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新學習法”的夭折

一、荷蘭教育部長與師生的一次辯論

“‘新學習法’把學生推進溝里了！”當著教育部長的面，一名學生毫無顧忌地說出自己的觀點。“一周只上四個課時！從老師那兒領到一張參考書目，其他時間就看你自己愛干嘛干嘛了。”

在阿姆斯特丹學生聯合會的會議廳里，一場有關“新學習法”的辯論正在進行。辯論雙方分別是以新上任的教育部長普拉斯特克為首的政府和各校師生代表。從一開始，會場的氣氛就十分激烈。那位學生的論點一出口，立刻得到大多數人的贊同。在場的教師也表示他們的工作不再有樂趣，“我們成了流水線上的裝配工了！”有的課時甚至根本沒有教師在場，有的課水平達不到標準……一問起學生們所遇到的問題，就好象洪水決堤一般。原因呢？對于在座的大多數人來說，都指向同一源頭——“新學習法”，這是約5年前開始在高中試行的新型教學及學習方式，意在讓學生充分利用因特網及其他現代信息工具，盡可能獨立掌握知識，因為這樣不但能培養學生的學習能力，而且比在教室中單純聽課的傳統教學對知識印象更深。

全國學生工會主席還在試著為“新學習法”爭辯，認為問題在于教師和學生在新方式的介紹階段都沒有很好地參與進去，才導致后期運行階段的混亂。可立即就有人提出不同意見。一個學生指出新學習法缺乏集中指導；而一名教師又指出學生缺乏主動性，在輔導時間幾乎無人前來提問，其結果是考試分數普遍偏低。看來幾乎所有的師生都同意開始那名學生的觀點：“這種方法把學生推進溝里，而且出不來了。”

當教育部長問到在場有誰感覺學習沒有挑戰性時，就如同火上澆油一般，舉起的手猶如一片樹林。一位官員打圓場說：“這里坐著的都是尖子學生，他們永遠也不會滿足的。”

通過這次辯論，部長很清楚地意識到新學習法問題多多，他表示會就此進行進一步調研。但他認為，走回頭路也是不足取的。新學習法所強調的不是單純的獲取知識，而是培養綜合能力。從自己的兩個十幾歲的孩子身上，他意識到單一授課方式已不適合現代年輕人的特點，而激發學生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則是教師的責任。

二、家長的反對

部分學生家長也坐不住了。佐勒市3位高中學生的父親自發成立了一個名為“必須增加教育”的組織，監督他們子女所在高中的課時。起因是他們發現孩子們一周有3天早上10點或11點才去學校，有時下午3點又放學了。由于教師請假，又沒有代課教師導致缺課成為經常性的現象，甚至教師開會都會導致缺課，學生們就被安排回家自習。據其中一位家長的記錄，他女兒在8個月間已經由于各種原因缺課139小時！另外各種假期越來越多，越來越長，本該7月8日放暑假，可學校6月25日以后就沒課了。這使得全職工作的家長一方面十分擔心孩子所受到的教育的質量，另一方面對自己的工作安排上也變得非常被動。這3位憂心忡忡的父親決定不能坐視不管。他們對該高中的實際課時做了一個調查，結果顯示一年平均只有1000小時左右，各個年級都遠遠低于法定課時。他們與學校交涉時，學校卻含糊其辭，爭辯應該如何計算課時，如何區分自習與缺課等等，而“新學習法”則成了這些借口的擋箭牌。無奈之下他們不得不向教育監察部門，媒體乃至議會反映，一時間弄得沸沸揚揚。教育部門對此很重視，要求學校一定要遵守法定課時，派出大量監察人員去各校檢查，這使得情況有所好轉。可這種“義舉”并沒給他們帶來好處——3人家里的玻璃都被磚頭打破過，有一次還險些傷了人。不但校方不高興——他們的名聲受損；教師不高興——他們不得不占用額外時間開會；許多學生和家長也不高興——他們情愿少上課，多些自由時間。

三、“新學習法”讓少數學生如魚得水

在實行新學習法過程中也有成功的例子。布瑞達市一所高等職業學校的學生們沒有固定科目，沒有課本，沒有作業，也沒有實習計劃，有的只是學習范圍。包括：人類及社會關系，人類與自然，語言，藝術與文化，體育運動等。學生們根據各自的愛好及今后的發展方向自己選課，自己制定進度，自己選擇實習內容。學校除正常科目的教學外，還根據學習范圍安排各種相關的講座：水資源的經濟利用，如何擁有自己的博客，中國經濟現象分析，印度傳統醫藥，等等，內容無所不及。每6周更換一個主題。如果當前正趕上“藝術與文化”主題，則這6周就沒有數學的內容。不過總體上每個主題都會被照顧到。實行新學習法的關鍵是學生的學習熱情。他們自發組成課題小組，自行選定課題，該小組的指導教師會指導他們通過課題把各科目融會貫通起來。如一個小組選擇的是波音747和空中客車A380的比較。他們不但從中學到了機械物理等知識，同時在閱讀文獻和寫報告時也學習了英語和法語。有一位母親特地送兒子到這所中學來，因為這個孩子十分聰明，在中考中拿了高分，可一般的學校進度太慢，孩子很快就感到厭煩了。在這所中學里他能夠自己安排自己的學習內容和進度，這使他如魚得水，正如學校的口號：“不讓你跟從教育，而讓教育跟從你。”由于學生們學習熱情很高，該校的輟學率比其他學校低得多。

四、對大多學生放任自流導致

“新學習法”夭折

但這些實行新學習法的學校最終成績如何呢？事實是很多學校在學生臨近畢業考試時不得不安排補課。荷蘭沒有大學的入學考試，全國統一的中學畢業考試就成了上大學，找工作的重要依據。既然是統考，則內容就完全按照大綱的要求。實行新學習法的學校沒有課本，當然也就不能完全根據大綱教學。布瑞達的那所中學采取各課題組指導教師定期審查學生學習內容，與大綱進行參照的方法，一旦發現哪些學生在某些科目的學習內容上滯后，就及時進行補課。由于課題小組都很小，有的只有9個人，所以教師很容易發現并補救落下的內容。這樣這所學校的學生都沒有在考試中吃虧。然而這要求有足夠的師資做保障，而且對教師要求也很高，這不是所有學校都能做到的。從總體上看，實行新學習法的高中學生畢業考試成績大多不盡人意。而且這些學生被大學錄取后，就顯示出基礎知識較差。許多大學不得不在一年級額外安排數學、物理、語文等科目的補課，以使他們適應繼續學習的要求。為此，幾乎所有大學都成為實行新學習法的反對者。

經過5年的實踐，社會各界，尤其是教育工作者們感到，新學習法對于有能力，有求知欲的孩子有著很好的效果，而對大多數學生卻是放任自流。因為十幾歲的孩子還不能意識到基礎知識的重要性，往往避重就輕，把相對枯燥的科目拋在一邊。如果再沒有教師的嚴格要求，就不可避免地出現以上的問題。而這里的學生家長也大多滿足于孩子學得開心，沒有壓力，并不去考慮其今后的發展。

經過幾個月在學校，媒體，專家之間，乃至議會上的激烈辯論，教育部最終宣布：終止新學習法的實行。

包括筆者在內的許多人仍然認為新學習法有其可取之處，也是適應新時代要求和青少年特點的，只是需要大量輔助和補充，尤其對師資的要求很高。荷蘭的這次實踐夭折于先天不足，但經驗和教訓是寶貴的。希望他們和其他國家沒有放棄對這個問題的探討。

作者系旅居荷蘭的中國學者

（責任編輯 王永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