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18歲的理查德·庫克,在戛納的一家咖啡館,偶然遇見當時世界上最受尊崇的藝術家畢加索。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仍然鮮活地保留在作者最為自豪的記憶中。
我問他要簽名,畢加索以驚人的速度在畫板上端寫下了他的名字,又以洋溢的激情在大幅的白紙上畫下了一條波浪線。
1965年,那時還沒有人聽說過“gap year”(中學和大學之間的空檔年)這個詞。但我確實很好地利用了即將去劍橋上學前的幾個月。在一個建筑工地和一家啤酒廠打短工之后,我攢夠了和伙伴去摩洛哥旅行的錢。我們乘坐一輛像面團一樣的老式Bedford車,在到達馬拉喀什之后決定前往蔚藍海岸。到達戛納后,我們的錢花光了。所以我拼命地掙著不穩定的錢,首先是當一個失敗的服務員,然后是給那些沿老廣場港口下來的游客畫畫。
這就是為什么,在一個溫暖而慵困的午餐時間,當我的學友提姆·卡利興奮地輕推著我說“看,畢加索不就在那邊嗎?”的時候,我還帶著畫板的原因。我笑了,我以為他在耍我。但他指著附近一家咖啡店擺在外面陽光下的餐桌,那兒坐著一個矮小卻身板硬朗而皮膚曬得黝黑的男人,還有許多人陪著他。我一眼就認出來了。畢加索可以從1000張相片中很快地被識別出來,他的妻子杰奎琳也一樣。他們肯定是坐車從離戛納不遠的穆汕外面的住宅下來吃午餐的。
從遠處注視著他,我驚嘆于這個穿著有藍白條紋的夏日襯衣的老人看上去是那么的敏捷而精力充沛。雖然陪著他和杰奎琳的有一對法國夫婦和一個衣著華貴、渾身珠光寶氣的美國小姐,畢加索卻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存在。他看上去就好像孤獨的一個人,憂郁地凝視著大海、天空和地中海的陽光。
“喂,你準備怎么辦?”提姆說。我聳了聳肩,覺得走過去向一個自己崇敬了很久的人來個自我介紹實在太難為情了。但提姆顯示了他的執著,他說我以后再也不會有這樣的天賜良緣了。
“為什么你不請他給你簽個名?”他指著我的畫板說。他的純粹厚顏無恥的建議讓我發笑了。但無論如何,我開始放松下來,考慮事情的可能性。但我永遠也搞不清楚我是怎么設法把自己18歲的身體挪向畢加索的餐桌的。
到了跟前,我得體地介紹了自己——艱難地說著蹩腳的法語。但那個美國小姐——她稱畢加索為“大師”,看上去像一家宏偉的紐約博物館的闊綽的管理員——給我們當翻譯。所以我可以告訴畢加索,他的作品是如何地吸引我,而最近他把他偉大的《三個舞者》以非常合理的價格賣給Tate博物館時,我是多么的喜悅。他似乎很高興,而且當我問他要簽名時,他點頭了。遞上我的畫板和筆,我看著他估量了紙的尺寸,然后以驚人的速度沿著上端寫下了他的名字。幸運的是,足夠大的紙張使他更進了一步。所以他又以洋溢的激情在大幅的白紙上畫下了一條波浪線。
我取出我的蠟筆開始畫他,畢加索發現后覺得非常好玩。剎那之間,畢加索這個肅穆而專注的凝視者變成了一個好玩的小丑。他朝我咧嘴而笑,伸出了他的舌頭,轉動著他的眼睛。我的尷尬反應令他哈哈大笑。陪他吃飯的人被他的表現深深地逗樂了。
我如獲至寶,向畢加索道謝后拿著畫板回到碼頭,提姆在那兒審視了一番。令我震驚的是,他說:“就這么多了嗎?”我憤怒地問他到底想說什么。提姆解釋說:“他還在那里,午餐還沒有吃完。你應該回去給他畫一幅肖像。”我以為我聽錯了。“你肯定是瘋了。”但提姆依然堅持說:“他顯然喜歡你,所以在你還有機會的時候回去畫吧。再過幾分鐘就來不及了。”
