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電影《芙蓉鎮》是一部歌頌人性,歌頌人道主義,歌頌生命搏斗的影片。影片著力多側面,立體化地展示生活中的小人物,通過對片中人物從人性的壓抑到生命的搏斗的浮沉起落、大喜大悲人生歷程的展現,塑造具有典型性格的人物形象,從人物性格的復雜性、豐滿性、層次去反映一個時代,對人的歷史進行深入的探詢,還原歷史的真實。
關鍵詞:人物形象 豐滿 探詢 歷史 還原
電影《芙蓉鎮》是1986年由作家阿城和著名導演謝晉根據古華的同名長篇小說改編、謝晉導演、上海電影制片廠攝制的一部故事片.影片距今已有20個年頭。當年影片一問世。就成為了上世紀80年代那個有著時代主題的年代里一道亮麗的風景,一時間,國內金雞獎、百花獎;國際金熊貓獎、水晶球獎等蜂擁而至。隨著時代的發展,許多影片在產生之時的轟動與風光已隨時間的流逝悄然而去.而《芙蓉鎮》在20年后當我們再次回望時.宛如昨夜星辰的她今夜依然閃耀。
電影《芙蓉鎮》極好地保持了原著“故事”的基本要素,時間跨度依舊是從1963年到1979年,地點仍是地處湘、粵、桂三省交界的湘西芙蓉鎮,人物的身份、地位、性格及命運沒變,故事的基本情節也保持了原狀。影片在原著的基礎上通過宏大的歷史敘事關照人性和人情,對人的歷史進行了更深入的探詢。影片不是停留在一般地揭露文革給芙蓉鎮帶來的災難,重復一個悲慘的故事上,而是著重從人的歷史出發,塑造具有典型性格的人物形象,從人物性格的復雜性、豐滿性、多層次去反映一個時代。
一、人物形象的豐滿性
《芙蓉鎮》的故事從1963年開始。在湘、粵、桂三省交界的芙蓉鎮上,年輕、美麗。勤勞的胡玉音擺了個“米豆腐”攤子,因她起早貪黑,殷勤待客,生意好而“頂”了國營小吃店。她蓋起了全鎮最氣派的小樓。沒有運動的日子看似平靜,可“運動根子”的一聲鑼響,“運動闖將”的一次怒目,芙蓉鎮便同中國所有鄉鎮一樣經歷了那場浩劫,也經歷了那一段荒誕的歷史。
人物形象的豐滿性是小說和電影都極力追求的審美目標。謝晉解讀小說,歷來重視的是人的內涵、生活的內涵、思想的內涵。電影的真正觀賞魅力和審美價值,就在于內涵的新穎、獨特、深刻。謝晉的電影除了不斷探求外部形式技巧外,更注重的是內涵。
電影《芙蓉鎮》在人物形象上有新意、有內涵、有深度,胡玉音的形象就說明了這一點。電影塑造的胡玉音形象,既注重了人物的心理、內涵,又沒有忽視外觀和具象,使人物由內而外、由外而內達到了高度的統一。胡玉音這類女性小商販的象形,在拍攝電影《芙蓉鎮》之前的30年里,文學、影視作品中幾乎沒有表現,即便偶有幾個出現,都是臉型、服飾都被丑化了的。而影片《芙蓉鎮》中的胡玉音卻是一個眉目神態秀美,語言動作隨和,精明中帶著幾分熱誠、善良的人,在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湘西小鎮上最能吸引觀眾的視線。可以看出.從小說到銀幕,都突出了胡玉音外柔內剛、外和內強的主要性格特征。把一個老實巴交的人配給胡玉音做男人,作者的用意也正是為了映襯她的這一性格特征。
