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貓豈能不抓耗子？！

河南省副省長張大衛告訴央視記者：“我們在產業政策執行這些標準的時候，每一項指標都比國家嚴格，不這樣的話，控制不住?！?/p>

按照十一五規劃，2006年全國能耗費要下降4%，主要污染物排放指標COD(化學需氧量)和二氧化硫要減少2%，但實際上，2006年全國能耗只下降了1.23%，COD和二氧化硫的排放不僅沒有減少，反而分別增長了1.2%和1.8%。貴州、河北和四川等地沒能完成節能減排的任務陸續被曝光，在中部大省河南，高層官員面對巨大的節能減排壓力拍案而起。

執行嚴格的產業指標

張大衛是河南省主管環保工作的副省長，2006年，河南省經濟增速為14%，COD的排放與上年持平，氣體廢物二氧化硫的排放量比05年有所減少。GDP增長了，但COD和二氧化硫不增反降。面對河南全省極為沉重的環保負擔，張大衛告訴記者，他的工作思路很明確，就是嚴。

張大衛說，“河南有它自己的特殊性，人口土地負載量特別大，人口特別密集，如果我們要執行西部地區的指標，或者東北的指標，那么我們這個地方環境就不能改，我們必須執行更為嚴格的?！薄拔覀冊诋a業政策執行這些標準的時候，每一項指標都比國家嚴格，不這樣的話，控制不住?！?/p>

2006年6月，張大衛接手分管環保工作，之所以提出嚴字當頭，是因為他所面臨的環保形勢太過嚴峻。2006年上半年，河南全省新開工項目中未經環評審批的占54.9%，申請試生產驗收的建設項目中40%的項目不符合環保審批要求。上任剛剛一個月的張大衛，很快因為他的一句狠話而成眾多媒體聚焦的環保新聞人物。

張大衛： “這個項目的污染情況你知道不知道，政府養貓不抓耗子，你是什么環保局長！”

2006年7月，在河南汝州一個氧化鋁項目的工地上，張大衛對汝州市環保局局長王孝平進行了言辭激烈的批評。當時，汝州的氧化鋁項目耗資已達3.6個億，工程建設了近一年，但始終沒有做過環評。在現場，張大衛非常憤怒。

張大衛：“環保局長呢？這件事情你知道不知道，這個項目你一點兒都不知道，群眾舉報以后你才知道嗎？環保局長就應該對上的這些項目，他所帶來的環保的影響，心里應該有個數，你這么大個項目你心里沒數嗎？”

耗資3億的汝州氧化鋁項目被叫停

張大衛說了句大實話，“養貓不抓耗子”。很多地方能耗降不下來，污染減不下來，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一些地方環保局和發改委，監管不嚴，甚至暗地縱容。張大衛的一句實話，對耗資三個多億的氧化鋁項目帶來多大影響呢？記者在工程現場的進行了調查。

進入汝州氧化鋁項目的廠區，記者看到整個工地上空無一人。工棚的頂已經塌掉，設備上都生滿了銹，幾只小鳥停在頭頂的電線上，工地上還長出了油菜花。

2007年4月，汝州氧化鋁項目留守人員告訴采訪記者說，“這個廠子已經停了有9個月了。”

留下看廠子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這個項目在去年7月被張大衛副省長叫停時，其實已經接近完工，即將投產。準備試生產的時候購進的氧化鋁，已經放了9個多月了，現在包裝已經差不多是都爛了?！?/p>

一個未經環評的高污染工程，為什么要省長出面才能最終叫停？當地的環保部門，對于這個違法項目知情嗎？他們對于張大衛副省長所說的養貓不抓耗子的名言，又是怎么看的呢？

在汝州市環保局，記者沒能找到環保局長王孝平，副局長接受了記者的采訪。

記者：“在氧化鋁廠建設的過程當中，他們一直沒有拿到環評手續這件事情你們知道嗎？”

環保副局長：“知道?！?/p>

記者：“那你們做了什么樣的事情？”

環保副局長：“我們針對這個情況，我們也告知了廠方。”

記者：“他們聽了嗎？”

環保副局長：“那在張省長來之前，他們確實也沒有聽?！?/p>

記者：“他們為什么敢不聽呢？明明沒有環評手續，這樣大的一個項目工程，他們怎么可以擅自動工呢？”

環保副局長：“這有客觀的，主觀的(原因)?！?/p>

記者：“你們覺得王局長冤嗎？”

環保副局長：“也有點冤?！?/p>

沒有進行必須的環評，汝州氧化鋁項目為什么能夠在地方政府部門的眼皮子底下拔地而起，汝州市環保局說的主觀原因是什么，客觀原因又是什么呢？分管大型項目的汝州副市長李順安談了自己的看法。

汝州市副市長：“汝州的鋁礬土資源多，如果是能夠建成氧化鋁的話，這個升值就高，稅收就高，財政收入就好。”

