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西瓜的大嫂

“大嫂！大嫂……”

翻滾的激流卷走了大嫂的身影，嗚咽的河水發出低沉的吼聲。

下了將近一個月的雨終于停了。天邊掛起一道彩虹。那是大嫂臉上飛起的彩霞。

天像掉了底似的，不停地往下倒著。江河湖泊像喝醉酒的漢子，搖擺晃動著身軀，像要吐酒似的，一陣陣地抽搐著。

縣里緊急從各單位抽調人員組成抗洪搶險突擊隊增援前方。我也被派到抗洪一線，加入了突擊隊。那天當我們趕到防汛地點時已是黃昏。我們分成三個班，輪流守護堤壩。

一夜無事。可就在天快亮時，堤壩的西北段突然出現30米的塌方。滔滔洪水像脫韁的野馬，一路咆哮著向下游的村莊和良田沖殺過去。隊員們奮不顧身跳入水中。無情的洪水攢足了勁向我們撲打著。意圖將我們吞噬。

我們站成一堵人墻。把一根根防浪樁扎進洪魔的咽喉。把一包包泥土堵進洪魔的血盆大口里。天漸漸地亮了起來，缺口終于合攏。洪魔像一頭被馴服了的猛獸，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無奈地退了回去。

看著退去的洪魔，我們的臉上露出勝利的喜悅和興奮。這時，隱身多日的太陽突然透出厚厚的云層，用他那火熱的激情擁抱著大地。堤上沒有一處可以遮蔽的地方。毒辣辣的太陽立刻將我們身體的裸露部位曬脫了一層皮。地面的潮濕被太陽一曬，變成了水蒸氣，像霧一樣在不斷地向上升騰。人就像站在蒸籠里一樣，身上的水分在急劇地減少。吐一口氣都能著火。一股股熱浪夾雜著魚腥味兒直入胸腔，使人憋悶得喘不過氣來，讓人心慌頭暈。有人渴的實在忍不住了，走到堤邊去喝渾濁的河水。我也走過去掬起一捧水，閉上眼睛臉一揚，喝進肚里，可那魚腥味立刻嘔得我眼淚都流了出來。

這里離村莊有30華里，所有的交通道路都被大水沖毀，車輛進不來。去后方運水和食物的人還不見蹤影。這時有人“咦”了一聲，我們不約而同地向堤壩那端望去，只見七八個婦女挑著東西，深一腳淺一腳正向這邊走來。她們的腳下飛起一撥一撥水花。大家把目光一起望向她們，忘卻了燥熱和干渴，紛紛站起來迎上前去。走近時才發現她們是圩下種瓜的農戶。

她們的蛇皮袋里裝的是沉甸甸的西瓜。我真想沖過去抱過一個，狠狠地咬上一口，美美地飽餐一頓。而我卻不由得低下頭放慢了腳步，剛燃起的一絲希望又熄了下去。因為我來的時候太匆忙，身上沒有帶錢。我知道這個時候一個農村家庭的日常開銷、人情來往還有下學期孩子的學費都指望著這一季的西瓜呢。現在她們不辭辛苦擔著西瓜到堤上來，一定想賣個好價錢。我不由得佩服她們的經商意識。

我只好望瓜興嘆。有幾個同來的其他單位的隊員走上前去。

農家大嫂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個又圓又大青亮亮的西瓜，甩開膀子用勁將手里的西瓜砸開，鮮紅的瓜瓤熱情地綻放開來。頃刻之間，整個河堤之上彌漫著清涼。我忍不住咽了一口涎水。

我的同事，小個子隊員小明從大嫂手里接過瓜，狠狠地咬上一口，那紅紅的西瓜汁從他的嘴角流了下來。他像吃蜜似的，閉上眼睛盡情地回味著。

我背過身用舌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想起在家時，妻子將西瓜洗凈切好送到我的面前，那紅紅的沙瓤饞得我直咽口水。每當這時，我會讓妻子先吃，妻子總是推托。我說你不吃我也不吃。妻子見我態度堅決，便張開嘴狠狠地抿了一小口。我說不行。這一口不算，重來。然后妻子又咬了一口。笑著說這下行了吧。我說不行，再吃一口。妻子只好再吃上一口，隨后微笑著坐在旁邊看著我把西瓜吃完，她才去做事……