然而影片并不是只專注于胡玉音這一性格的刻畫,而是致力于探求人物銀幕形象的豐滿性,這是電影《芙蓉鎮》最值得稱道的藝術特征。影片中,她與“右派”知識分子秦書田、鎮糧店主任谷燕山、以前的情人現任鎮黨委書記黎滿庚、丈夫黎桂桂以及飲食店女經理李國香等之間的關系,都表現得自然微妙、各具特色。在人物關系構架中,以胡玉音為中心,這幾個人物為支柱,小鎮上各色人物為時代、社會背景。胡玉音是影片的主人公,也是導演傾注激情最多的形象。影片賦予了她所有中國農村勞動婦女的傳統美德:勤勞、善良、忍讓、富于同情心。因為她勤勞蓋了新房,卻遭致悲慘的命運。突如其來的運動剝奪了她的勞動果實,丈夫被逼自殺,自己又被定為“新富農分子”,受盡凌辱。當不幸和災難一步步向她逼來時,善良的她是不自覺的、茫然的,她怨恨的目光不是投向李國香、王秋赦等人,而是傾注到同情她、保護她、愛她的秦書田身上。電影的這一表現,正是深化和豐富了人物的心理和思想內涵。她無法承受接踵而至的不幸,在幾近放棄生命的時候,患難之中秦書田的愛情和谷燕山的關懷給了她莫大的力量。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她懷揣秦書田“活下去!象牲口一樣地活下去!”的囑咐,進行著從逆來順受到頑強地活下去這種特殊形式的反抗,影片深刻揭示了胡玉音從人性的壓抑到生命的搏斗的動人心魄的歷史。
從胡玉音的叛逆中,我們能夠明確地看到,謝晉電影中的女性形象并非如一些評論者所說的是電影儒學的標志。誠然.胡玉音溫柔、勤勞、善良,但她并非是溫良恭讓、三重四德的老式女人。她有自己的追求和理想:男人的愛和生意的成功。她不是男人的附屬品和犧牲品,反而是芙蓉鎮男人們向往的中心。這就使得《芙蓉鎮》成為了中國至今為數不多的以更開放的姿態描述女性題材的作品之一。
二、對人的歷史的探詢
人性仍是我們今天關注的話語,而電影《芙蓉鎮》正是一部歌頌人性,歌頌人道主義,歌頌生命搏斗的影片,影片通過對片中人物從人性的壓抑到生命的搏斗的浮沉起落、大喜大悲人生歷程的展現。“書寫了一部特定年代中國民眾的心靈史和性格史”。
提到《芙蓉鎮》,誰都不會忘記那條曲折狹長的青石板路:誰都不會忘記凌晨薄霧中那兩個踽踽的掃街人的身影:誰都不會忘記在“黑五類”的隊伍中站著一個少不更事的五六歲的孩子。有人說謝晉導演慣用催淚式的苦情戲,而這令人笑中生悲的一幕比苦情戲來得更真實、更有力、更深遠。這是對催殘人性的無聲的控訴。
在電影《芙蓉鎮》里,導演關注的是人的歷史,他將《芙蓉鎮》定為“歌頌人性,歌頌人道主義、歌頌美好心靈,歌頌生命搏斗的抒情悲劇”
把人物放在尖銳的環境中去寫,這是謝晉導演的一大特點。影片《芙蓉鎮》通過對人的歷史進行深入的探詢,著重揭示了胡玉音愛情的悲劇力量。她的初戀因成分差異而失敗,這已讓觀眾為之感嘆:而丈夫在她被定為“反革命新富農分子”時撒手人寰則叫人痛惜:她與秦書田兩個“鬼”的愛情更是催人淚下。她與秦書田的愛從一開始就帶有離經叛道的悲劇色彩,長期壓抑的感情一旦爆發,就表現為狂瀾不可擋之勢。影片連用許多場景渲染了他們狂熱的愛情:“胡記”老客棧內,胡玉音給秦書田做米豆腐后.他們緊緊擁抱在一起(影片第135分鐘):在晨光微稀的青石板街上。秦書田把胡玉音拉入懷中,兩人狂熱的吻著(影片第138分鐘):他們掃完街,閃進秦書田的家,立即摟抱著……然而在那個年代。因為他們是“鬼”,他們被剝奪了做人的權利。就在荒唐路線的壓制下,在尖銳斗的環境中,叛逆卻在蔭發、在滋生。被李國香之流剝奪了做人權利的秦書田、胡玉音正以特殊的方式反叛著,他們要奪回做人的權利,于是他們戀愛了,他們就要結婚,不管“黑五類”有沒有結婚的權利,他們也點起了紅蠟燭,還有了一個共產黨員谷燕山為證婚人。這是人性的復活。
