一些人,都還認為陳列的決定是荒唐的。雖然他和那個女孩的婚姻已經成為了事實。
陳列卻淡淡地一笑,說,你們不明白的,只要你們到了我這個境界,你們就會在一大群一輩子以賭博為生的人中間,聞到另外的一種氣息。這種氣息,是與以前的我和現在的你們身上的那種氣息,是截然不同的!而她,身上就有!
我們聽了,到最后卻都還是惘然不解。
三、陳列的希望
陳列一個叫金三順的朋友退休了。金三順退休前,曾任要職。
金三順賦閑在家后,突然患上了一種怪病。這種病只要一發作,人就會突然暈過去,而且,還會一直不醒,想什么辦法都無濟于事。這時,他的家人就會馬上想到陳列。
每當陳列一接到金家的電話就會馬上趕來。他一到,就立即進入金三順的特護病房,然后關上門,其他人一個也不準進,之后就和暈迷后的金三順呆在一個房間里。每當陳列趕到時,手里都會拿著一個厚厚的公文包。
神奇的是,每次陳列匆匆趕來最多半個小時后,金三順都會奇跡般地蘇醒過來。
事后,大家問陳列是怎么回事,陳列卻也不答,每次都只說,沒什么。
所有的人都感到很驚奇,大家都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問了多次陳列也不愿意說,就誰也不好意思再問。這事,就成了一個秘密。
一天,金三順突然又暈了過去。他一暈倒,金家人就按慣例給陳列打了電話,陳列卻說自己這幾天正在準備一個大的賭局,來不了。不過,他叫金家人馬上給他的一個徒弟打電話,說他會有辦法救老爺子的。因為在他走之前,就已經給這個徒弟說了這件事。他還特意說,這個徒弟是他最看好的徒弟,也是在今后的賭界最有希望的一個人。
金家人馬上打了電話。沒多久,陳列的那個徒弟就趕到了。他手里也拿著一個公文包,跟陳列以前拿的那個一模一樣。
大家都滿懷信心地等在病房外面。
過了半個小時,病房的門卻還是沒有動靜。大家想,可能是那個人第一次搞急救,還不熟練吧?
但一個小時后,病房里面卻依然毫無動靜,大家都等不及了,終于推門而入。這時,大家看到,那個人正滿頭大汗地站在金三順的病床前,手里捧著一沓文件,結結巴巴地念著。而金三順,則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醫生上前,探鼻息后,回過頭,無奈地向家屬攤了攤手。
金家人馬上圍住了那個人,責問他為什么不按陳列所教對金三順進行急救,卻在他的床前念什么文件。那徒弟委屈地說,我就是按師傅所教來做的啊,任何地方都沒有一點差錯啊。
這時,陳列的電話打了過來,問老爺子救醒沒有,徒弟只好把結果告訴了他。陳列一聽,馬上追問徒弟究竟按他所說的做沒有?徒弟肯定地說,做了,全是按你所說的做的。陳列說,那你馬上把那份文件再給我念一遍。徒弟剛要念,他的妻子卻急匆匆地趕到了醫院,氣喘吁吁地說,老公,這個公文包是師傅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說只要老爺子一出事,你就要馬上拿著來醫院的。我剛才看你出來時拿了一個包,就知道老爺子肯定又出事了。但你走后一個小時,我卻發現你把包拿錯了,你拿了我裝文件的那個包了!
陳列在電話那頭一聽,頓時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徒弟連忙打開妻子送來的那個包,打開,也拿出了一份文件,然后,就照著上面開始念:今年全縣GDPXX億元,人口XX萬人,人均GDP已經超過X萬元,比上年增長了XX%。奇怪的是,剛念到這里,金三順本來已經停止了跳動的心臟竟然突然又動了一下。圍在病房里面的人都非常激動,發出了一聲歡呼,想奇跡又要出現了,那徒弟也繼續往下念。但是,越到后來,金三順卻越是沒有反應,最后,終于還是停止了呼吸,胸口再也沒有任何反應了。
大家都感到萬分沮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這時陳列的電話又打了過來。徒弟把剛才發生的事向他說了。陳列呆了一下,說,老爺子被提拔到要職之前,就是憑借著那份報告獲得了某位領導的賞識的,所以,他一直都把那份報告當成寶貝。因為老爺子后來迷上了賭,經常和我在一起,還和我成了朋友,所以還專門給了我一份,說是只要他一暈倒,就馬上念給他聽,那樣他就會好了。老爺子有個容易暈倒的病。他之所以這樣信任我,是因為他覺得我們這行和他這行也差不多,好多東西都是賭來的,而且我們又經常在一起,切磋“技藝”,這樣,這個任務就基本上全都交給我了,其他人都不知道。
那今天為什么不行了呢?徒弟問。
良久,陳列才說,我想,可能是因為剛才你念文件的時候,身邊人太多了的緣故吧?
徒弟不解地說,這有什么關系呢?
陳列說,你不知道,那份報告,從來都是由我在一個單獨的房子里念給老爺子一個人聽的。他給我說過,除了我和他,以及當時提拔他的那個領導,還從來沒有人知道過有過這份報告。
徒弟轉過身,果然,發現了他身邊站滿了原本充滿了期待,現在卻悲痛欲絕的一群人。這時他才明白,原來,老爺子的有些東西,和他們賭場一樣,好多都是見不得光的。一想到這里,他的心里就馬上泄了氣,想,自己自從跟了陳列之后,也就像老爺子一樣,老是見不得天日,什么時候都只能偷偷摸摸地從事自己的職業。這樣活的還有什么意義?這賭還真是沒什么前途啊。他當即就下了決心,不再當陳列的徒弟了,要轉行。
陳列在電話另一頭一聽徒弟的打算,也頓時就暈了過去!他沒想到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竟然這么快就和他分道揚鑣了。他一下就感到了后繼無人,全無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