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06年起,中國全面停止了已經實行幾千年的征收農業稅。這不僅反映出中國的現代化建設進入一個新的歷史階段,也是中國城鄉二元結構發生巨大變遷的歷史性開端。進而有人稱:中國農村走出了“黃宗羲定律”。
一、重溫“黃宗羲定律”
所謂“黃宗羲定律”是當代學者秦暉等根據黃宗羲對中國歷史上頻繁出現的“并稅式改革”規律的認識綜合歸納而成的,它是人們對這種稅制改革模式所呈現的某種客觀規律的科學概括。
黃宗羲 (1610年~1695) 明清之際思想家、史學家。字太沖,號南雷,學者稱梨洲先生,浙江余姚人。學問極博,在政治經濟思想上主張改革土地,賦稅制度。而最能反映其民主啟蒙思想及經濟理論的是他的代表作《明夷待訪錄》,對中國封建專制制度進行了一次總的清算。在《明夷待訪錄·田制三》中,他指出封建賦稅制度有“三害”:“田土無等第之害,所稅非所出之害,積重難返之害”,其中第一“害”——“積累莫返之害”。黃宗羲從歷史源頭講起,從夏、商、周三代的貢法、助法、徹法到明末倪元璐的稅法,數千年來,每搞一次賦役制度改革,就催生出一批新的雜派,而民戶賦稅負擔也就在這一次又一次的歸并式改革中一步一步地沉重起來。這就是黃宗羲稱之為“積累莫返之害”。
中國皇權專制社會的賦役征收歷來有“明稅輕、暗稅重、橫征雜派無底洞”的弊端。唐中期的“兩稅法”改革、明中期的“一條鞭法”改革、康熙雍正年間的“攤丁入地”以及民國時期的“田賦三征”等等,都是“并稅式”改革的具體實施形式。“黃宗羲定律”可用公式表示如下:
兩稅法 = 租庸調+雜派
王安石免役錢法 = 兩稅法+雜派 = 租庸調+雜派+雜派
一條鞭法 = 王安石稅法+雜派 = 兩稅法+雜派+雜派 = 租庸調+雜派+雜派+雜派
倪元璐稅法 = 一條鞭法+雜派=王安石稅法+雜派+雜派 = 兩稅法+雜派+雜派+雜派 = 租庸調+雜派?+雜派+雜派+雜派
地丁合一(攤丁入地) =…… =租庸調+雜派+雜派+雜派+雜派+雜派
因此就有:bn=a+nx(式中bn為經過n次改制之后的新稅額,a為原始稅額,x為雜派,n為改制次數。)。這一公式表明,每并稅改制一次,新稅額中就增加一次雜派,從而形成了一個以原始稅額為初值,以雜派為累進值,并稅改制次數為級數的累進算術級數。
二、從零和博弈到輸血博弈,跳出“黃宗羲定律”短期策略
為破解“積累莫返之害”的“黃宗羲定律”這一難題,中央政府不僅在20世紀80年代連發5個“一號文件”,18年后又發了第6個“一號文件”,2003年進一步提出5年內取消農業稅的決定。現如今全面取消了農業稅,這無疑是一個善政。但是,“三農”問題如此復雜,據此認為能使農村走出“黃宗羲定律”這個結論還下得早了些。
“黃宗羲定律”之所以能夠長期生效,是因為在封建社會里,土地資源是有限的,經濟收益基本上是固定的,統治者與農民之間的關系是一種零和博弈。零和博弈又稱“零和游戲”,是指參與博弈的各方, 一方的收益必然意味著另一方的損失,博弈各方的收益和損失相加總和永遠為“零”。封建統治者總是試圖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統治者的讓步是暫時的、有限的,在農民得到一定程度的“休養生息”后,剝削又會逐漸加重。維持農民起碼的生存水平,是統治者與農民、人口與土地之間關系的一個均衡點,整個封建社會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就圍繞著這一點上下波動和調整。
“彼之所得必為我之所失、得失相加只能得零”,零和博弈中甲方的收益,必然是乙方的損失,即各博弈方得益之和為零。但是,現代經濟的增長首先打破了零和博弈的局面,工業革命極大地解放了生產力,使經濟剩余極大增長。所以,要走出“黃宗羲定律”的怪圈,最重要的是發展經濟,使每個人都能在經濟增長的蛋糕中分得更大的一份。當前全國農村和農業發展中最突出的問題是農民增收困難,糧食主產區農民更是低于全國農民人均收入,有些純農戶收入指數常年徘徊以至下降。在一個接近停滯的農業經濟中,經濟的剩余是有限的,在政府與農民的利益博弈中,政府利益的最大化總是占了上風,博弈的天平最終倒向政府一邊,農民的收益不可避免地會降低。如果農村經濟長期停滯不前,農村財政收入不足,地方政府會變著法子增加各種雜費、雜稅,農民負擔可能還會反彈。
