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新農村啟示錄（報告文學）

貧困問題是全球關注的焦點，也是中國新農村建設的難點和重點。中國的問題，說到底是農民的問題；中國的真正富強，關鍵在于人口眾多的農村是否能夠盡快擺脫貧困、走向富裕。

中國至今還有2300萬絕對貧困人口。絕對貧困人口的標準線是年人均收入683元以下。如果按照聯合國制定的年人均收入100美元的貧困線標準，我國現在還有一億多的絕對貧困人口，這就意味著每13個中國人中就有一個窮人。

中國的農村到底該如何真正擺脫貧困？中國的農民到底怎樣才能成為新型農民？中國的新農村建設到底該如何進行？報告文學作家孫晶巖多年來不辭勞苦，走南串北目睹了中國部分農村的可喜變化，記錄下了一系列清新的觀感與有益思考，讀來令人欣喜又令人振奮！

我九歲時第一次走進北京的人民大會堂，感受到的就是莊嚴和神圣。在我的心目中，這里似乎應該永遠和歌聲、掌聲、歡笑聲聯系在一起。可是在剛剛結束的第七次全國作家代表大會上，在人民大會堂的主會場，我卻深切地感到了酸楚。那天，溫家寶總理親切地同我們這些作家藝術家談心，他憂心如焚地提出了中國還有2300萬絕對貧困人口的問題。絕對貧困人口的標準線是年人均收入683元以下。這個話題也許別人不感興趣，可我心靈深處的那根弦卻在激烈地顫動。我深知如果按照聯合國制定的年人均收入100美元（約合800元人民幣）的貧困線標準，我國現在還有一億多的絕對貧困人口，這就意味著每13個中國人中就有一個窮人。“八七扶貧攻堅計劃”中曾提出要在上世紀末基本解決我國貧困人口的溫飽問題，可時至今日我們還沒有完成任務。作為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作家，我感到揪心啊！

共和國總理的憂慮使

我回憶起十多年前的往事

共和國總理的憂慮深深地觸動了我的心，我不由得想起了十多年前的往事：上世紀90年代初期，我的父親擔任中國扶貧基金會常務副會長。受父親影響，十多年前我就開始關注扶貧，并利用寒暑假自費到中國的貧困縣采訪，撰寫一部全景式展現扶貧的長篇報告文學《山脊———中國扶貧行動》。

我走南闖北跑遍了中國，親眼看到西部的貧窮落后。我曾經五下貴州，一到那里，我的心情就像濃云密布的天空，總是飄灑著陰郁的細雨。這不是因為天無三日晴的氣候，而是因為經濟總是排列全國末尾的現實。

15年前，我曾經在冬天乘汽車翻越昆侖山到西藏，當時我覺得青藏線的路是世界上最難走的路。可幾年之后當我走在烏蒙山的山間小路上時，才曉得青藏線的路在這里真是小巫見大巫了。這哪里是什么公路，分明是柏油匯成的海洋。到處是泥濘，到處是翻漿，路面高低不平的幅度在一尺以上。汽車走在上面，就像一只小船，在狂風巨浪中顛簸。人坐在汽車里，就像坐在彈簧上，忽而被彈上車頂，忽而被摔向座椅。不僅顛簸，而且險峻，路面狹窄，旁邊就是萬丈深淵。碰上陰天下雨，路面泥濘不堪，稍不留意就會發生交通事故。當時，從貴陽到畢節只有一條公路，等級低、路況差、坡陡彎急，堵車就像家常便飯。雖然從貴陽到畢節只有248公里的路程，我卻整整走了9個鐘頭。

正當我深一腳淺一腳在畢節貧困山鄉采訪時，溫家寶同志恰巧也在那里視察。他乘坐的汽車在烏蒙山的小路上兩次發生車禍，可他仍然堅持到農民家訪貧問苦。那時候他還不是總理，可他的親民形象卻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海里。

十多年過去了，當我坐在莊嚴的人民大會堂里聆聽溫家寶總理講2300萬絕對貧困人口時，他低沉的聲音一下子就勾出了我的眼淚。我的鄉村情結蘇醒了，祖國一個個貧困鄉村在我記憶的熒光屏前閃現：

中國有四分之一的貧困人口在貴州，而貴州又有四分之一的貧困人口在畢節。畢節像一面鏡子，折射出貴州貧困的現狀。貴州經濟落后有其深刻的歷史背景。貴州省建制于明朝永樂十一年，是當時明王朝十三個行省中最窮的一個。到了清朝，貴州又是十八個省份中最窮的一個。從建省到清王朝滅亡的五百多年間，貴州財政從來沒有自給過。

建國幾十年來，貴州長期處在工業化初期。畢節地處川滇黔三省交匯處，是一個典型的內陸“三不沿兩不靠”連片貧困落后的山區。所謂三不沿，就是不沿海、不沿江、不沿邊；所謂兩不靠，就是不靠大城市、不靠大平原。境內山高坡陡、峰巒疊嶂、溝壑縱橫、河谷深切、地形破碎、巖石裸露、土壤貧瘠，是水土流失嚴重的巖溶裸石深山區。山地、丘陵面積占土地總面積的97%，貧困人口占總人數的80%以上。

畢節地區的赫章縣災多是出了名的，我在畢節采訪期間，四月天就熱得出奇。白天烈日當頭，晚上暴雨傾盆。一場特大冰雹砸毀了農民的莊稼和煙苗，經濟損失達一億元。

在畢節威寧縣龍場鎮的一個苗族兄弟家，全家七口人住在一間用泥巴砌成的窩棚里。窩棚呈直角三角形，上面用松樹枝搭頂，棚里只有八平方米的空間。里面沒有床，一堆干茅草就是全家人睡覺的地方。茅草上放著一床舊棉被，就是御寒的家什了。棚子的一角放著一個打了三分之一的破砂鍋，鍋旁僅有的兩個碗還有一個是殘缺不全的。家里沒有筷子，幾根樹枝用來當筷子。五個娃娃中兩個大點的有衣服穿，下面的三個小娃娃全都赤身裸體。男主人和女主人在忙活農活，把幾個光腚娃娃放在鍋灰里，塞幾把炒玉米花就算打發了。由于交通不便，信息不靈，獼猴桃在大山里五分錢一斤都賣不出去。

在四川大巴山的皺褶里，有一些“三子鄉”———沒有廣播變成聾子，沒有電變成瞎子，沒有公路變成瘸子。生活在那里的農民，仿佛生活在刀耕火種的遠古時代。一戶農民早晨殺了一口豬，父子倆歡天喜地用竹竿抬到縣城里賣。由于天氣炎熱，山高坡陡，90里的山路，爺兒倆足足走了大半天。趕到縣城已經是下午三點，豬肉已經變了顏色。父子倆左吆喝右求情，沒有一個人愿意用一粒汗珠摔八瓣賺來的錢買這種不新鮮的豬肉。最后好說歹說，才把兩個豬耳朵割下賣了，眼看著夕陽爬上山梁，父子倆不舍得扔掉變了味兒的豬肉，只好垂頭喪氣地把沒有耳朵的豬又抬了回去，煮了一大鍋臭肉湯。一年的辛苦就換回兩個豬耳朵錢。

在云南西疇縣，水源奇缺。吃水要到幾公里之外的滲水溝去挑水。水要一水五用，洗臉水可以洗碗，洗碗水可以洗手，洗手水再洗衣服，洗衣水再洗腳。直到剩下黑泥湯了，才舍得倒掉。

看到中國農民赤裸裸的貧窮，我心疼得掉眼淚。我把兜里的錢刨除路費后全都掏給了農民，回到北京又翻箱倒柜找出家里的衣服，用像麻袋那么大的包裹袋足足往農村寄了五袋衣物。

近年來采訪西氣東輸工程，我再次看到了西部的貧窮。在山西蒲縣，我見到一個十歲的男孩兒二蛋。他的親生父親遭遇車禍死了，母親懷著遺腹子嫁給了當地一個二流子。繼父經常打罵他，母親只好把他送回娘家讓姥姥帶他。由于家境貧寒，他十歲了還是睜眼瞎。在村里干西氣東輸工程的石油人湊錢把他送進昕水河小學，我發現這所學校只有一間教室、八個學生。學校僅有的一個老師在一間教室里教三個年級的孩子，這種復式教學法就是說老師在給一年級的學生講課時，二三年級的學生做作業、玩耍。在這樣的環境下，孩子們怎么可能認真聽講？

觸景生情，我的老毛病又犯了，今天給這個窮孩子學費，明天給那個苦鄉親資助。看了我寫的長篇報告文學《山脊》和《中國女子監獄調查手記》，有的讀者甚至從外省千里迢迢步行到北京向我求救。

人常說：“只要心誠，石頭也會感動得落淚。”為了扶貧，我自費跑了中國很多窮鄉僻壤；為了扶貧，我在農村被惡狗咬傷。我扶貧的心不能說不誠，可我究竟看到什么了呢？在中國貧困的山鄉，我親眼看到你今天給農民發了扶貧款，他明天就去打酒喝了。你給農民發了化肥，他把化肥扔在山坳，搖晃著化肥口袋說：“要那些白面面子干啥，還是這白袋袋子有用。”

在云南西疇縣，一個農民把18歲的兒子送到廣東打工，兒子吃不了苦，打電話向爹娘求救。老兩口硬是把家里唯一值錢的牛賣了600元錢，寄給兒子當回鄉的路費。

在陜北子長縣，西氣東輸工程征地拆毀了農民的窯洞。拿到賠款后，小伙子年紀輕輕地攥著錢成天蹲在塬上曬太陽。我問他為什么不出去打工？他說怕城里人欺負我。我說人家小姑娘都敢出去闖，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為什么就不敢？他說反正窯洞也賠了錢，再加上退耕還林，賠我的錢夠花一陣子了。

