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7月,由泰國貨幣急速貶值引發了一場曠日持久影響廣泛的亞洲金融危機,在這場危機十周年紀念到來的時候,全世界許多研究者都在思考:這場危急的原因和教訓是什么?如今的國際金融市場是否又在蓄積著一場新的危機?看似有著繁花若錦烈火烹油經濟增長之勢的中國會不會成為下一次金融危機的引爆點?對各個經濟體來說,目前應采取那些最重要的結構性改革政策?等等。
在對世界上業已出現的金融危機進行歷史性考察時我們發現,能夠觸發一個經濟體金融危機的因素大致有四類:一是銀行大量壞賬致使存款人信心喪失引發擠兌和支付危機;二是股票房地產市場出現過于巨大的資產泡沫,國際游資獲利出貨突然撤資外逃,泡沫突然破裂,公眾信心崩潰并使得參與兩類市場投資的大量金融機構出現無法填補的財務黑洞導致大面積破產;三是政府選擇固定匯率制度時本幣定價過高同時又缺少足夠雄厚的外匯平準基金支持,一旦遭受投機性基金攻擊立即引發國內企業和居民也跟風采取本幣拋售行為,從而引發國家貨幣恐慌;四是財政赤字占GDP比例超過7%,經常項目赤字占GDP比例大于5%,在國家外匯儲備不多的同時又面臨大量金融債務的還款付息高峰期。很顯然,這四類因素中前三項都是金融因素,只有第四項是國家財力因素。
在十年來的經濟金融研究領域,分析亞洲金融危機原因和教訓的文獻可謂汗牛充棟,因此我們在這里無須再浪費筆墨討論這個話題。現在,中國的理論工作者應當關注的則是中國會不會發生金融危機和怎樣構建避免金融危機的長效機制等問題。
從上面列舉的可能在一個經濟體中引發金融危機的四類因素說,中國目前一個都不存在。
1998年以來,中國在金融改革中以銀行改革為重點內容,中國的決策層清醒地認識到,在間接融資占絕大比重的金融體系中,銀行最重要,在銀行系統中工農中建四大行和農村信用社系統的改革又是重中之重,因此采取了“抓兩頭(上述兩部分),帶中間(全國性股份制商業銀行和城商行)”的改革策略,通過不良資產剝離、國家注資、財務重組、引進戰略投資者、在海內外上市及將農信系統管理權下放給省級地方政府等一系列措施,已成功地解決了中國銀行業的系統高風險狀況,全行業不良資產比重也成功地控制在8%以下,因而消除了由銀行體系引發金融危機的可能性。
中國的股市和房地產市場近一年來的行情被很多境外媒體和研究者以“泡沫嚴重”詬病之。其實,中國股市自去年下半年來出現指數快速上漲只是對2001年6月以來五年左右熊市的一種矯枉行情,從性質上說屬于“補漲”,是中國經濟長期繁榮預期帶來的資產價格紅利,大體在正常的價格走向區間中。而房地產行情的連續幾年上升則是中國城市化進程、市場需求拉升和地方政府行為造成的成本推動等因素共同起作用的結果,用泡沫論解釋純屬不懂中國國情。從這一基本分析出發可以看出,股票房地產行情也不會成為近中期內可能導致中國發生金融危機的一個原因。
第三類因素即匯率制度僵化及本幣幣值嚴重高估引致海外投機資本攻擊的情況在中國根本沒有發生的可能性。因為:(1)人民幣幣值現在的問題不是高估而是嚴重低估;(2)人民幣已于2005年7月放棄了單一盯住美元的制度而采取參考一籃子貨幣且人民幣幣值隨市場供求進行波動的彈性制度;(3)中國目前對資本項目中的許多細項還實行比較嚴格的管制,國際投機資本無論在流入還是流出方面都存在許多阻礙,因此,由熱錢進出造成貨幣危機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用第四類因素對照中國情況同樣會產生樂觀的結論,以目前的貿易順差增長水平、外匯儲備的雄厚程度及2007年出現20%以上的中國財政收入增長率,中國不可能出現因外債償還引發的主權信用危機。
綜合以上分析可以得出結論:在今后相當長一段時期內,中國根本沒有必要將系統性金融風險以及由系統性金融風險可能引發金融危機問題列入優先考慮范圍。值得注意的倒是另外一些問題,主要有三:
第一,由過度管制和求穩心態下調控格局所產生的金融資源浪費問題。金融資源浪費的集中表現就是嚴重過剩的流動性。流動性本質上由貨幣構成,所有形式的貨幣都代表一定的實物資源,因此,流動性嚴重過剩背后的涵義就是實物資源或是有相當一部分閑置或是總體周轉速度下降,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說明了經濟運行效率的低下。
第二,由于缺少能對創新和成長導向型企業提供支持的強大而又完整的創業投資體系,缺少創業板市場和場外交易市場,中國正在面臨另一種意義上的“產業空心化”風險。按通常的理解,人們把制造業大量向境外轉移稱作“產業空心化”,中國發生的不是這種情況,而是由于金融政策上的短見,缺少中資創業投資的早期支持,使得實體經濟中一出現冒尖的創新型成長導向型企業或是被國外的創業資本收購大量的股權,或是找到境外戰略投資者后跑到海外上市最終控制權轉移,使得中國境內創新型科技型企業“成長紅利”嚴重流失,而中國境內則留下大多的傳統、落后、高能耗、短生命周期類的企業,我認為,這種意義的“產業空心化”對中國經濟的長期成長來說其后果十分可怕。
第三,中國近三十年來的粗放式經濟成長已使得資源承受力和環境承受力處于一個需警惕的風險臨界點。對高能耗、高消耗、高污染的行業如果不及時進行結構性調整和整頓,即使在未來十年乃至于二十年中國仍能維持8%左右的經濟增長速度,但方方面面的矛盾勢必會激化,未來的結構調整成本也會更加高昂。
在全球化時代,中國經濟運行態勢和金融體系的健康狀況已不是一個孤立現象,金融危機和金融風險的高傳染特性也要求我們在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里不斷地保持清醒頭腦,在注意中國經濟金融安全時以結構性改革、以實體經濟向“新經濟”演進為制定新金融政策的目標,以金融資源利用效率的提升為最終著眼點,中國的金融發展就不會偏離正確的軌道。除了經濟金融政策方面的調整外,中國今后還應當著力解決的一個問題就是轉變政府職能問題。中國經濟成長具有易熱難冷和浪費嚴重的基本特性,而地方政府直接參與大型公共設施項目建設和支持本地的大型傳統項目上馬是經濟易熱難冷和重復投資、面子工程越搞越多的最終根源。因此應當盡快轉變政府職能、讓政府主要在市場監督、打擊造假、維護市場秩序、保護環境和社會安定、支持創業和就業、執行社會保障和醫療體系建設等方面發揮作用,盡可能地退出各類項目投資。中央政府應重新制定地方官員的考評標準,在干部選拔方面做創新性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