根據有關部門對試點地區“稅費改革”情況進行調查,目前農村“稅費改革”已經暴露出的問題涉及到財政資金方面的有:一是“稅費改革”導致縣、鄉、村三級收入大幅度減少,財政困難,威脅了基層政權組織的正常運轉。二是“稅費改革”堵死了基層政府收費、集資之門,鄉、村兩級歷史遺留下來的巨額債務無法消化。三是“稅費改革”在“減收”、“減人”的同時也減了“事”,由于基層沒有錢,鄉村社區本來少得可憐的公共產品就只能越來越少了。各級政府面對眼前的困難,資金問題才是關鍵所在,即“稅費改革”的成功與否,關鍵在于如何解決支撐“稅費改革”的資金問題。
解決農村地方政府的財政困難,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就是增加中央政府的轉移支付,即中央政府必須對地方“輸血”,所以,有人把正在進行的農村“稅費改革”比作中央對地方的“輸血”博弈。以最先試點的安徽省為例,2000年,全省農民總的稅費負擔是37.61億元,比改革前同口徑稅費負擔49.25億元減少11.64億元;與此同時,全省各級政府因“稅費改革”而減收13.11億元。農民的減負就是地方政府的減收,這個窟窿需要中央的“輸血”來填平,而且“輸血”的需求量還有逐年擴大的趨勢,2000年,中央財政向安徽提供的“稅費改革”專項轉移支付是11億元,2001年這個數字就飆升到17億元,增加了54.5%。2006年,中國結束了持續了2600年的種田交稅的歷史,人均減負100多元,這就意味著地方政府減收將超過1000億元。所以,即使中央能夠兌現計劃“輸血”量,面對如此駭人的數字,“稅費改革”仍然前途未卜,一旦中央停止“輸血”或“輸血”量供不應求,則“稅費改革”必將“崩盤”。雖然目前各種媒體對“稅費改革”的報道普遍“看好”,但這種“好”實際上和“一把手親自抓”以及把“稅費改革”當作“政治任務”來落實有很大關系,這種政治壓力總不能永久持續下去,對此,我們應該保持清醒的頭腦。
“黃宗羲定律”只不過是一個理論上的預警,在現實中,農業經濟持續增長和農民的增收,這是一個中長期計劃,而農村“稅費改革”能否成功的關鍵取決于,中央財政有無足夠的財力維持對地方政府的“稅費改革”專項轉移支付,即中央對地方的“輸血博弈”能否成功才是農村“稅費改革”的決定性中短期影響因素。只有在今后一段時期內確保中央對地方“稅費改革”專項轉移支付如數兌現的同時,加快政治體制改革步伐,采取合理配套改革措施,農村“稅費改革”才有可能取得最后成功;這場中央對地方的“輸血搏弈”能否成功才是農村“稅費改革”的決定性中短期影響因素。
三、合作博弈,走出“黃宗羲定律”的根本之道
在歷史上,“黃宗羲定律”之所以成其為“定律”,歷次并稅改革后農民負擔都會出現反彈,究其原因,主要是各級封建官吏“上下其手”造成的。遏止農民負擔加重,從根本上掘鋤“黃宗羲定律”發作的道路有兩條:一是讓農村變成工商型的社會,二是進行現代意義上的政府體制改革。前者使政府的開支不再依賴農業收入,后者則可以從根本上堵住政府自身膨脹的路。所以,要確保今天農村“稅費改革”成功、徹底解決“三農”問題,就必須采取配套改革措施、加快政治體制改革步伐。如果鄉鎮機構改革不徹底,機構臃腫,職能低下,難以從體制上解決農村上層建筑的某些環節不適應經濟基礎的問題,恐怕就很難走出“黃宗羲定律”的怪圈。
中共十六大報告的共建和諧社會主張,就是妥善處理各方面的利益關系,把一切積極因素充分調動和凝聚起來,努力形成全體人民各盡其能、各得其所而又和諧相處的局面。其實質就是通過建立契約和完善制度將政府和農民之間數千年的非合作的博弈轉化為合作博弈。根據合作博弈的思想,承認博弈是充分發揮各個利益相關者的能動性,強調合作是要形成合力。因此,當務之急,是給農民松綁,解除束縛農村生產力的障礙,為農民創造一個寬松的環境,使他們能發揮自己的積極性和創造性。同時,應該加大扶貧的力度,滿足每一個國民的基本需要。只要合作博弈得以實現,整個社會就能形成各盡所能、各得其所、和諧相處的局面,中國農村才能真正走出所謂的“黃宗羲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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