我一陣愕然，心揪得緊緊的。死守一方故土，不愿意出去闖蕩，身強力壯的西北漢子豈不成了東方懦夫？吃不了苦，家長寧肯傾家蕩產賣牛也不舍得讓孩子在外面摔打，嬌生慣養的孩子豈不成了精神殘廢？如果任其發展，整個中華民族就會貧血，整個炎黃子孫就會患軟骨病。

文化的貧困是造成經濟貧困的重要原因，經濟的貧困又加劇了文化教育的貧困。在科技飛速發展的今天，蘇聯人制造了世界上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伏爾加河的后代加加林駕駛著“東方號”在太空飛行108分鐘，繞地球一周后勝利返回地面，創造了人類征服太空的先例；

美國人發明了世界上第一枚液體火箭，密西西比河的子孫駕駛著阿波羅宇宙飛船，完成了世界上第一次載人登月飛行的創舉。

空中遙感技術、核能技術、深海鉆探技術……

世界地球科學的突破點主要在深海研究。中國有遼闊的海域，卻缺少深海大洋的研究力量。深海大洋不僅是人類了解地球的空白，也是國家資源和安全保障之所在。人類對深海海底的了解，不僅趕不上月球，甚至趕不上火星。地球已經飛進21世紀，中國人不能總是說“我們有萬里長城，我們有四大發明……”

“我是一個執拗的女孩子，我不相信黃河的兒子比密西西比河的后代矮小；我是一個任性的女孩子，我不相信阿爾卑斯山的騎士揮舞著寶刀，而喜馬拉雅山的漢子還在襁褓里睡覺。于是，一雙旅游鞋裹住了我輕盈的雙腳，我要踏遍大江南北去尋找、尋找！”

這是我在20年前寫下的詩句，當時有人指責我斷言中國缺少血性漢子太悲觀。我何嘗不希望我的祖國多一些硬漢？我何嘗不希望我的同胞中多一些哥倫布、麥哲倫、拿破侖、丘吉爾？我是恨鐵不成鋼啊！

20多年過去了，中國沒解決溫飽的貧困人口從2.5億減少到2365萬人。窮人減少了，但剩下來的都是難啃的硬骨頭。貧困地區最要命的不是窮山惡水，而是缺少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缺乏先進的人文觀念。我意識到我的那種杯水車薪式的救濟不能從根本上改變農村的貧窮，我究竟應該怎樣做呢？

聰明的溫州人開始第一個吃螃蟹

農村怎樣才能走出貧困？首先要改變農民的觀念，不轉變觀念，農村永遠擺脫不了貧窮。富裕的農村究竟是怎樣舊貌變新顏的呢？

丙戌暮春，我來到浙江農村諦聽改革開放春潮的涌動。永康“七山一水二分田”，呈現丘陵盆地地貌。周圍的義烏、東陽等地也和溫州一樣山多地少，人均二分地，刨土疙瘩養不活人，于是聰明的浙江人就在發展小商品、小五金、影視城上做文章。

溫州永嘉縣的橋頭鎮有5000多戶人家，2.5萬人，人均耕地二分多，如果都去務農，有七八成的剩余勞動力。歷史上橋頭的老百姓解決人多地少問題的辦法是外出經商。所謂“橋頭生意郎，挑擔走四方”說的就是這里。改革開放以來，橋頭鎮開始出現小商品市場，經營表帶、手套、發卡、塑料花等物品。1979年，一個外出彈棉花的手藝人從江西買回一批處理紐扣，在鎮上賣，結果賣得挺火。浙江人干事情喜歡扎堆，于是眾人仿效，紐扣攤子一年里發展到一百多家。永嘉縣政府因勢利導，有意識把橋頭鎮發展成紐扣專業市場。全國三百多家紐扣廠生產的一千多個品種的紐扣在橋頭鎮安家落戶，逐步在溫州形成了全國最大的紐扣交易中心。紐扣市場的興旺刺激了家庭工業的出現，橋頭人尋思，紐扣也不是啥高精尖的玩意兒，何必舍近求遠呢？于是，他們用經商積累起來的資金開辦小工廠，自己生產紐扣。

從農村調查歸來，我喜歡把弄不明白的問題向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請教。上世紀80年代中期，費孝通先生來溫州搞調研，走訪了溫州的金鄉、塘下、柳市、虹橋等鎮的專業市場和家庭工廠，親眼看到金鄉生產的粘貼式塑料商標竟然貼在了人民大會堂，不由得為溫州小商品市場的興盛而興奮。他在《溫州行》一文中寫道：“在塘下、柳市和虹橋，我分別走訪了幾戶家庭，并看到他們生產的松緊帶、小電器。我們一再詢問他們的生產是誰在組織，又是誰在幫助推銷？我之所以提出這些問題，是因為我看到了當前我國經濟中一個極為重要的大市場。這個市場不僅包括在各鎮上街巷里看得見的數以萬計的店面或攤子，而且還包括撒在全國各地十多萬名每天在火車、輪船上運轉，甚至深入到偏僻地區活動的商販大軍；各家各戶的生產者就是靠同千千萬萬零售商店和攤子，甚至同無數消費者個人之間建立起了一個生動活潑而又似乎無形的流通網絡。這個力量已沖出省界，在全國，甚至已越出“國境”，在國營商業渠道觸及不到的領域里發揮著促進商品流通的作用。這是一件極有意義的新生事物，不僅為理論工作者提供了新的研究園地，而且是當前體制改革必須重視的民間自發的流通網絡。”

當國人還在討論溫州之路姓社姓資時，費孝通就以超前的思維、驚人的膽識寫出了《溫州行》。《溫州行》的發表，對溫州人和所有正在探索市場經濟之路的人是一個很大的鼓舞。特立獨行的個性和淵博的學識使費孝通成為名副其實的先行者。

浙江人的特點是勇于走出去，于是，北京的裁縫被江浙人取代了，北京的木匠被江浙人奪了霸主。北京興起了“浙江村”，那里的服裝價廉物美。溫州人不僅走遍中國，而且還五把刀子鬧革命，憑著剃頭刀、剪刀、菜刀、皮鞋刀、螺絲刀，把中國的理發業、服裝業、餐飲業、制鞋業、五金業打向了世界。于是，在法國巴黎的“溫州街”，新浙商把素以擅長經商的猶太人的生意都擠掉了；在意大利米蘭的“溫州街”，華僑們用中國餐館、皮包店、食品店、理發店和點心店，贏得了意大利人的青睞；在美國紐約、洛杉磯、舊金山，溫州人經營的皮革業、餐飲業和小百貨，搶了很多藍眼睛的生意。

都搞小商品，一家一戶分散進行的小規模生產經營面臨的市場壓力越來越大，推動溫州的家庭工廠走向以股份合作為主要形式的聯合經營。溫州正泰集團總經理南存輝是從修鞋起家的，溫州均瑤集團總經理王均瑤是從彈棉花起家的……浙江商人就是這樣歷盡千辛萬苦，說盡千言萬語，用盡千方百計，踏遍千山萬水，走進千家萬戶，從小事情做起，不甘心落后，敢為天下先，沖破舊框框，闖出新路子。終于從家庭作坊、擺攤叫賣、沿街推銷、設店開廠發展成股份合作、企業集團、資產經營、網絡貿易，從家庭作坊式的企業發展成現代化的大企業。

五年前的一個晚上，王均瑤拎著筆記本電腦風塵仆仆地來到我家，興致勃勃地向我講述著他的創業史。他是浙江蒼南縣龍港鎮人，小時候家里很窮，從彈棉花起家賺了點小錢，就壯著膽子創辦了天龍包機公司，開通了長沙至溫州的第一條私營包機航線承包飛機，成為中國私人承包飛機第一人。他打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出現了一幢漂亮的大樓。他說：“這是我打算在宜昌建設的新項目，我還在上海的徐家匯收購了九萬平方米的樓，要建一個均瑤廣場。”

他的神情異常興奮，眸子里迸發著火星。望著神采飛揚的均瑤，我不敢相信這個長著一副清秀臉龐的總經理怎么會有這么多奇思異想。我們聊得正歡，我突然想起正在緊張備考的兒子，就到廚房給兒子熱了一杯牛奶端到他的面前。兒子跟我頂牛，高低不肯喝奶。我無奈地對均瑤說：“孩子不愛喝牛奶，真愁人。”

他說：“你往牛奶里攙上果汁，孩子就愛喝了。”

我的心怦然一動，這么簡單的一件事情，北京的牛奶制造商怎么就想不到呢？王均瑤、南存輝都是農民的兒子，沒有背景，沒有資本，可這些新浙商特別能吃苦，腦袋瓜特別靈，他們肯于干別人不屑于干的事情，腳踏實地，誠信可靠，一步一個腳印，終于闖出了一條康莊大道。

溫州民謠說溫州人的頭發是空心的，里面藏的都是智慧。這句話形象地刻畫了溫州人的特點。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會被蟹鉗夾破舌頭，夾住嘴唇，會因為生食蟹肉得腸胃炎。但溫州人憑著自己的智慧和百折不撓的精神，取得了中國第一批個體工商執照、建立了中國第一家實行利率改革的農村信用社、建成了中國第一座農民城、培育了中國第一批農村專業市場、出現了中國第一個股份合作制的城市信用社、誕生了中國第一個股份合作制企業，設立了中國第一家典當行，興辦了中國第一個私人跨國農業公司，創辦了中國第一個私人包機公司……

四面出擊，八仙過海，聰明的溫州人探索出一條以農民家庭工業為主體的農村商品經濟發展道路，使溫州經濟日新月異，給神州大地帶來了巨大的溫州沖擊波。

浙江新農民身上難道沒有

越王勾踐的影子嗎

溫州人闖開了新路，永康、義烏、東陽等鄰居也紛紛仿效。農民的住房可以做廠房，手邊的閑錢，傳統的手藝，空閑的時間，過剩的勞力，都成了生產的本錢。前店后廠，引進先進的生產設備，從小做起。浙江形成了中國最早的小商品開發市場。