人性的復活,就意味著壓制人性、摧殘人性者的失敗。作為李國香眼中釘的胡玉音,她雖已被打倒,但卻依然美麗,依然獲得了作為女性該得到的愛,并且她得到的是精神和生理上都是真真正正的男人秦書田的愛,更重要的是她懷上了他的孩子,這無疑給李國香一個沉重的打擊,難怪李國香使出了最恨的一招,讓秦書田被判刑10年.送往監獄l胡玉音被判刑3年.因有身孕監外執行。即使是這樣,叛逆也在滋長著,在大雨中的宣判會上,秦書田對胡玉音“活下去!像牲口一樣的活下去!”的囑咐成了他們愛的信念和誓言。有人說謝晉導演善于“煽動”觀眾的情緒.而在那個泯滅人性、摧殘人性的年代,有多少胡玉音、秦書田似的人就是這樣頑強地像牲口一樣的活下來的。影片中這個場面是還原歷史的真實,是真實生活的寫照.這句話出自大雨中被審判臺上的秦書田之口,出自與身懷有孕的胡玉音生死別離的那一刻.是那么的樸素、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真實、那么的震撼人心!
多側面,立體化地展示生活中的小人物,這是本片的成功所在。
秦書田是導演著力刻畫的另一個重要人物。他原在縣文化館工作,大學生,因搜集民間風俗歌曲,改編農村“哭嫁”歌曲“喜歌堂”被打成“誣蔑社會主義的反革命分子”。遣送回老家改造。這是一個表面上唯唯諾諾.自輕自賤的人,他仿佛被運動壓癟了,沒有了絲毫的“氣性”。其實不然.他實際上真誠、正直、堅毅、善良.內心深處充滿了對生活的摯愛。他在已不能自保的時候還關照潛父代罰聽訓的“小富農崽”;他可以把寫打倒自己的大幅標語視為練書法:他還可以把掃街動作編成三步舞.興致勃勃地教胡玉音他還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鏟一鏟稀牛糞讓凌晨從李國香窗口爬出來的王秋赦摔上一跤。他雖已被“打倒在地并踏上一只腳”,可他還是如此地富于人性,富有活力。在苦難中尋找歡樂的含淚的笑,這是十年浩劫中一部知識分子精神生態的寫照。由此可以看出,秦書田的形象具有很強的典型性,在他的身上有著人性的閃光。他在自己承受著具大不幸之時仍向一個“反動富農婆”伸出援助之手,最初的關心與幫助并非出于愛情而是出于道義,這使得這個形象更為真實、動人。
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導演還成功塑造了王秋赦、李國香兩個典型人物,這是攪亂芙蓉鎮寧靜生活的兩個人物。王秋赦是一個流氓無產者、懶漢的典型,好逸惡勞的他希望每隔幾年來一次運動,重劃一次成份,把別人的財產再分給自己。而年近40卻仍是只身嬋影的李國香,作為“左”的路線在芙蓉鎮的代言人,與王秋赦的勾結是互為需要的(從政治上和生理上).但在這相互利用的關系中,李國香具有支配一切的權力欲望和不擇手段的變態心理.而王秋赦則處于從屬地位。于是在影片的結尾,兩人有著各自不同的結局:李國香穿戴整齊地坐著小轎車走向省里的新靠山,而瘋了的王秋赦則衣衫破爛地敲著破鑼在芙蓉鎮街上幽靈般地喊著:“運動了!運動了!……”
《芙蓉鎮》塑造的是一組群像,而每一個人都是性格化的形象。如谷燕山的仿徨憤懣:黎滿根的內心煎熬;黎桂桂的懦弱與反叛:五爪辣的自保與同情:每一個人物都有其獨自的個性.都有其各自命運的升沉變遷。而《芙蓉鎮》就是借人物命運演了中國鄉鎮生活的變遷,演了中國一段荒誕的歷史。而在這宏大的歷史背景下,導演始終關注人。關注人的歷史。從對歷史的人的描寫轉向對人的歷史的探詢,這是《芙蓉鎮》從小說改編到電影的最成功所在。
