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爸老媽，幸福“重新”開張

沒有想到，多年以后在另一個城市開始新的生活，我和父母，都要重新學(xué)習(xí)、調(diào)整我們的相處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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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等到老爸退休了，老媽迫不及待地給我打電話：“妞妞，我和你爸過兩天就到南京，我給你帶了你最喜歡吃的姜糖。”

老爸退休，這是老媽盼了很久的事。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留在了南京，然后買房、結(jié)婚，把自己的小家安在了千里之外。這也是我對老爸老媽最愧疚的事，每每想起，心里都會有點兒隱痛。老媽只有我一個女兒，但還是寬容地尊重了我的選擇，她說：“現(xiàn)在誰家的孩子還不都這樣，你覺得哪里發(fā)展好就留在哪里吧，大不了等我們以后都退休了，再過來陪你們。”

老爸打電話時，常常跟我提起：我不在家時，老媽總抱著楊絳寫的《我們仨》那本書，看幾頁就嘆口氣。其實我知道，我一天一天長大，老媽卻一天一天變老了。一個女兒不在身邊的母親，徹底喪失了安全感，成了一個沒有生活重心的老小孩兒。

為了早日到南京，有大把的時間、平時又節(jié)儉的老媽破天荒在旅游旺季的五一坐飛機過來，一邊念叨著全價機票太貴，一邊還不允許老爸等過了黃金周再動身。

老爸老媽過來后，終于有了家的氣氛。平時，我和老公晚飯都是在外面東混一頓西混一頓的。即使到了周末，也是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情愿下廚。沒辦法，我們周圍這幫80年代出生的朋友，基本都是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

家里的廚房在老媽來了之后又開始香氣四溢，我們的那些狐朋狗友們都打著看望老爸老媽的旗號來混飯吃。老媽很是得意了一陣子。

我18歲到外地讀大學(xué)，然后又在外工作、結(jié)婚，快10年的時間沒有再和父母朝夕相處了。現(xiàn)在好了，我們又可以一家團聚共享天倫之樂了。只是我沒有想到，多年以后在另一個城市開始新的生活，我和父母都要重新學(xué)習(xí)、調(diào)整我們的相處方式。

2

幸福的日子過得很快，幾個月后，老爸耐不住寂寞，托我老公給他找個工作。老爸退休前是機關(guān)干部。老公很為難，就支支吾吾地拖著。沒想到老爸后來自己看報紙找著了工作，給一家公司看倉庫。工資不高，也就幾百塊，老爸非但一點兒沒覺得抹不開面子，還非常高興。每天皮鞋擦得锃亮，哼著小曲去上班。

老媽可就苦了。

剛來南京時，老媽覺得新鮮，整天和老爸到處逛。夫子廟、中山陵、總統(tǒng)府、雨花臺，看看風景、吃吃小吃，晚上再回家給我和老公燒飯，日子過得很充實。可現(xiàn)在倒好，該玩的地方都玩過了，老爸也找到了工作，每天一大早，我們各上各的班。就剩老媽一人對著空蕩蕩的屋子，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那天，老爸約了幾個上班時認識的老頭兒回家打牌，我和老公約了朋友去太陽宮游泳。我們興致勃勃地收拾好泳衣準備出門，老媽卻把我們堵在門口，說：“我也想去游泳。”

沒聽說過哪個老太太跟著年輕人去游泳的，一想起老媽臃腫的身材穿泳衣的模樣，我忍不住笑了：“媽，你去湊什么熱鬧呀？都是年輕人。”看我笑，老媽的臉色就沉了下來：“小時候我和你爸帶你去游了多少次，怎么叫你帶我一次就不行了？你帶我去就行，我自己游自己的，你帶我游我還不樂意呢！”

我嘟著嘴，覺得老媽真是麻煩。老爸看出來了，說：“老太婆，你可別走，我朋友來了還指望你給我們做飯呢。”這句話，老爸本想打個圓場，沒想到把老媽惹火了：“別臭美了，交那么幾個朋友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太太“噌”地用力關(guān)上門，像只好斗的公雞，雄赳赳氣昂昂地跟著我們出去了。

到了地鐵口，老媽遲疑了，期期艾艾地說：“妞妞，帶我去你們是不是不方便？”我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然后看老媽可憐巴巴的樣子，又搖了搖頭。老媽這會兒倒是通情達理起來：“那我不去了，你爸說他還等著我回去給他燒飯呢。”我的心一下子輕松了，老公卻有點兒不忍心，說：“媽，既然都出來了，就跟著我們?nèi)ネ姘伞！蔽业闪死瞎谎郏骸袄蠇尪颊f不去了。老媽乖，晚上回家我給你買你愛吃的荔枝。”

看著老媽往小區(qū)方向走的背影，我和老公都心照不宣地舒了一口氣。

3

晚上7點多鐘，我和朋友正在外邊吃飯。接到了老爸的電話，問我們什么時候回家，說老媽年紀大了，不能在外面玩太久。我的頭“轟”的一下，拿著手機的手心全是汗。老媽并沒有回家，她失蹤了！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老媽沒有一個認識的人，她能到哪里去呢？