永康五金行業源遠流長，據說五千多年前，中華民族的祖先黃帝為了尋找冶煉兵器的礦源，曾經來到這里，在永康石城山一帶煉銅鑄鼎，留下了黃帝鑄鼎的傳說。后來，黃帝的一支部落在此生息繁衍，冶銅工藝世代相傳。這就是永康五金的前身。

“五金工匠走四方，府府縣縣不離康。”永康，以源遠流長的五金文化飲譽天下，以迅猛發展的五金產業聞名遐邇。這里區域特色經濟特別明顯，民營企業經濟格外活躍。全市的五金企業就有一萬多家，五金產品有一萬多種，其中有十多種產品產量居全國之最，百種產品在全國銷售量位居第三。永康的產品行銷一百多個國家和地區，永康的工業形成了汽摩配、防盜門、電動工具、不銹鋼制品、金屬冶煉壓延、衡器、小家電、電動海外版滑板車等幾個大的支柱行業。2004年，全國綜合經濟實力名列全國百強縣第47位。永康曾經成功舉辦過九屆五金博覽會，成為繼美國芝加哥、德國科隆之后的世界第三大五金城。五金博覽會的水準為世界第三、中國第一。

現在，永康發展成為中國最大的五金出口供貨基地，中國最大的電動工具生產基地，中國最大的滑板車生產基地，中國最大的保溫杯生產基地。在中國科技五金城，各式各樣的五金產品琳瑯滿目，令人目不暇接。我看到保溫杯、防盜門、滑板車、刀具、健身器械、折疊椅、摩托車、小家電應有盡有。

我被這些精美的五金產品深深地吸引了，女人對柴米油鹽的東西很敏感，我從十歲就開始做飯，平時在家里彈奏鍋碗瓢勺交響曲總覺得家什兒不夠使。刮魚鱗的時候渴望有個魚鱗刀，拍蒜泥的時候盼望有個搗蒜器，切松花蛋的時候希望有個切蛋器，吃螃蟹的時候尋思有個螃蟹鉗，吃核桃的時候幻想有個核桃夾。可我長期生活在北京，北京人偏偏不屑于生產這些勞什子。北京人覺得自己是皇城根兒下的大爺，是有身份的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大事做不來，小事又不做。下崗工人寧肯在胡同里甩牌下棋扯閑篇，也不去做修鞋、修傘、補鍋這些營生。你的拉鏈壞了，花半天時間能踅摸著個修拉鏈的人就算燒了高香了。老百姓傘壞了只好扔掉，小家電壞了只好閑置，就連鞋子壞了想找個鞋攤修補一下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浙江人不同，他們不拒絕做小事情，肯于吃別人吃不來的苦，也許只有能做好小事情的人才有可能做好大事情。

浙江的經濟是塊狀經濟，溫州的柳市有正泰和德力西兩大企業，這里以做低壓電器為主。溫州的制鞋業和眼鏡行業很發達，義烏是中國最大的小商品批發市場，永康是中國最大的五金市場，東陽的橫店影視城成為全國著名的影視拍攝基地，嵊州主要做領帶……溫州正泰集團從小電器開關做起，現在與美國通用公司合作，銷售額直線上升。永康人從補鍋、做刀具開始，把家鄉打造成中國最大的五金之都。千金散盡還復來，信譽不能丟。不拒絕做小事情，踏踏實實地做好小事情才能成大器。不僅要做好小商品、小五金，而且要講究信譽，質量上乘。浙商正是憑著務實精神得到了世人的認可。

主人又帶領我們參觀了永康的民營企業眾泰控股集團，這是一家生產汽車的企業，主打汽車是眾泰牌汽車。我坐在駕駛室里握著方向盤，調整著汽車的擋位，發現這種汽車不僅外觀漂亮，而且底盤很高，手擋靈活，價格便宜，在中國五萬多元的價位里是性價比最高的一種汽車，很適合年輕人購買。我問廠方這種汽車主要銷往哪里？董事長助理李建華先生告訴我：主要銷往廣東、四川成都、重慶和西部等城市。

這又是浙商的高明之處，不囿于浙江一席之地，把眼光瞄向全國的大市場。在中高檔汽車一統天下的今天，從低價位汽車出拳，可能就是一條生路。浙江早期經濟是依托全國的大市場發展起來的，現在浙江的民營企業資金大量往外投資，正經歷一個商品銷售的過程往資本輸出的更高階段。浙江只有通過全國市場才能發展，浙江的外向型經濟已經融入全球化經濟的軌道，與全球經濟同步。

女人總是忘不了購物，參觀五金城時，我對永康的廚用五金特別感興趣。我問主人有沒有賣核桃夾子、搗蒜器、刮魚鱗的刀？主人說：“只要生活中需要的，我們永康就一定有生產的。”

我看好了一把帆布折疊椅，前些日子在廣州拍攝電視劇，每當野外拍攝時我就特別想有一把折疊椅，可以放水杯和劇本。但我在廣州和北京始終沒有尋到。如今在永康，我看什么都好，想買些廚用小零碎，想買個保溫杯，還想買把折疊椅。我還看好了一個鞋套機，家里來了客人，讓人家脫鞋太麻煩，不讓人脫鞋我就要反復拖地。如今這個鞋套機特別實惠，把腳往機器前一伸，機器就會自動把塑料鞋套套在客人的鞋子上，既方便又踩不臟地板。我帶著這些小零碎滿載而歸，每當我看到家里實用的小五金，就會想起永康，心里就會涌出感動。

永康農民的富裕不是天上掉餡餅，而是人家自己干出來的。現在，永康經濟開發區里有1000家企業，上規模的五金企業有560多家，成為經濟發展的新平臺。其中民營企業占95%以上，從業人員達30萬人。永康的電動工具總產量占全國的四分之一，銷售量占全國的三分之一。防盜門生產占全國的70%以上。永康的五金業從刀具、刨具、廚具向保溫杯、滑板車、摩托車、防盜門、汽車制造業發展，五金開發的春潮一浪高過一浪。機械五金、裝潢五金、工具五金、日用五金、電動五金等八大支柱產業蒸蒸日上，傳統的小五金向現代化的大五金發展。有著1760多年歷史的永康立足國內，瞄準世界，勤勞的永康人民用自己的科技與智慧，弘揚燦爛的五金文明，在浙中大地譜寫了英雄的篇章。

浙江人是越人的后裔，古代越王勾踐被吳王夫差打敗后，退守在會稽山上，十年生聚，十年教訓，臥薪嘗膽，休養生息，安撫百姓，操練軍隊，終于滅掉了吳國。當今的世界仍然是吳王金戈越王劍，中國比世界發達國家落后幾十年。中國要想強盛，太需要韜光養晦，體恤民情，養精蓄銳，自強不息。永康龐大的五金隊伍中，浙江人大多干的是技術活兒，而力氣活兒大多用的是外地人。永康人均年收入4000多元，主要勞動力有80～90%的人從農村轉向企業，從事制造、工藝等工作，10%從事農業，10%從事其他第三產業，永康2005年創稅21億元。

永康的農民富了，更加難能可貴的是富裕的永康人熱愛文化、尊重知識。在永康的大山里，我們十位作家一道參觀了作家兼畫家魯光的“五峰山居”。這也許是中國作家最漂亮的書齋，書齋的優雅溫馨固然令人感動，但更令我感動的是永康的父老鄉親，他們非常重視文化建設，愛護文化人才。永康的父母官不僅批地皮給魯光，而且支持他從事文學創作和繪畫。500多平方米的書齋建好后，派出所義務為其做安全保衛工作。永康人還熱情邀請中國著名作家到家鄉參觀、講課、座談，培養年輕人。

浙江農村不僅經濟有了飛速發展，而且形成了獨特的文化氛圍。只有重視文化才能更新觀念，而更新了觀念的農民才是中國農村的希望。最近，永康的企業家又資助55名中國著名書畫家在中國現代文學館舉辦“情系2008中國名家書畫展”，為中國籌辦奧運會助威。如果中國人都像永康人這樣腳踏實地，不尚空談，勤勞致富，我們的祖國就會像當年的越國那樣東山再起。中國人太需要向勾踐學習了，而浙江新農民的身上難道沒有勾踐的影子嗎？

黃縣的房，棲霞的糧，蓬萊的裳

溫州模式的誕生是中國農村現代化的一個奇跡，是中國脫貧致富的成功模式，永康農村的致富之路走的是溫州模式。在中國的北方，還有沒有其他的道路可走呢？

丙戌歲末，我來到膠東龍口市，探尋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腳步。龍口就是原來的黃縣，地處膠東半島西北部。膠東人都曉得蓬黃掖的說法，蓬就是蓬萊，黃就是黃縣（龍口），掖就是掖縣（萊州），蓬黃掖都是隸屬于煙臺地區的縣。

黃縣是中國最早的縣制單位之一，1986年撤縣改市名為龍口。黃縣東江鎮前宋家村第三生產小隊改革開放前有260戶人家，800多口人，地域偏僻、土壤貧瘠、資源匱乏，年人均收入百元左右，是個遠近聞名的窮山村。改革開放之初，東江鎮的放映員依照慣例每個月給村民放一場電影，每場電影收費40元。左鄰右舍都放得起，唯獨第三小隊窮得叮當響，連電影都放不起。人窮狗都嫌，方圓百里的姑娘沒人愿意嫁到這個村。