他說得對,我突然間勇氣倍增。又一次靠近了他的餐桌,我意識到,保持幾碼的距離會更加明智。畢竟,如果我征求他的許可而他拒絕的話,整個計劃就要泡湯了。所以我靜悄悄地靠著一塊鐵制的擋板支起了我的畫板,然后取出我的蠟筆開始畫他。畢加索即刻發現了我,他覺得非常好玩。剎那之間,畢加索這個肅穆而專注的凝視者變成了一個好玩的小丑。他朝我咧嘴而笑,伸出了他的舌頭,轉動著他的眼睛。我的尷尬反應令他哈哈大笑。陪他吃飯的人被他的表現深深地逗樂了,但當我的手繼續竭力搞清楚這連續不斷地炫耀的愚笨的咧嘴而笑、撅嘴繃臉、斜眼瞟視、皺眉怒目、譏諷嘲笑時,我只覺得荒誕。
受不了畢加索花樣百出的鬼馬動作,我覺得沒有必要再堅持下去了。但就在我準備放棄的時候,他發慈悲了。最后,在那難忘的就餐時間中,他給了我揣摩他(不搞怪)的機會。結果非常理想。畢加索顯得很嚴肅,我被他黑眼睛的灼灼熱烈給吸引住了。它們似乎要吞沒他所審視的一切,而他的觀察得驚人的欲望使他可以看得更加遙遠,而且他擁有比我在那之前或之后遇到的所有人都多得多的渴求和專注。
畢加索身邊的小姐說:“大師說他想給你畫幅像。”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當我把蠟筆遞給畢加索時,整件事情蒙上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夢幻的色彩。
最終,午餐在我畫完之前結束了。意識到它的不圓滿,我合上了畫板。那個美國小姐招呼我過去。“你不打算把你的畫拿給大師看?”她媚笑著問道。“說實話,我不太想給他看。”我吞吞吐吐地說。讓畢加索看我畫的成果的想法讓我感到沮喪,但他傾身向那個珠光寶氣的女人說話。她轉過頭來,以自以為是的表情對我說:“大師說他想看你的畫。”看到別無選擇,我把它遞了過去。令我驚訝和寬慰的是,畢加索并沒有竊笑紙上的畏縮形象。也不是以一種有禮節、沒耐心的揮手來打發它。他用他饑渴的黑眼睛評估了我的畫,并贊許地點了點頭。然后他向我們的翻譯說了些話。她對我微笑之后得意地說:“大師說他想給你畫幅像。”
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當我把蠟筆遞給畢加索時,整件事情蒙上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夢幻的色彩。他需要花多長的時間來畫,他會以毫無節制的自主權要求我做倒立的姿勢或者讓我脫光衣服嗎?只是幾秒鐘,畢加索在我為他畫的像的下面,畫出了圓熟而敏銳的寥寥幾條輪廓。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以至我認為畫出來的東西不過是隨手涂鴉罷了。但當他把畫板遞回給我時,我發現了一張用干脆而果敢的信念畫出的我再熟悉不過的臉。
由于我的一只眼睛被移到了鼻子中間,我看起來有點狂躁——當我畫他的時候,畢加索肯定察覺到了我的窘迫。他也給我畫了個大胡子,仿佛暗示我讓他想起有一個邋遢的陌生人,從他喜歡畫的神話般的林區景色中跌跌撞撞地闖進了他的生活。然而最重要的是,他給了我一個令人興奮的微笑,都寓于一條鮮活的線條中。那時候,畢加索越來越關注年輕人和老年人之間的荒謬而痛苦的分歧。所以他可能從將我的臉放在同一張紙上的他的臉的下面中得到了扭曲的樂趣,突出了我天真的輕松愉快和他沉思、警覺的面部特征之間的差異。
我向畢加索道謝,并問他可否在畫上簽名。那個美國小姐說:“大師說你已經有他的簽名了。”
即使在40多年后的今天,我仍能回憶并感嘆自己的好運。邂逅畢加索在我人生的成長過程中有著重要的意義。它使我認識到,這個多才多藝的現代藝術家仍然活在一個被對mark-making的酷愛所點燃的人的心中。現在,當我觀看這張有兩幅畫的紙的時候,我的拙劣的畫像和下面那張雖然只畫出臉的輪廓但是妙趣橫生、全不著力的精湛技藝之間的有益對比,仍令我感動。它的寶貴的靈性記錄了當畢加索贈給我這個意想不到的非凡禮物時我感受到的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