“大兄弟，給你西瓜。”

仿佛夢中，聲音雖不大，卻像一股清泉流進了我的心田。把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那位大嫂手捧一塊紅透了心的沙瓤西瓜站在我身后。她的臉上掛著笑容。

我趕忙說：“謝謝大嫂，我不渴。”

大嫂說，別客氣了，吃罷。

她仿佛猜透了我的心。說吃吧，大兄弟，不要錢的。

我心頭一熱，眼圈竟情不自禁地濕潤了起來。

大嫂說要不是你們幫我們堵住了缺口，我們的家園和良田早都給洪水毀了。送點瓜給你們吃算什么？你們使勁地吃。吃完了我們再回去弄。讓你們吃個夠。說完大嫂把瓜放在我手里，又給其他的人送瓜去了。

大嫂的臉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不時地拿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拭著。身上的衣服都汗濕了。可臉上卻寫滿了歡聲笑語。從她的身上讓我感受到了莊稼人的熱情豪爽和助人為樂的美德。

我正出神地看著大嫂在為隊員們送西瓜呢，小明過來說，想什么呢，才一晚上沒回去就忍不住了？我說你瞎攪和什么呢。小明湊過來附在我耳邊神秘兮兮地說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對嫂子說的。怎么樣，你要是真對人家有意思，我去給你撮合撮合？我說你少摻和，還是考慮考慮你自己的事吧。二十六七的人了，還沒個對象。小明說，唉，我說你這人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說著他狡黠地一笑，我可是好心哪。我說好你個頭。我話到手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小明尖叫一聲。大嫂回頭沖我們笑了一下，她笑的是那樣的燦爛。她放下手中的瓜向我們走過來。我心頭一緊，壞了，剛才的話一定是讓她聽到了。我看見這時的小明臉也黃了。我在心里想，活該。

大嫂走到小明跟前笑盈盈地說，怎么，餓了是不是？說著用手一掀衣襟，來，讓老娘給你奶一口。小明的臉變成了紫豬肝，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去。大嫂說別躲！小黃蔫了。向我投過求助的目光。我則裝著沒有看見。

大嫂說，看你倒挺精神的，來，幫我把這袋瓜抬到那邊去。小明像溺水的人一下子抓到了一把稻草，興奮地答應了一聲就和大嫂一人拽著口袋的一頭將那袋西瓜抬了起來。小明邁開步子，大嫂說你慢點。話沒落音，一個西瓜從口袋里掉了下來，向坡下滾去。小黃趕緊丟下口袋邁過去想攔住那個西瓜。大嫂說小心！可是由于小明速度太快，又是下坡，在慣性的作用下收腳不住，一頭栽進了河里。

小明像一只落水的雞，在水里撲騰著。一副滑稽相。逗得岸上的人前仰后合。大嫂始終沒有笑，此刻她的臉色反而凝重了。

我懵了。因為我知道小明是旱鴨子。正在我急得不知所措時，只見大嫂縱身一躍，跳進湍急的河水里，并迅速向小明靠過去。岸上的人也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大家屏住呼吸，在岸上做好救人的準備。有幾個看樣子是會水的，已下到了水邊。水中的大嫂終于靠近了小明，將他托出水面。岸上的人一齊用力將小明拉了上來。放下小明，人們回過頭來去拽大嫂。大嫂把手伸出水面，就在岸上人的手即將拽住大嫂的那一瞬，突然一個惡浪打來，將大嫂卷進了激流中。

“大嫂！大嫂！……”

“嘩嘩”的惡浪拍打著河堤。岸上的人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紛紛涌向河邊，幾名年輕人奮不顧身跳進了急流中，向大嫂落水的方向游過去。他們一邊喊著大嫂，一邊搜尋著。淚水、河水布滿了他們焦急的臉龐。

河水嗚咽，發出低沉的幽怨，卻再不見大嫂的身影。

聽和大嫂一起來的那幾個婦女說，大嫂的孩子去年考取大學在上海讀書。為了照顧孩子，丈夫也去了上海打工。她家的日子一直都過得緊巴巴的，才剛好轉，不想大嫂卻沒有這個命享受。說這番話時，她們的眼角掛著淚珠，為大嫂的不幸而傷心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