改革開放之初，農村搞聯產承包責任制，第三生產小隊分到5000元錢。究竟是把這些錢分到各家各戶，還是集中起來滾動發展？小隊長宋作文有自己的一套謀劃。農民們看他頭腦活絡，有經商意識，就推舉他為前宋家村的黨支書，讓他領著大伙兒往前奔。這個村支書的全部心思就是讓全村260戶莊稼人過上好日子。在膠東半島，流傳著“黃縣的房，棲霞的糧，蓬萊的裳”這樣一句民謠。所謂黃縣的房是說黃縣人蓋的房子質量好；棲霞的糧是說棲霞的糧食數量多，成色好；蓬萊的裳是說蓬萊的人做的衣裳好，男女老少穿戴整齊干凈。民國《黃縣志》曰：“黃之房舍，向多瓦房，草房與土屋甚少。整齊美觀，為各縣所無。”

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黃縣農民的日子咂摸出了滋味兒，房屋造型更加美觀，布局與結構日趨多樣化。在用料方面，磚墻上部用鋼筋水泥打圈梁，將房屋四周墻壁聯結為整體，提高了防震能力。黃縣人自古善謀生計，逐利四方，不安于賺家門口的錢。宋作文這個商業之都長大的漢子深諳祖先經商的門道，看到當時建筑業走俏，他用這5000元做資金，帶領三小隊村民從糊水泥袋、制石棉瓦等手工活干起，逐步發展了玻璃纖維、棉紡、毛紡等工業項目。毛紡廠生產的毛巾主打薄利多銷的牌，一條毛巾只賺一角錢。

毛巾是大路貨，全國生產毛巾的廠家海了去了。在無商不奸的現代社會，前宋家村卻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站穩了腳跟。膠東人的淳樸是聞名遐邇的，文明的農民、淳樸的民風給人一種信任感，上乘的質量、低廉的價格使他們贏得了良好的信譽，而良好的信譽就是最大的商機。南山人成了一個讓客戶信賴的品牌，他們一年生產7000萬條毛巾，一個小小的村辦企業居然拿了全國70%的毛巾市場份額，僅這一項每年就獲利一億元。

1987年底，三小隊的固定資產從5000元發展到5500萬元。全隊56戶人家，戶戶存款過百萬，家家住進了統一建設的166平方米的別墅式小樓。此時，前宋家村的其他小隊還在受窮，他們認定三小隊走的是康莊大道，一致要求共同富裕。

這顆花生稱得上是香噴噴的魯花嗎？

宋作文尋思，如果三小隊是肥得流油的花生米，而其他小隊是窮得叮當響的花生殼，那么前宋家村這顆花生稱得上是香噴噴的魯花嗎？一花獨秀不是春，萬紫千紅春滿園。三小隊的主心骨從集體資產中拿出20萬元替前宋家村的其他小隊還清了外債，團結帶領全村人，以三小隊為基礎開始了艱難的創業。

宋作文腦袋瓜轉得快，看到當時建筑業鋁合金門窗走俏，就打起了發展鋁業的算盤。龍口不產鋁，他就派人到東北找鋁礦，大量買進礦石鋁錠運回家鄉，對鋁的半成品進行電解氧化。鋁質地軟，加上碳素等原料擠壓成型后變得非常堅硬。他緊緊抓住了鄧小平南巡講話之后難得的商機，大規模投資數十億元，相繼興建了精紡、熱電、電解鋁、葡萄酒、電子軟件、建材、旅游等產業項目，主要產品達幾十個門類，上千個品種，企業快速膨脹發展。控制分配、增加積累、滾動發展、共同致富，先后兼并了周圍11個村莊，投資一億多元，為他們建起了同樣的別墅，人人安排了工作，徹底改變了這些村的落后面貌，行政域名統一叫作南山村。從一個小小的隊辦企業逐步發展為以股份制為主體的國家級大型企業集團，躋身于全國五百強企業之列。

在經濟發展過程中，南山集團機制創新、技術創新、管理創新，全面推行了以標準化、專業化、系統化、數據化為主要內容的精細化管理模式，形成了內部挖潛、銀行信貸、吸引外資、資本運作等多元化融資格局，培養人才，使企業處于良性發展軌道。新世紀以來，南山人抓住中國人入世的機遇，加快與國際市場接軌的步伐。龍口市實施北部濱海經濟開發，他們集中力量招商引資，先后與德國西馬克、澳大利亞克爾馬克、法國普及等國際大公司建立合作關系，從英國、德國、法國、意大利等國家引進了先進技術和一流設備，培育并發展了旅游、教育、文化、房地產等現代服務業。胡錦濤同志曾經兩次來龍口參觀視察。

現在，南山集團有200億元資產，40000名職工，除了村里的6000人外，還有34000名外來人口，這34000個外來人一年要從南山拿走3億元的工資。南山集團年銷售收入100多億元，在全國五百家最大鄉鎮企業經濟實力排行榜中名列前茅。

我來到南山村的一個莊戶人家，只見黑色的門楣上伸出兩個圓形椽子，上面寫著橘紅色的“福”字。打開大門，一個畫著蓬萊仙境的迎門照壁橫陳在眼前。高山大海紅日白帆綠樹黃亭，富有濃郁的膠東特色，顯得喜氣洋洋。走進院子，迎面是一棟豆沙色的二層小樓，樓前有一個藤蘿架，平臺上曬著糧食。我四面巡脧，生怕冷不丁沖上來一只狗。男主人老宋笑瞇瞇地對我說：“別怕，我們這兒的狗都拴著。”

他滿面春風地把我迎進家門。一進門是一個大客廳，迎面的墻上掛著一面大鏡子和一個天藍色為基調的貝雕畫。畫面上又是紅日藍海帆船，看來膠東人的畫總是離不開大海。屋里窗明幾凈，空調、電視、沙發、飲水機應有盡有，墻上掛著鮮花，桌子上的花瓶里插著絹花，還有一個碩大的魚缸，幾條金魚在魚缸里瀟灑地游來游去。

我走進廚房，發現一點都不比城里人的整體廚房遜色。墻壁是白色瓷磚，臺面是黑色大理石，抽油煙機、燃氣灶配置齊全。廚房里日光燈做頂燈，一個玻璃罩里放著做好的飯菜，收拾得一塵不染。老宋告訴我：以前，村里燒柴禾做飯，家家冒煙，村村污染。90年代初期，村民做飯用液化氣；現在，全都用上了天然氣。到2005年底，南山村做到五通：一是通自來水；二是通柏油路；三是通公交車；四是通科普，每個村里都有科普宣傳欄，定期更換科普內容，讓老百姓了解信息；五是通有線電視。光纜拉到村里，村里再把光纜接到村民的房檐下，村民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決定是否看有線電視。如果想看就接上線，每戶每年交96元錢即可收看。

走出老宋家，我們驅車向市政府大樓駛去。環顧四周，一座座別墅井然有序，一條條道路一塵不染，看不到雞屎牛糞。村里綠樹成陰，鳥語花香，呈現出一派寧靜溫馨的氣象。我問村民村莊為什么這么干凈？他們告訴我：“俺們村100多個垃圾箱兩天沖刷一遍，噴藥一次。”

汽車在柏油路上風馳電掣，我突然看到一排整齊的樓宇，上面寫著“老年公寓”的字樣。我急忙下車，來到公寓前。發現這是一座高標準的老年公寓，建筑面積達1.2萬平方米，有124個賓館式標準房間，可以容納248位老人居住。公寓里餐飲、娛樂、健身、醫療等現代化設施一應俱全，全村65歲以上的老人每人每天只需交6元錢，就可以在這里安度晚年。

為了豐富群眾的文化生活，南山村投資一百多萬元，相繼建起了藏書58萬冊的圖書館，村民可以免費借閱圖書；建起了能容納1100多名觀眾的影劇院，每年定期放映300多場電影；建起了功能齊全的體育場，不僅能容納兩萬多名觀眾觀看體育比賽，而且還是開展群眾性文體活動的場所。

現在，南山村林地面積為13平方公里，人均綠地面積3300平方米。住宅樓房化，環境園林化，生活現代化，1800多戶南山人都住上了166平方米、獨門獨院的兩層別墅樓，人均面積55平方米，樓內水、電、暖等生活設施一應俱全。家風正，村風清，南山村的老年人老有所養，老有所樂。南山的騰飛靠的是一批有文化、懂技術、會經營的新型農民，而培養新型農民，才是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最本質、最核心的內容。

北京來的作家怎么這么土老帽兒

南山村是金光燦爛了，但龍口如果只有一個南山，還不足以說明問題。社會主義新農村絕不僅僅是一個點，而應是一個面。龍口其他的村又是什么樣呢？我決定住下來，出其不意殺到幾個村莊，摸一摸龍口新農村建設的脈搏。

第二天早上，我來到東江鎮蘆頭村，龍口的村莊喜歡在村口建一個大大的牌樓，白色的門楣上寫著“蘆頭村”三個金色的隸書，左邊的柱子上寫著：人民安康；右邊的柱子上寫著：國家興旺。

村委會主任王功先熱情地接待了我，他身穿黑色緞面棉襖，梳著小平頭，顯得很干練。我用膠東話和他拉呱。他驚喜地問我：你怎么會說俺家鄉話？我說俺是膠東人，俺剛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聽溫家寶總理談中國農村還有2300萬貧困人口的問題，聽得俺直掉淚。俺想真實地了解新農村，俺倆是老鄉，您得對俺說實話。

他說對老鄉俺不摻假，你想看啥就看啥，想問啥就問啥。我說這個村為啥叫蘆頭？他說據王氏譜記載，這個村的祖先是姓王的一對兄弟，康熙六十一年冬從太原來到這里，居住在黃縣城西。此地有一座山叫作蘆山，林木掩映，東鄰潁門河（泳汶河），西接麻姑里，風景優美。王氏兄弟住在蘆山都北頭，系蘆山真脈，故取名蘆頭。后來哥倆兒成家立業繁衍后代，哥哥所住的村叫作南蘆，弟弟所住的村叫作北蘆。蘆頭村由南蘆、北蘆兩個自然村組成，有村民611戶，1886人，耕地900畝，村辦企業3 處。