三、還原歷史的真實
現實主義是謝晉電影的最大特色。《芙蓉鎮》是對“文革”的反思.采用的是現實主義手法。在處理人物時,還生活、還時代的本來邏輯,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在影片中,凌晨掃街時追求晨光微稀、薄霧縈繞的視覺效果。微光中胡玉音叫秦書田別再來叫她掃地時說(影片第84-85分鐘):“你編的什么歌,偏偏在我們結婚的時候唱,你的歌反社會,你是鬼……害死了桂桂,害得我也變成了鬼。”從這可以看出他們的愛情來得如此之艱難,這才是符合生活的邏輯。
影片中谷燕山在黎滿庚家喝酒一場。那是一種民眾在被壓抑之后暴發出來的聲音。谷燕山看著胡玉音的遭遇.疼在心里.他對胡玉音的感情是復雜的,是男人對女人的關愛,是兄長父輩般的疼愛,所以他被壓抑的情感要渲泄,他罵黎滿庚“落井下石”、“昧良心”。醉酒后他罵街,罵那些摧殘人性的人,這里幻覺的產生是浪漫主義的表現手法,他從一家家窗戶里的燈光.聯想起他當年在戰場上面對敵人的一座座碉堡里噴射出的火舌,勇敢戰斗的情景。朦朧中他將水壺當手榴彈扔,空手放槍,最后感到自己被敵人的槍彈擊中(影片第96分鐘38秒至97分鐘50秒)……再高的風箏也有線,再浪漫的手法也有現實的依據,谷燕山因對“文革”左的路線的不滿,對壓制人性的人的憤恨而借酒發泄自己內心的憤怒,這更是符合生活邏輯的。
影片《芙蓉鎮》為還原歷史時代的空間特征,在典型環境上馓了刻意營造。
在影片中,造型空間緊扣著人物的動作和情緒,一切生活空間只有同人物結合了才出意境。胡玉音和秦書田兩個“鬼”在朝霞暮色、風雨霧雪中終年掃著的長長的青石板街道:秦書田的小到只有一張木床卻容下了他和胡玉音海洋般深厚情感的陋屋:“胡記”老客棧門口的石碑坊等,借以傳遞某種歷史的信息和歲月流逝的沉積感、蒼茫感。作為電影的基本語言,畫面造型具有豐富的內涵,是情景的交織,是引人共鳴的情緒空間。影片中的路亭、吊腳樓,一具石磨、一座土灶頭等都做到既有地方特色又有歲月的流逝感,有一種可觸摸的真實感。這一切再與導演刻意營造的社會環境的真實感相配合:1963年店鋪紛雜,市場繁榮:1964年“四青”開始,街面隨處可見“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小標語,店面半掩、冷冷清清:“文革”開始,橫掃牛鬼蛇神.店面關閉:1979年芙蓉鎮恢復了繁榮的景象。芙蓉鎮是人物命運經歷的場所。營造變遷中芙蓉鎮的真實,使得影片中人物性格的形成和命運的經歷也具備了自然流暢的真實性。這是影片實現了真實的再現歷史。
在影片臨近結尾時,秦書田從獄中歸來,船上遇李國香,秦書田對李國香說:“安安靜靜的A4\"家.學著過點老百姓的日子,別總想著跟他們過不去……”接下來是穿戴整齊的李國香坐上小轎車(離去)。此時畫面切到船靠岸.這是一個空鏡頭,而寓意卻非常強烈;芙蓉鎮靠岸了,一個民族靠岸了。
《芙蓉鎮》再現了一系列真實可信、有典型意義的畫面,還原歷史的真實,關注人的歷史。把人物的深度同影片的深度聯系在一起。雖然大團圓的結局給《芙蓉鎮》畫上了一個句號,但回蕩在芙蓉鎮上空的王秋赦沙啞的幽靈般的感聲,卻成為了一個時代的尾音,使這部特定年代中國民眾的心靈史和性格史。在20年后的今天仍能引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