為了稅收和財政收入，國家環保的法律法規成了白紙一張，甚至當張大衛副省長叫停這一工程時，汝州市當地的干部還對這個處理結果感到意外。

汝州市副市長：“原來考慮著，企業只要干了，政府一定會能夠認可，能夠把手續補了，結果和我們想像的不一樣?！?/p>

同樣讓汝州地方政府沒有想到的是，在張大衛副省長叫停之后，河南省環保局對汝州的所有項目進行了區域限批，9個月汝州沒能再上一個項目。為違規項目付出代價的，還有汝州市環保局長王孝平，當張大衛批評“養貓不抓耗子，你是什么環保局長”時，王孝平沒有說話。之后，他和一個主管副市長被處分。

九個月過去了，汝州環保局長王孝平會怎么看待省長的指責呢？

汝州市環保局長王孝平在接受記者電話采訪時說“這個事情我本人一直保持沉默，對有關一系列問題我拒絕回答。

記者：“委屈嗎？”

王孝平：“委屈不委屈，我不好講，也不需要講，因為它是一個地方發展經濟的產物，不是某個人個人所為。我認為一分為二看，做為地方環保部門，盡管履行了職責，但沒有制止住。”

當有記者為此事采訪河南副省長張大衛時，張大衛認為，“地方政府在推動這項工作的時候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在這種情況下，需要你給一個強大的信號?！?/p>

記者問張大衛：“貓為什么不抓耗子？”

張大衛說：“養貓不抓耗子，我說兩種情況，一種是這種貓本來就沒有責任感，就是我們國務院領導他們講的，有職不盡職，沒有責任心，那么還有一種情況就是養貓人，他養這個貓他就不想讓抓耗子。我們這些環保部門的同志，應該講工作還是非常辛苦的?！?/p>

“因為是我管環保，所以我首先要批評環保系統部門的同志，但是我批評從事環保的同志，我還有話外之音，……養貓人是誰？養貓人如果對你的貓不抓耗子或者是縱容你的貓不抓耗子的話，你應該承擔什么責任，我當時跟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是讓他旁邊這些人聽的?！?/p>

叫停大批高污染企業

汝州已經投資3.6億的氧化鋁項目被叫停了，在河南，去年還有開封中原鋼鐵有限責任公司和平頂山聚鑫源鉛冶煉廠等一批大項目，也因為沒通過環境評估，被掛牌督辦，勒令整改，很多企業直接損失就高達上千萬元。面對節能減排付出的經濟代價，張大衛又怎么來算這筆帳呢？

2006年7月張大衛副省長在南陽市的蒲山鎮檢查當地“小水泥”時講到：“過去我們長期都講，國破山河在，國家破了，山河還在，現在看了我們的山河成什么樣子？在這些人手里邊，把我們的大好河山糟蹋成什么樣子？我們絕不能把這份遺產留給我們的子孫。”

上個世紀90年代開始，南陽市的蒲山鎮小水泥廠逐步發展，形成了河南省內最為著名的小水泥聚集區。2005年蒲山鎮降塵5770多噸；當地人開玩笑說，“家住在蒲山，一年吃塊磚”，污染狀況觸目驚心。

張大衛說：“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要問，這種生產環境，我們的政府工作部門到哪里去了？項目是誰批的？誰核準的？誰發的生產許可證？誰允許他這樣繼續排污的？一定要問，一定要對有關的行政主管部門追究他們的責任?！?/p>

一場環保風暴刮過全省，在新鄉、南陽、許昌3個河南最大的水泥聚集區，全部的79條水泥立窯生產線被關閉，高污染的小水泥立窯一座座應聲倒地。

河南省環保局王局長：“我們這幾年環保戰線的同志真干了，環境狀況真變好了?！?/p>

記者問張大衛發脾氣、關廠子，是否擔心會得罪人？

張大衛說：“得罪人是肯定的，可能你不這樣做，可能更得罪人，大家覺得你可能是個庸官，昏官，或者你本身你也是不抓耗子的一個貓，這不更得罪人，這個事你要是做了主管這方面的工作的領導，沒有什么退路，你往前走，也會得罪一些人，往后退也會得罪一些人，那你怎么樣得罪少數人，贏得更多人的支持，你按這條路走就行了，我就覺得我走的是這條路?！?/p>

張大衛憂心地告訴記者：“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我比較擔心的還是我們現在費了這么大的力氣去推動這項環保工作，那么在有些地方還是大家重視不夠，還會出現一些意想不到的一種污染事故，那么這種情況下就令人感到痛心了，所以我們現在這里的神經一點都不能松馳?！?/p>

環保局從嚴查處違規的小化工廠

從記者和張大衛的對話中，可以看到，張大衛對節能減排的決心，也能感受到他對污染防治的擔心。特別當眼前經濟利益與節能減排的長期目標產生矛盾的時候，更需要環保部門恪盡職守，怎么樣讓手下都變成能抓耗子的貓？的確是對張大衛副省長是個考驗。