我說俺想知道你這個地場以前農民的日子怎么樣？他說俺這個地場過去窮啊，1948年土改劃成分，最闊的地主家連個小元寶都沒有。1990年之前大多數農民家沒有彩電、冰箱，全村欠外債1000萬元。

我說俺自小就聽電匣子里說老黃縣有個下丁家鎮，是農業學大寨的典型。你們蘆頭學大寨嗎？他說俺蘆頭是遠學大寨，近學下丁家，但俺們是高產窮隊，人均三分多地，俺村的村支書孫化臣管經濟，俺管行政。俺們走過彎路，開始村里建了鄉鎮企業，像造紙廠、塑料廠，搞大包干承包給個人，讓這些廠長給村里賺效益。結果富了一部分廠長，村民沒得什么實惠，到1993年俺們村還負債累累呢。隨著市場經濟逐步開放，俺們開始建染線廠、毛紡廠、針織廠，收回管理權，不再承包給個人。管理模式四統一———統一結算、統一投資、統一分配、統一管理。俺們還搞舊村改造，兩村合一。現在年輕人不喜歡土炕，結婚都要蓋新房，還要寬敞明亮。俺蘆頭地少啊，宅基地矛盾就突出了。俺們就想到蓋樓。蓋樓節約空間啊，新樓房建好后，舊房的東西一拉走就拆房，一下子省出了300畝土地。俺們就把舊宅基地深翻變良田，擴大農耕地。有的農民搬了新房不想拆舊房，吃著碗里的占著鍋里的，為了鼓勵農民拆房，俺們給拆房的農民每戶補助兩萬兩千元。

我說俺想知道你們村是怎么規劃的。他把我領到沙盤前，指著模型自豪地說：俺們是三區建設———就是文化區、娛樂區、居住區。孫作家，你見過比俺們這兒更好的農村嗎？我說俺去過北京的韓村河，天津的大邱莊，陜西渭南的五里鋪，也去過江浙的農村，那兒的農民都很富，也住小樓。你們的沙盤制作得很漂亮，但俺想實實在在地看看農民的家到底是啥樣。他問我想看什么檔次的，我說看中檔和低檔。

王功先帶我走進一個村民的院子，女主人把我迎進門，客廳的裝飾墻是用原木做的，充滿了鄉土氣息。裝飾墻上面掛著一個碩大的中國結，紅艷艷格外醒目。土黃色的電視柜上放著一臺精美的電視，咖啡色的真皮沙發流露出一種異國情調。白色的立式空調上放著一盆綠色的吊蘭，墻角的花架上擺著一盆龜背竹，使寬敞的客廳顯得綠意蔥蘢。

我來到臥室，一眼就看到了久違的膠東土炕。用手一摸熱乎乎的，心里覺得特別親切。這種炕不是以往在農村見到的那種黑黢黢的炕，而是潔凈得像賓館臥房的床似的炕。我掀開褥子，炕面上竟然摸不到一絲灰塵。

我走進廚房，女主人正在包包子。那天恰巧是冬至，龍口人管冬至叫“過冬”，古人視冬至為“亞歲”，民間有“冬至大似年”的說法。按照當地風俗，冬至的晌午吃包子，晚上吃餃子，冬至這天要像過年一樣沐浴更衣，燃放鞭炮，焚紙燒香，祭祀祖先。女主人包的是典型的山東大包子，像人的手掌那么大，呈樹葉狀，上面捏滿了褶兒。

在龍口鄉間，到了冬至就聞到過年的味道了。我慶幸自己能夠在鄉村過年，主人想請我吃海鮮宴，我說俺最喜歡吃片片就蝦。膠東話片片指的是玉米面貼餅子，蝦不是對蝦，而是膠東的蠓子蝦醬。陪同我采訪的龍口市委宣傳部的人用詫異的目光望著我，直納悶我這個北京來的作家怎么這么土老帽兒？其實誰不知道鮑魚、對蝦好吃，龍口又是鮑魚、對蝦的產地，可我不愿意亂造，想給他們省錢。為了讓主人心安理得地少花錢，把我當成土老帽就土老帽吧。萬萬沒有想到，龍口農民的日子過好了，我提出的土得掉渣的農家飯人家沒有了。我很高興這種缺失，這說明農民真的富裕了。我那天是突然襲擊，所到的農民家卻一塵不染，我欣賞這種一塵不染，這說明龍口的農民已經習慣了講究衛生，這是最令人欣喜的觀念的變化。村民的文明習慣，是在潛移默化中養成的。當文明成了習慣，陋習就失去了市場。

我仔細打量這棟小樓，發現居住面積有160平方米，我問女主人多少錢買的房？她說花了83000元，因為拆了舊房，村里補助了22000元，自己掏了61000元。

出了門，我說俺想看看村莊面貌。王功先領我在村里轉悠，周圍是清一色的二層小樓，清一色的白墻紅瓦鋁合金門窗，清一色的太陽能熱水器。原來，每一排小樓有十戶人家，每戶都有一個小院，院里有平臺，居住面積是160至190平方米。

如今，蘆頭村建了八萬平方米的新房，有400戶農民喜遷新居，占全村總戶數的80%。村里設施配套，環境優美。蓋房子的錢是群眾出資、集體補助、統一規劃建設。每拆一棟舊房，村里補助兩萬元，鼓勵村民棄舊圖新。村民可以按照成本價購買一套96平方米的單元樓或一棟160平方米的別墅樓。沒有舊房的村民購樓，村里每套單元樓補助12000元。過去，外面的姑娘不愿意嫁到蘆頭村受窮；現在，蘆頭村的女孩兒不愿意嫁到外村，想方設法呆在家里招個上門女婿。

新農辦主任的訴說

建設“生產發展、生活富裕、鄉村文明、村容整潔、管理民主”的社會主義新農村，是黨的十六屆五中全會提出的重大發展戰略。這項政策在2005年4月出臺時，沒有提出具體的著手點。龍口市政府認為新農村建設，立足點應該放在農村。執政為民，優惠政策要向農村傾斜。他們首先成立了龍口市新農村建設辦公室，制定了五年建設規劃，號召農民搞“雙建”，就是建設綠色家園，建設衛生家園。

新農辦主任仲華是龍口市委副秘書長、龍口市委辦公室主任、龍口市檔案局局長。這樣一位身兼重任的干部當新農辦主任，可見龍口市領導對新農村建設的重視。這位38歲的男子漢是龍口市北馬鎮人，博學多才，精明干練。他和龍口市的很多干部一樣生于斯長于斯，對家鄉的父老鄉親充滿了感情。他們覺得這些年我們對農民是欠了債的，搞新農村建設就要抱著還債的心態，全力以赴讓農民多得實惠。要從農民最關注的問題抓起。而農民最關注的問題就是提高生活水平，提高政治地位，最大的愿望是致富。

貧窮不是社會主義，龍口人歷史上有著輝煌的過去，老黃縣的富商丁百萬曾經為清朝政府提供了多年的俸祿。2005年4月，龍口市政府在山區的七甲鎮和平原的新嘉街道搞試點，取得成功經驗后，緊接著在全市13個鎮、區、街道全面鋪開，拉開了龍口市新農村建設的序幕。

龍口民風淳樸，自古以來受儒家文化影響，講信義，在經商活動中口碑極好。黃縣丁百萬家族，到了丁法祖這一代，用“悅來”作為店鋪字號。“悅來”一詞出自《論語》，原意是葉公問政，孔子說：境內的人使他高興，境外的人使他來歸。“悅來”的意思是使顧客高高興興而來，歡歡喜喜而去。

新農村建設要積極而為，量力而行。所謂積極而為，就是充分發揮政府的主導作用，做好新農村建設規劃，將政策和資金向農村傾斜。所謂量力而行就是要尊重農民的意愿，不能搞集資攤派增加農民負擔。龍口市政府拿出180萬元為農民辦實事，實行“一線工作法”。就是把干部“趕”到農村第一線去。市、鎮兩級的機關干部和村干部早晨5點半來到村里，幫助農民安裝電燈，栽樹種花，打掃大街，清理垃圾。8點鐘的鐘聲敲響了，市里的干部馬不停蹄地趕到辦公室，扔下鐵鍬，拿起筆頭。

鎮里的干部每人都要承包村莊，白天到你承包的村莊上班，村干部則堅守崗位，一把鐵鍬鬧革命。市直屬機關承包了90多個村莊，市政府對包村干部實行“雙考一評”，年終既考核分管業務情況，又定期組織村民對包村干部進行民主評議。市里和鄉鎮干部上了火線，以身作則，白天干不完，晚上接著干。村干部自然心服口服不甘落后，星期天，所有的干部不休息，統統來到農村，帶頭平整土地，綠化家園。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在干部的帶動下，農民們甩開膀子大干，昔日的垃圾場變成了文化廣場，昔日的泥土路變成了綠色長廊。過去農民們垃圾四處倒，臟水隨便潑。現在，各家各戶自覺把垃圾裝在塑料袋里。每天早晨，有專人將垃圾車推到村民家門口，村民們可以在兩個鐘頭內把垃圾袋扔到垃圾車里。全村上下干干凈凈，沒有一處垃圾。住上小樓后，臟水走地下管道，街頭巷尾見不到一滴污水。

過去，村里人做飯喜歡燒玉米秸子，婦女閑暇時坐在家門口剝玉米稈，家家塵土飛揚，戶戶煙熏火燎。現在，農民們把玉米稈經過處理，60%的麥秸、玉米秸還田作為肥料，剩下的用于養殖業。少數村民保留著燒炕的習俗，村里就劃出專門的堆放場，將柴草集中堆放在那里。過去左鄰右舍雞鳴狗跳，現在村民不喜歡養雞養豬，嫌這些畜生臟，少數村民養狗是為了護家。農民吃菜自己種，吃肉自己買。反正村里三天一個集，大多數人家都有冰箱，想吃啥現買多帶勁。

