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場對面有家小音像店,生意清淡,普通的一家店,特別的是:店里大多放著同一人的歌,綺旎清甜——鄧麗君的歌聲。
腥濁的菜場氣味,鄧麗君自顧動情地唱著:……到如今年復一年我不能停止懷念,懷念你懷念從前,但愿那海風再起直吻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溫柔……
現在,她是被懷念的從前了,是逝去的海風和浪花。
07年5月8日,她離去十二年。至今在卡拉,她的歌點擊率仍高,畫面中,她穿露背的白色珠裙在臺上歌唱,圓潤的臉,黑頭發。
沒人能復制她的聲音,那么多“模仿秀”節目,不少歌手的聲音被克隆,但沒人能真正復制她的。元人張養浩的詩似乎是為等待她的出現而提前預備,“塞上新聲,字字清圓”,此外,她聲音里有春風,迎面拂來,在臉頰掠過。
舞蹈家金星說,“中國的‘超級女聲’應該選出什么人?應該選個像鄧麗君那樣的!鄧麗君的聲音是中國女人的聲音,中國女人的情感和文化都包含在她聲音里了,聽了她的聲音,你絕不會說她是日本的或韓國的,你一定覺得她是中國的!”
“超級女生”當然沒選出個鄧麗君。以前,現在,還有將來,都沒人能替代她的靡靡之音,而我們多么熱愛她的靡靡啊!打心眼熱愛,她的歌聲解禁了一個時代的武裝,讓人渴望醉生夢死。像夏日黃昏的漲潮,她的歌聲里,一些模糊悵惘又甜蜜的情緒攫緊了我們--生活,原來有另種面目,就像花兒開在春風里。
買過一套她的紀念CD,她在淺紫封套上撫肩微笑,烏發旁別著朵粉紅的花,仿佛一顆光潔永生的南海珍珠。
她在臺灣的墓園據說終年回蕩她的歌聲,走近墓園,就會聽見《海韻》,聽見《千言萬語》,聽見《再見,我的愛人》,空氣中布滿她的身影。有誰能忘記她呢,雖然我們從沒與她更親近,她一直在海峽那端,但一代人的回憶中誰沒有她的歌聲為背景——菜場音像店的中年老板也是其中一個吧?
他為什么那么執著放她的歌呢?別家音像店,只放最新電視連續劇主題曲,或網絡熱門歌,他不放,他像為傳播她的歌聲而開的這家店,像要了卻一個心愿。
這個小音像店使我每次的路過都像猜謎。遠遠的,我猜鄧麗君正唱哪首歌。昨天,微雨,路過時,她恰好唱《絲絲小雨》。今天晴,有風,她會否唱《春風滿小城》,而再晚些,等月亮升起,她會否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店老板黑框眼鏡,舊的藍襯衣,是面相溫和到易被人忘掉的中年人。
不久后去外地,再回店已不在。最后一次路過那店,她在唱《翠湖寒》,紀念CD中有這首歌。店內陳設簡單,白墻,一圈木柜,可因了《翠湖寒》的緣故,門口那節玻璃短柜就成了春日的柳堤或護欄,店里男人,他像坐在籠著薄霧的翠湖邊,癡心等一個女人。她遲遲未來,他在心里一遍遍張望,歌聲拍打堤岸,她何時會來呢,還是已隨風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