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亞洲金融危機之九
蘇哈托總統的威權統治實現了國內的長期穩定和繁榮,但這種治理模式下的官員腐敗問題日積月累,積重難返,被全球化和金融自由化的浪潮進一步放大
在亞洲金融危機中,印度尼西亞可以說是損失最為慘重的一個,遠遠超出了泰國、韓國和馬來西亞這些患難鄰居們。印尼的悲劇在于,它不僅是一次由外部沖擊引發的銀行危機,還由此產生可怕的政治危機。最終,金融危機與政治動蕩、社會騷亂相互加劇,導致各行各業的長期蕭條。
自1965年蘇哈托通過政變取得總統之位后,印尼經濟跨入了長達32年的和平與繁榮的黃金時期。1997年以前,印尼簡直就是一個政通人和、經濟發展的典范。1990年到1996年,印尼平均年經濟增長率高達7.3%,儲蓄率達到GDP的32%,失業率僅有3.9%;而且國家財政已略有盈余,經常賬戶赤字也不過2.3%。
但金融危機使這一良好勢頭急轉直下。因為高通脹和高失業,貧困人口比率從1996年的18%上升到1998年的37%。許多“返貧”窮人缺吃少穿,常常在印尼各地搶劫和擄掠,誘發了不少群體性騷亂。
回頭來看,當時印尼經濟有三大軟肋。
第一,蘇哈托的威權統治在過去30年中已經積累不少弊病。這種軍人、技術官僚和大商人團體的聯合組閣方式,形成了一種獨特的“裙帶資本主義”。其中的特權階層可以通過國有企業或者特許經營,為自己謀取私利,這些都加劇了印尼的財富集中和貧富分化。
第二,金融深化和自由化速度過快。在1988年到1991年的短短三年內,印尼國內銀行數目增加了1倍,而分支機構更是戲劇化地增長了4倍。許多銀行依托廣闊的政府人脈,在管理人員和技術專家嚴重不足的情況下,依然不斷擴張,盲目放貸。亞洲金融危機充當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結果就是印尼各大銀行的巨額壞賬節節攀升,許多銀行不得不關門大吉。
第三,長期的高利率政策吸引了大量投機性游資。印尼國內的體制性通貨膨脹率一直較高,利率水平也長期處在高位。中央銀行實行有管理的浮動匯率政策后,印尼盧比和美元的利率差開始高于盧比兌美元的年度貶值率,這就為投機性的利差交易提供了絕佳機會。金融危機前,印尼許多銀行就從離岸市場借入美元,然后在國內放貸,賺取投機利潤。1996年底,印尼外債比例已達到GDP的54%,外債規模與國內銀行業資產總額大致相等。
總體而言,印尼經濟體系的主要問題是銀行體系和外債因素主導下的雙重不匹配:企業借短期債務投資房地產等長期項目,大量借美元而投資本幣。當1997年泰銖危機的風潮擴散至印尼時,監管者和市場都誤以為浮動利率和靈活匯率制度可以保證印尼自身安然無恙,忽略了隱含的致命問題,結果大錯特錯。
1997年下半年,投機性游資開始攻擊泰銖和印尼盧比,印尼的借款人終于意識到他們存在大量的外幣風險敞口,于是開始瘋狂地買入美元,試圖對沖風險。不幸的是,這時日本和其他外國的銀行家也發現了他們在印尼貸款的脆弱性。市場各方都開始大量拋售印尼盧比,隨后,盧比兌美元的匯率開始恐慌性下跌。而此時,關于蘇哈托總統的健康問題以及未定的接班人的謠言,也開始在市面上興風作浪,真可謂“屋漏偏逢連夜雨”。
1997年10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這個“滅火器”不得不被請出來應急,但IMF專家很快發現,印尼的問題之大超乎事先預料。IMF姍姍來遲的第一筆援助,貸款額度太小,無異于杯水車薪,根本無法維持市場對印尼盾的信心。
一招不靈,一招再上。為了削弱“裙帶資本主義”,激進的結構性改革方案被搬了出來,但很快夭折。蘇哈托總統隨即撤換了央行行長,開始推行匯率新政,但收效甚微,反而造成了高達58%的通脹率。到1998年4月,IMF又提出了能源和電力漲價的新方案。但隨之而來的騷亂事件,不僅宣告了這個新方案的“流產”,也迫使蘇哈托引咎辭職。
印尼的經濟復蘇歷程可能是東南亞各國中最漫長的。艱難的銀行重組,耗費了這個國家將近50%的GDP。直到今天,危機的社會影響在印尼還未徹底消除,2006年的失業率仍然高達10%以上,而貧困率也在18%左右,居高不下。
印尼的危機經歷再一次證明,“國富國窮”的根源在于治理水平的差異。蘇哈托總統的威權統治實現了國內的長期穩定和繁榮,但是,這種治理模式下的官員腐敗問題日積月累,積重難返,而全球化和金融自由化的浪潮進一步放大了這些問題。一有風吹草動,印尼龐大的經濟金融體系就“呼啦啦似大廈將傾”。
從來沒有永遠的興盛,也沒有永遠的衰落,只有永遠的因時而變,“變則通,通則久”。面對全球化的局勢,一個國家如果不能夠及時調整本國的治理模式,下一步將很可能就是經濟、金融危機,乃至政治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