溫家寶總理在第七次全國作代會上說疾病控制中心很重要，要擴建全國的衛生院，滿足農民的治病需求。搞合作醫療，給農民制定賬號，每個農民每年50元醫藥費，政府出40元，農民自己出10元。看病的費用記在農民的身上，誰有大病先用集體資金。隨著國家財政的增長，逐漸加大政府的投入。

如今，龍口人實現了這一宏偉藍圖。為了解決農民有病不就醫問題，自2004年開始，龍口市留出幾十萬元的公共積累，統一藥價、統一藥品，采購盡量降低醫療費用，少花錢多辦事。全市有141家農村社醫衛生服務站，平均五六個村有一個，服務半徑不超過兩公里，服務人口達2000人。41萬村民參加了新型農村合作醫療，煙臺市每年給每個農民撥14元的醫療費用，龍口市每年給每個農民撥30元的醫療費用，每個農民自己再出6元，這一年50元的醫療費用就找到主兒了。大病統籌是兩萬元，農民可以報銷25%的醫藥費。如今龍口每百戶農民擁有電冰箱85臺、洗衣機84臺，摩托車55部，彩電105臺、移動電話40部、電腦3臺、照相機11臺，真是鯉魚跳龍門啊！

文化局副局長的“三字經”

農村是農民賴以生存的家園。現在，每年都有1200萬農民工留在城里不回農村了。農民們解決溫飽后，就需要精神產品。文化知識落后導致觀念落后，在農村，科學文化不去占領文化陣地，愚昧落后陳舊的東西就會去占領。

自2004年，龍口市開始在各鄉鎮建立農村文化大院。對有經濟實力的村莊，建立圖書館、閱覽室、健身房、學習室、娛樂室。我走進蘆頭村的文化大院，迎面是一幅由黑色和咖啡色大理石組成的照壁墻，黑色的大理石橫梁上貼著“游樂園”三個燙金大字，下面是一幅山水畫，畫面前有一個咖啡色的圓壇，圓壇上綠色的荷葉托著一朵盛開的粉紅色的荷花。荷花上頂著一個銀球，兩條紅色的鯉魚一左一右在戲弄銀球。

游樂園規劃30000平方米，現在已經完成了16000平方米。建成了露天舞池、觀賞塔、戲樓、廣場、露天健身場等等。右前方是一棟豆沙色的三層小樓，上面寫著“蘆頭鎮文化娛樂活動中心”的字樣。

走進小樓，一個巨大的沙盤映入眼簾，上面布滿了蘆頭鎮建設規劃模型。王功先興致勃勃地向我講述著蘆頭村的規劃藍圖，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我們來到了電子圖書閱覽室，三面墻前的桌子上擺滿了電腦，農民們坐在電腦前看電子圖書。中間的桌子上擺滿了書報雜志，足足有兩個乒乓球案那么大。小青年喜歡翻閱圖書雜志，上了歲數的農民看書困難，想學習科學種田科學養殖的知識，只要坐在電腦前一按鼠標看光盤就可以了。不會使用電腦怕啥？這里有專門的服務員教你擺弄。電子圖書閱覽室旁邊是圖書室，各種書籍琳瑯滿目。

二樓是活動場所，走進大廳，房梁上懸掛著很多大紅燈籠。左手的一面墻前是一排幾十米長的明晃晃的鏡子，像舞蹈演員的練功房。鏡子上面掛著一個紅色的橫幅，上面寫著：“創建平安和睦、團結友善的家庭環境，創建安定有序、誠信友愛的社會環境”。

墻上掛著石英鐘和音箱，隨著音箱里傳來的優美音樂，一群中年婦女在跳健身球操。她們跳得富有韻律，從熟練程度看，應該是這里的常客了。

右手的一面墻上懸掛著一幅巨大的山水畫，畫面春意盎然。大廳里有乒乓球案、臺球案和羽毛球場，農民們有的在打乒乓球，有的在打臺球，有的在打羽毛球。寬敞的健身房里，80多套健身器械各展風姿，跑步機、劃船機、健胸機、啞鈴應有盡有，不但滿足了群眾的健身需求，而且還免費對外村開放，輻射帶動了周邊十個村的文體活動。

龍口市文化局副局長王永勝是土生土長的龍口人，早先在東江鎮當放映員，親眼目睹了前宋家村連40元一場的電影都放不起的窘境。他大學畢業回到家鄉，80年代末期就在龍口扶貧，深深感到農村由輸血扶貧轉變為造血扶貧非常困難。他在龍口市買了樓房，屋里有暖氣、自來水，家用電器一應俱全。他是個大孝子，想把80來歲的老娘接來同住，可老娘寧肯燒柴禾睡土炕高低不肯離開老屋。而他的丈母娘就很開通，習慣城里的生活。為什么兩個農村老太太會有截然不同的生活觀念呢？原來他的丈母娘讀過五年書，而他的母親斗大的字不識一升。由此可見文化教育是多么重要，不解決愚昧落后的觀念，科學發展觀從何而來？

農民愚昧落后導致農村工作難以落實，法律在農村無能為力。王永勝當過農村基層干部，他的體會是做農村工作要一手拿槍、一手拿香，身后還要背個糞筐。所謂一手拿槍是說對付那些好逸惡勞的二流子就要厲害，敢于放槍討伐。所謂一手拿香是說對待那些善良的農民就要滿面春風。農村基層干部的主打戲是催糧要款、刮宮流產。農民交不出農業稅你不能著急，必須燒香磕頭。所謂身后背個糞筐是說做農村基層工作沒有不挨罵的，你去抓計劃生育讓人家做結扎，人家想不通罵你斷子絕孫你只能聽著，把罵裝進糞筐里。槍、香、筐是王永勝的三字經。給錢給物不如給一個好支部，搞好農村工作，關鍵要有一個好的黨支部。

王永勝是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當代花鳥畫家、中國百名優秀中青年畫家、煙臺市美術家協會副主席。我在畫廊里看到了他風格獨特的花鳥畫。龍口人非常喜歡字畫，盛世字畫亂世金嘛。當上文化局領導后，他整天琢磨著送戲下鄉、送文化下鄉、送衛生下鄉。他主編出版了第四屆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畫冊國畫卷，組織了十個書法家、畫家到村里給村民寫對聯，畫畫，還組織藝術家下鄉巡回演出。隨著文化教育的普及，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也開始吃文化這碗飯。龍口市奧匯裝潢藝術中心總經理姚大鵬就是這樣一個新型農民，他覺得刨土疙瘩刨不出名堂來，就毅然進城，在龍口市黃城文萊街扎下營盤。他的公司搞室內外裝飾裝修、室內外效果圖表現、園林綠化設計施工，在賢內助的輔佐下，生意做得紅紅火火。

我在龍口采訪期間，姚大鵬聽說我想上網查資料，馬上為我提供了便利，陪同我查到夜闌人珊。離開龍口那天，我在等車時突然看到墻上掛著黃縣的老照片。我被黃縣老縣城的文化韻味深深吸引了，立刻利用等車的間隙拿出筆記本摘抄照片下的解說詞。王永勝看到后說：“孫老師你別抄了，回頭我給你寄一本材料。”

我以為他只是隨便說說，沒想到我剛回到北京，他就用特快專遞給我寄來兩本《老黃縣》。這就是膠東人的實在和淳樸，讓你打心窩子里往外熱。

孔孟之鄉的文化氣息撲面而來

人各有才，有的人能在土地上繡出花來。昔日，龍口的土地是逐人逐戶承包；如今，龍口的土地讓一部分有農耕天賦的能人承包租種，科學種田、機械化收割，希望的田野上麥浪滾滾。千百年來種地納稅天經地義，近年來黨中央實行了一系列惠農政策，農村免征農業稅，減輕了農民1200億元的經濟負擔，創2600年中國歷史之最。減免農村中小學生學費，為農村的窮孩子帶來福音。

我漫步在蘆頭村，發現超市、飯館、修理站、豆腐坊一應俱全。不僅農民喝的凈化水是免費供給的，而且電視費、自來水費、農村醫療保險金也不用個人掏腰包。60歲以下的村民每人每年享受840元的生活補貼，60歲以上的村民每人每年享受1700元的生活補貼，村里每年還拿出20萬元補助生活困難有重大疾病的村民。以往下農村，第一感覺就是人多，村口場院到處是曬老陽看熱鬧扯閑篇的閑人，蘆頭村怎么人這么少呢？原來，除了60歲以上的老年人外，所有的村民都有學可上，有活可干。日進斗金，干一個鐘頭都是滾滾財源，人家哪有閑心曬老陽窮嘮嗑？

放學了，孩子們一窩蜂涌出現代化的校舍，學校門口人頭攢動，嘰嘰喳喳，好不熱鬧。孩子們的歡笑聲使我嗅到了春的氣息，這是蘆頭村的未來和希望。

我來到圓璧張家村，在村口，一座漢白玉基座、墨綠色琉璃瓦的牌樓映入眼簾。牌樓有三個門洞，主門洞的橫梁上刻著四個金黃色的大隸書字：圓璧張家。四個字的左角鐫刻著兩個小隸書字：八寶；右角鐫刻著兩個小隸書字：吉祥。牌樓的柱子上鐫刻著一副金色隸書對聯，上聯是禮為道路義為門；下聯是：德作根基仁作宅。