我覺得整個天都塌下來了。老媽為了我，把自己像老樹一樣連根拔起，離開她熟悉的生活，來到這個全然陌生的城市。老媽一輩子沒離開過我們那個小城。小城里的家，有她精心伺弄的花草；屋子里有8條黑色的水泡眼金魚；還有一只和我小名一樣叫妞妞的小貓。為了我，她把這一切都送了人，可她來了之后，我到底為她做過什么呢？我連帶她去游個泳都嫌麻煩。

我用抖得厲害的手指撥通了老媽的小靈通，謝天謝地，電話通了。老媽一聽我的聲音就哭了：“沒良心的，我離家出走了那么多個小時，你們就沒有一個人打個電話問問我。”

其實老媽沒走遠，就在小區(qū)的花園里坐著，從中午一直坐到太陽下山。她就是想知道，我們到底關(guān)不關(guān)心她。

晚上，我用榨汁機榨了老媽愛吃的梨汁端給她。我和老媽都愛吃梨，小時候，家里過得拮據(jù)，買了梨老媽一個都舍不得吃，全留給我。后來條件好了，家里不缺水果，但剩下最后一個梨時，老媽絕對是不吃的。直到最后放到果皮發(fā)皺，又買了新的梨，她才會把爛梨扔掉。老媽總說，她怕我要吃的時候恰好沒有了。可現(xiàn)在，她牙齒不好，吃個梨都要榨成汁才行。

老媽絮絮叨叨地說，在小區(qū)花園里，她每隔幾分鐘就看看手機，擔心我們打電話找她她聽不見。我一陣心疼，那幾個小時，我和朋友玩得興高采烈，老媽卻孤孤單單一個人，連“離家出走”也沒人知道。

老爸說：“該給你媽找個工作，像我這樣，多交幾個朋友，生活就快樂了。”老媽撇撇嘴：“誰像你這么自私，都出去工作，誰給咱閨女做好吃的？”

4

我們準備給老媽報插花班，她不愿意，說只喜歡種花，不喜歡插花。歌詠班、陶藝班、烹調(diào)班……這些都沒入她老人家的法眼。最后說到老年電腦班，她才眼睛一亮。

老媽說，她就要去學(xué)電腦，不像老爸是個老古董，到現(xiàn)在還就只會開機、關(guān)機。老媽思想新潮，接受新鮮事物也快，剛?cè)滋欤偷靡獾卣f老師表揚她了。老爸打擊她“翹尾巴”，老媽笑著擠兌他：“我就翹怎么了？總比某些人什么都不會的好。”看著老媽又開始和老爸斗嘴斗得不亦樂乎，我們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老媽總算找到她自己的快樂了。

我沒快樂多久，老媽就向我們宣布：她跟新朋友一起買了基金，投入了兩萬元。什么？老媽連基金都搞不懂是什么，就敢掏了兩萬出來買？我又急又氣。老媽卻不以為然：“我是不懂，反正別人買我就買了，又沒花你的錢。”

我氣老媽不聽我的話，不搭理她。老媽也委屈，說自己做了一輩子的主，沒想到老了老了，居然要聽女兒的話。

陪老爸老媽去超市，平時我都是牽著老媽的手，今天我和她隔得遠遠的，無精打采。老媽也不搭理我，自己氣鼓鼓地牽著老爸走。經(jīng)過一個廣場，看到一群人舉著“抱抱團”的宣傳牌。“抱抱團”我聽說過，是一種傳遞愛心的公益活動，讓人們接受陌生人的擁抱。老媽被一個小姐抱了一下，我看到她臉都紅了。周圍不斷地有人在擁抱，我心一動，不由自主地走過去抱了老媽一下。

在記憶里，我和老媽多少年沒有擁抱了？我們都是羞澀的人，除了很小的時候之外，我和老媽再也沒有擁抱過。抱著抱著，老媽哽咽了，不斷叫著我的小名：“妞妞、妞妞。”我也哭了，我說：“老媽，我再也不干涉你了，你有權(quán)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后來老爸告訴我，老媽買基金的最終目的，是覺得電腦班結(jié)束后朋友們都散了，她怕我們擔心她又沒有朋友玩了，就跟著買些基金，有共同的事情做，朋友就不會斷了聯(lián)系。原來，她買基金還是為了減少我們的擔心。

老媽的基金虧了，但她每次問我，我都說她賺錢了。于是她很困惑，問為什么她朋友買的基金虧錢而她的在賺錢。我騙她說我是波段操作，操作得好。我沒有告訴她，其實是我不斷往她的資金卡里打錢。

我想通了，只要老媽高興，是賺是虧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結(jié)婚、來南京定居，老媽從來沒有干涉過我，現(xiàn)在她只不過是想買點兒基金而已，我有什么理由干涉她，不讓她自己做決定呢？只要我們一家人健康快樂地生活在一起，那就是我最大的幸運了。

責編/王 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