2007年4月，河南省環保局執法人員再次到基層突擊檢查違規小造紙、小化工廠的停工情況。

省環保局長王國平：“他是不是又不開門啊，這個味道可能是有毛病，這個味道能聞出來，是草漿造紙還在生產啊。”

記者問河南省環保局長王國平：“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知道？”

省環保局長王國平：“群眾舉報的?！?/p>

河南省環保局檢查的目標是魏氏縣一家小化工廠，省環保局監察人員告訴記者，今年3月29日，環保局根據相關規定關閉了魏縣的這家小化工廠，但經過檢查，它還有存在偷偷開工的可能，監察人員也找到了證據。

省環保局長王國平一摸“蒸球”：“蒸球是熱的，說明他晚上就有可能再繼續生產。”

在省環保局到現場的短短的幾分鐘后，縣環保局的人出現在了現場。

省環保局長王國平：“你們怎么知道我們來了呢？”

魏氏縣環保局長：“正在這兒監管著。”

省環保局長王國平：“我們剛才看了看，并沒有完全停下來吧?！?/p>

魏氏縣環保局長：“停了。”

省環保局長王國平：“停了我們看還是熱的呢，蒸球我們摸都還是熱的呢。”

從3月29日停工到省環保局檢查的當天，8天過去了，生產線居然還是熱的，省環保局檢查人員感到難以置信，但縣環保局長還是一口咬定在他們的監管下，工廠一直停工。

縣環保局長：“它鍋爐沒生產?！?/p>

省環保局長：“你不要管了，我一會兒我要弄清楚，如果這個責任在我們監管不力，我們處罰沒有到位，監管不力，這是你們的責任?！?/p>

而就在工廠的院子中間，檢查團看到一群工人正在忙碌。

記者：“王局長，問一下，這些工人他們是在干什么？”

省環保局長：“他現在說是拆除設備的。”

在檢查現場，工廠的老板也出現了。

省環保局長：“ 3月29號，為什么到現在還沒停下來？”

小化工廠廠長：“主要是晚上偷干了?！?/p>

省環保局長：“是偷干了吧？你看看，他說真話了?！?/p>

從去年7月張大衛副省長怒斥汝州市環保局長養貓不抓耗子，至2007年4月份已過去了9個月，讓人們沒有想到的是，在魏氏縣，當地環保局長居然在省環保局長面前撒謊，為魏縣的小化工廠掩蓋違規生產的事實。養貓不抓耗子，難道非要省長一次次親自去處理，一次次發脾氣才能解決嗎？

記者詢問張大衛：“省長發脾氣，這件事情解決了，但是如果省長沒有來，省長沒有發脾氣這件事情會怎么樣，以后會不會還不斷的碰到這樣的情況？”

張大衛：“發脾氣是一種個別的，或者偶然的這樣一些現象，你不可能通過每次發脾氣去解決問題，更多的解決問題是靠制度，是靠我們的就是工作的這種責任感來推動，不是靠發脾氣來推動，發脾氣只能是一個新聞事件，但是它絕對不是一個規律性的，或者事情的全部，我們整個工作往前推動，可能有無數個同志在發脾氣，沒有引起新聞媒體的注意，或者說可以忽略不計了，但是整個工作是在按照制度的要求，按照政務的一些運行規則在往前推進?！?/p>

記者：“最終要靠制度”

張大衛：“要靠制度，要靠制度建設，特別是要靠不斷完善的法律法規體系，我剛才講到的那一套，完備的檢測體系還有一些效績考核體系，這一系列的體系來推動。”

貓不抓耗子，要管貓更要管養貓人

貓不抓耗子，誰該承擔責任？首先貓有責任，貓的職責就是抓耗子，不抓當然是失職；但很多時候，并不是貓不想抓耗子，而是養貓人不讓它抓，一位基層環保局長曾經說，他不怕環保總局的周生賢局長，但是卻怕本縣的縣長。環保部門現在還有很多地方受制于當地黨委政府，如果地方的黨政負責人只追求GDP，而不管COD，那么地方的環保局長就很難干了。

貓不抓耗子，光打貓是不夠的。即便像河南省副省長張大衛這樣有著如此決心，批評人如此不留情面，他也不可能讓全省所有的基層環保局長都聽他的話，比如河南省魏氏縣的環保局局長，他不僅不抓耗子，而且還替耗子打掩護。

看來，解決抓耗子的問題，還要敲打敲打養貓的人。去年國務院和地方政府簽訂了節能減排的目標責任書，層層分解，應該注意到，各級的“軍令狀”上都只寫明了目標，沒有寫明責任。目前還沒有聽說哪一個地方哪一級官員，因為沒有完成2006年節能減排目標而受到處分。節能減排的目標應該和各級官員的烏紗帽掛起鉤來，不然就很可能無法實現。因為，改變不了養貓人只求GDP不管COD的政績沖動，貓就永遠不敢去抓耗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