橫梁的墨綠色琉璃瓦上雕刻著兩條漢白玉蛟龍，是傳統的二龍戲珠造型。龍口人認為家鄉海岸線的一處景觀頗似龍口，是龍嘴所在地。所以，龍的造型比比皆是。

村口有一塊豆沙色花崗巖石碑，正面鐫刻著圓璧張家四個楷書。反面鐫刻著如下文字：明初，張姓由山西大水泊遷來居住，取名張家。后改為圓璧張家。

徜徉在鄉間小路上，孔孟之鄉的文化氣息撲面而來。一個小小的村牌上都有著文化積淀，提醒人們不要數典忘祖，時刻牢記自己的祖宗。

我來到村里的老年公寓，這是一幢米黃色的二層小樓，房頂上矗立著“圓璧張老年公寓”七個紅色的大字。公寓門口的東邊是一大排照壁，上面畫著山水畫，色調艷麗；正中是一個雙層的紅色八角亭，墨綠色和黃色相間的琉璃瓦頂，上面雕龍刻鳳，東西兩側是漢白玉的臺階。亭子上的欄桿可供人們落座休息。亭子的西邊有假山、水池，橢圓形的水池里養著魚，上面有一座白色的小橋。綠樹成陰芳草滿園，園林式的建筑別具一格。公寓一樓有餐廳，飯菜非常可口，給生活在這里的老年人帶來了福音。

在龍口，政府和企業先后投資2000多萬元，擴建改建了14所敬老院，農村“五保戶”老人集中供養率達60%。19萬農民參加了農村社會養老保險，5200名農民開始領取養老金。

我來到村民住宅區，只見街道寬敞整潔，綠樹環繞，一排排豆沙色四層小樓在燦爛的陽光下茁壯成長，小樓的單元門洞前有一個“人”字形的門樓，造型別具一格。樓前停著轎車，樓后是一排車庫。置身其間，使人想起城里的中檔社區。

走出圓璧張家村，我又來到王格莊。只見一棟黃藍相間的三層小樓映入眼簾，房頂上懸掛著“文化活動中心”六個紅色的大字。小樓前是一堵白色的圍墻，圍墻頂是波濤起伏的青瓦，中間有一個圓形的月亮門。穿過月亮門，是一個紅色的小亭子，亭子旁有一座假山，假山和亭子被蒼翠的柏樹環繞，柏樹旁有一些裝飾燈和石凳，景致頗像城里的街心花園。

我端詳著農民的住宅，依然是淡粉色的二層別墅樓，“人”字形樓頂，樓頂有煙囪，外墻是豎道的波浪花紋，明暗相間，煞是好看。對南山村、蘆頭村、圓璧張家村和王格莊的匆匆一瞥，我切切實實感受到“黃縣的房”的魅力，確實名不虛傳。

光房子蓋得漂亮說明不了問題，更重要的是清潔舒適的周邊環境。以往下農村調研，踩上雞屎牛糞司空見慣，洗不上熱水澡不足為奇，被突如其來躥出的惡狗咬傷在所難免。龍口人究竟是怎樣跨越了臟亂差的現實呢？村民們告訴我：僅僅在一年前，這里還是糞堆、土堆、草堆、石頭堆當道，垃圾遍地，臭氣熏天。黨中央提出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后，農民們認識到貧窮不是社會主義，臟亂差也不是社會主義。機關干部身先士卒，兩萬多名農村黨員干部沖鋒陷陣。諸由觀鎮尚家村黨員尚作壯，被村民選為村委會主任。由于村里沒有公共積累，他就把自己的六萬元積蓄拿出來為村里平整道路、漿砌花壇、安裝路燈。東江鎮崖頭村黨員戰壽員，將自己勒緊褲腰帶攢的六萬元奉獻給集體，修整村里的道路，硬化村里的排水溝。蘭高鎮的一些村干部自愿承諾兩年內不拿工資，為建設綠色村莊、衛生村莊義務作貢獻。

綠化環境是一個國家文化藝術氛圍的縮影，講究衛生是一個民族整體文化素質的寫照。中國是個農業國，13億人口中一大半都是農民。提高農民的素質，讓農民像愛護自己眼珠那樣愛我鄉村，才可能有嶄新的家園。不少國人有隨地吐痰的陋習，但他們卻從不往自己家的地上吐痰。關鍵在于把家園當成自己家。正因為提高了素質，龍口農民把鄉村田野當成自己家的炕頭來愛護，他們清理垃圾、糞堆、土堆、草堆、石頭堆31萬處，修建平整道路188萬平方米，安裝路燈2800多盞，新增綠化面積15萬平方米。為了使“衛生村莊”名副其實，村里還聘請了專門的環境保潔員，對村容村貌進行監督。南山村、蘆頭村、圓璧張家村和王格莊只是龍口新農村的一個縮影，現在，龍口633個村，村村都鳥槍換炮，舊貌變新顏。

新農村建設說到底是新農民建設，而不僅僅是新村建設。在我國4.9億農村勞動力中，初中以下文化程度的占83%，農村勞動力平均受教育時間短，整體素質低。為什么貧困地區的農民會拿著剛領到的扶貧款打酒賭博？為什么貧困地區的農民不曉得化肥的用途？還不是因為愚昧嗎？治窮先治愚，只有把農民變成了“有文化、懂技術、會經營”的新型農民，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才可能實現。先換環境再換腦筋，南山村投資十多億元，建立起從幼兒園、小學、中學、職業中專、職業學院等一系列教育體系，成立了民辦本科大學，投巨資建圖書館，給村民配書柜，鼓勵村民買書看書，使全村人都達到高中以上文化程度。

龍口這個西瓜可以切成北部沿海、中部平原、南部山區三大塊。現在，北部沿海的漁民充分利用家鄉64.8公里的海岸線，以養殖大菱鲆、海參、扇貝、鮑魚等海產品為主，少數人靠打魚為生；中部平原地區一是靠村辦企業致富，二是靠種植經濟作物和糧食為生；南部山區以種植果樹和蔬菜為主。龍口成為“全國創建無公害農產品（水果）生產示范基地縣”、“國家級無規定動物疫病區示范區”、“山東省生態農業示范縣”、“農藥無殘留、放心果示范縣”。

建設新農村以來，龍口農村燈亮了，道平了，水凈了，屋潔了，路通了，社會平安了，鄰里和睦了。2005年，龍口農民人均收入6180元。就在我采訪期間，第六屆全國縣域經濟百強縣市評選揭曉，龍口市位居全國百強縣市第14名。

窮地方要打好旅游的牌

貓有貓道，狗有狗道，新農村建設要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因地制宜，不能一窩蜂模仿。龍口的崛起是新農村建設的樣板，也許有人會說龍口是沿海縣市，占地利之便，我們沒法學。中國大多數貧困縣在山區，他們怎樣才能擺脫貧困呢？

紅軍長征勝利70周年之際，一項重走長征路的活動吸引了眾多中國人的眼球。曾經兩次走過長征路的軍旅作家喬良對我說：“紅軍走過的路一是風景特別美，二是百姓特別窮。”他的話啟發了我：走南闖北跑遍了中國，我到窮鄉僻壤最渴望住平民化的廉價賓館，吃價廉物美的當地土菜，看清潔衛生的周邊環境。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現在時興紅色旅游，而紅軍長征走過的路上卻沒有什么像樣的賓館，老百姓對住所是看得上的住不起，住得起的看不上。我突發奇想：如果能以旅游作為產業，使中國的紅色旅游達到每年100萬人次，既可以緬懷英雄，也可以致富，豈不兩全其美？

正當我為新農村建設如何擺脫貧困冥思苦想時，我應邀參加了國務院扶貧辦和中國光彩事業促進會聯合舉行的“千村萬鄉光彩扶貧計劃實施方案”啟動儀式。這個方案的核心是：在2006年至2010年五年間，分年度引導中國民營企業參與一大批貧困村的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在全國范圍內選擇一批旅游資源和生物資源相對富集，貧困村和貧困人口相對集中的鄉鎮建設“千村萬鄉光彩扶貧計劃”示范區。在示范區內選擇一批具有代表性的村，由政府、銀行、民營企業共同出資對這些村的基礎設施進行建設，同時扶持這些村發展特色產業。在示范區建設一批鄉村酒店、中藥材種植基地、扶貧志愿者驛站，實施人才扶貧。通過示范區的建設，輻射和帶動一大批貧困村擺脫貧困。

我不由得拍案叫絕，這是市場經濟形勢下扶貧的新理念。2006年度諾貝爾和平獎授予了孟加拉國從事鄉村扶貧的人，足以看出國際社會對扶貧的重視。只有讓貧困人群找到消除貧困的形式，才可能有長遠的世界和平。農民們有句口頭禪：凡事跟著政府走。就是說在中國跟政府走有政府支持和政策優惠。但是僧多粥少，政府不可能把全國592個國家級貧困縣大包大攬，這就需要借助于民營企業。民營企業捐贈了170億元，入村入戶整村推進，村企合作，光彩事業把參與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作為重中之重。民營企業的錢是辛辛苦苦賺來的，不能讓人家的血汗錢打水漂。扶貧要做到雙贏，這就要選好項目。由政府、銀行、民營企業共同出資建設一批扶貧開發示范村，在強化貧困地區包括路、橋、通信、電視、飲水、衛生、學校等方面的基礎設施建設的同時，幫助這些村發展特色產業，為在貧困地區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闖出一條新路。

民營企業是改革開放的受益者，先富起來的一部分人參與中國新農村建設是天經地義的事。在“千鄉萬村光彩扶貧計劃”啟動儀式上，我對深圳飛尚集團董事長李非列說：“貧困地區很多都是民族地區，云貴高原的風景很美，你們在那些沒有開發的處女地上開發廉價酒店多好，打薄利多銷的牌準贏。”

他笑著對我說：“真讓你說著了，我們深圳飛尚集團打算拿出5000萬元，扶持100個鄉村酒店建設。在2007年先拿出1000萬元運作，在云南鄉村建二層小樓式的酒店，100個房間，200個床位，找一些小姑娘培訓后當服務員。吃飯是套餐，主打當地特產土菜，一個房間每天收費60至80元。”

我問：“這個價位是不是貴了點？”

他說：“可以倆人合租，平均一個人一天三四十元。”

我說：“你在樓下再開個小賣部，專門賣民族工藝品，緬甸玉器、普洱茶、扎染、蠟染、儺面具、銀首飾、民族服裝等等，肯定火。”

他說：“我們正打算這么干。”

在貧困地區的風景點建設一批鄉村酒店，帶動當地政府和貧困老百姓開發旅游資源和旅游產品，發展相關的產業，實在是著好棋。鄉村酒店的最大好處是能夠安排農民子女就業，山區人多地少，女娃子沒田可種，當賓館服務員總可以吧？這樣既可以有固定工作，也可以孝敬父母，一舉兩得。農村中老年婦女沒有工作，刺繡、編竹籃總可以吧？讓她們用自己的巧手做扎染、蠟染、繡荷包、刻儺面具，創造的價值一點不比男人遜色。陜西臨潼兵馬俑旁的農村婦女可以用英語叫賣自己親手做的工藝品，云南、貴州、四川的農村婦女為什么不能叫賣自己做的蠟染、扎染和民族服裝？有了鄉村酒店，火了鄉村旅游，云南的過橋米線、傣家竹筒飯，貴州的腸旺面、家鄉鵝，四川的水煮魚、麻辣火鍋一定會紅透半邊天。

我曾在冬天住過井岡山的賓館，淡季一個標準間一天收費600多元，這哪里是平民百姓能承受的價位？我在江西省婺源縣見過農民開的家庭旅店，一個房間一天收費20元。婺源縣號稱中國最美的鄉村，曉起、李坑、江灣……各有特色。但是景點分散，要想玩好一個點就需要一天時間。到鄉村旅游，住大酒店太貴，住價廉物美的家庭旅店非常對旅游者的胃口。但是家庭旅店必須是在社會治安好、民風淳樸的地方才令人放心。婺源的家庭旅館之所以行得通，一是因為那里民風淳樸，社會治安好；二是因為那里的環境像田園詩一般優美，保留了很多原汁原味的徽州民居，有大量的客源。

深圳飛尚集團打算建的鄉村酒店一個標準間一天60至80元，一張床位一天30至40元，對于旅游者來說，實在太實惠了。而且這種酒店有規范化的管理，有嚴格的登記制度，有全方位的服務，比農民開的家庭旅店安全衛生，服務也會更周到。

上帝是公平的，給了中國東部優良的地貌，優美的環境，就讓你資源匱乏；給了中國西部惡劣的環境，糟糕的地貌，就給你富庶的資源。中國的石油天然氣哪兒偏僻荒涼往哪兒鉆，絕對不會長在北京王府井和上海南京路。中國的貧困地區也是如此，貴州、西藏是中國著名的窮省區，可那里的旅游資源卻得天獨厚。窮地方大多是風景美麗的地方，這似乎是一個悖論，但又是不爭的事實。

窮地方的人就應該打好旅游的牌，貴州的標志性景觀是黃果樹瀑布，黃果樹瀑布和龍宮都在安順地區。從貴陽到安順的路上，有一個叫作天龍村的地方，是600年前朱元璋“調北征南”、“屯田戍邊”保留大明遺風的屯堡村寨。村民80%來自南京，至今仍保留有江南明朝生活習俗。這個屯堡村寨本來很窮，垃圾堆如山，污水遍地流，石屋隨意拆。人多地少，90%以上的勞動力從事農業，大家打破腦袋在一個窩里刨食吃，越刨越窮，眼看著屯堡文化就要瀕于滅絕。貴州平壩天龍旅游開發投資有限公司的有識之士慧眼識珠，敏銳地發現這里潛在的旅游商機，便投入大量資金和人力，對其進行產業調整，開發天龍村的鄉村旅游，促進新農村建設。他們和村民一道恢復了12座石橋，13座門樓，98棟房屋、4個陳列室、19個茶站、作坊和食坊，修復了11600平方米的石頭路面，有效地保護了屯堡文化資源。他們還從貴州省民族學院藝術學院請來老師給村民培訓屯堡木刻版畫技藝，使這一瀕于失傳的民間藝術煥發了青春。他們還開展“天龍屯堡大型民間廟會”、“黃果樹瀑布節·天龍屯堡儺文化活動周”等活動，吸引了眾多旅游者，農民年人均純收入達到2980元，被評為全國農業旅游示范點，屯堡文化也被列入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

再窮的地方也有特產，寧夏雖窮，可寧夏的枸杞硬是打到了海外市場。國家級貧困縣多在山區，山區有山區的優勢，山區適合種植中草藥。發展當地的特色產業，由民營企業投資建設一批中藥材種植基地，帶動農民參與進來，使當地的生物植物資源得到有效的開發利用，既能幫助貧困農民脫貧，又能讓企業得到實惠，真是一舉兩得。

給一條魚不如給一根釣魚竿

朋友，你可能從來沒有見過鄂爾多斯這塊土地，可你一定聽說過鄂爾多斯羊絨衫這個品牌。是啊，有羊絨衫就必定有羊，鄂爾多斯盆地是一片遼闊無垠牛羊成群的土地，是我國第二大沉積盆地，是我國最早發現石油并進行石油勘探開發的福地，是聞名遐邇的長慶大氣田的發祥地，是中國名牌鄂爾多斯羊絨衫的產地，也是著名歌星騰格爾的誕生地。

騰格爾的歌聲深沉而蒼涼，可鄂爾多斯并不都像歌里唱的那樣是藍藍的天空，青青的草地。達拉特旗就在內蒙古鄂爾多斯地區，是國家級貧困縣，所屬的黑慶壕、大納林、公烏素三個村地處沙區，傳統主產業是畜牧業。這里草原荒漠化非常嚴重，為了保護生態防止進一步沙化，中央提出了退耕還林退耕還草的政策。這三個村在實行退耕還林退耕還草后，一直找不到新的生路。農牧民靠政府發的微薄的退耕退牧補貼填不飽肚皮，禁牧就成了一句空話。牲畜是牧民的命根子，您不能給我足夠的糧食，我去偷牧就對不起了您吶。越貧窮農牧民越偷牧，越偷牧草原越沙漠化，越沙漠化農牧民越沒好日子過，惡性循環，這三個村生態越來越惡化，農牧民的窮日子就像那梅雨天的雨絲綿延不絕。

看到家鄉的父老鄉親愁眉不展，東達蒙古王集團董事長趙永亮憂心如焚。他苦苦琢磨：要想改變草原荒漠化，一是要禁牧，二是要種植防風植物。偷牧屢禁不絕是因為貧窮，我就是再有能耐一天24小時不睡覺把眼睛睜得像探照燈似的也盯不住。如果我能出錢收購這種防風植物，農牧民才會踴躍地種植，這樣才有可能挖斷窮根。究竟種什么植物好呢？望著一望無際的原野，他的眼前突然一亮，對，種沙柳啊！

1998年，東達蒙古王集團收購了破產倒閉的達拉特旗造紙廠。這個廠倒閉的主要原因是使用麥秸作為造紙原料一直不能解決廢水污染問題。東達蒙古王集團接手紙廠后，進行了技術改造，用沙柳代替麥秸做造紙原料。

沙柳是一種抗風沙、耐干旱、固沙能力極強的灌木，以往主要用來燒火和編筐，這勞什子沒啥油水，農牧民也不待見它。久而久之，沙柳就像后娘養的孩子長得瘦骨嶙峋。沒媽的孩子像根草，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東達蒙古王集團開始規模化種植沙柳，他們摸索出一套“平茬復壯”的科學管理方法，就是從沙地的表面齊根砍掉沙柳，來刺激它的生長。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不屈不撓的沙柳單株生長范圍竟然比平茬前增加了八倍，生態效益使其他沙生植物望塵莫及。他們還在沙柳的行間空地種植紫花苜蓿、沙打旺、苦豆子等草類植物，把這些東西和沙柳細枝嫩條混合，制造成圈養牲口飼料，真是一箭雙雕，既解決了抗風沙問題，又把農牧民的家養牲口喂得滾瓜溜圓。有了趙永亮這個親娘的厚愛，沙柳這個灰姑娘一夜之間煥發了青春，她穿上水晶鞋，在遼闊的草原上跳著歡快的舞蹈。

建設者用一雙雙巧手，在杭錦旗、達拉特旗、準格爾旗黃河流域沿線播種出沙柳林地。一株株沙柳挽起臂膀，組成一道道抵抗風沙的銅墻鐵壁，有效地緩解了風沙肆虐，控制了水土流失。沙柳林、青草、黃沙是一組生態鏈，當沙柳林長成了身強力壯的大漢，青草變成了一塊綠油油的地毯時，黃沙就變成了一蹶不振的縮頭烏龜。沙柳林的大面積種植和產業化利用，使被動的治理沙漠變成了主動的利用沙漠。當治沙變成一種生態產業，一種科學的發展機制便應運而生。這是一種長效的發展機制，這機制賦予荒漠心的萌動，春的蘇醒。

如果故事到此為止那就不是他趙永亮了，什么叫能人？能人就是特立獨行的人，能人就是火花迸發的人，能人就是高瞻遠矚的人，能人就是敢于創新的人。本來黑慶壕、大納林、公烏素三個村的120萬畝沙地是個禍害，誰攤上誰倒霉；可趙永亮卻把這個混世魔王玩得滴溜溜亂轉。他突發奇想：我們的造紙廠造紙要用沙柳做原料，120萬畝沙地不正是沙柳的溫床嗎？這120萬畝沙地是上蒼賜給我的寶地啊！天這么高，地這么寬，上哪兒去找120萬畝的大舞臺啊？這個天地不是太大了而是太小了，沙地不適合人類生存，可沙柳待見它。如果我能另選一塊風水寶地，建設一個移民新村，把這三個村的農牧民搬遷到那里去，這120萬畝沙地不就可以成為我們東達集團的沙柳種植基地了嗎？到時候我在這120萬畝的大舞臺上可著勁兒地打滾兒那叫一個爽啊！

游牧民族是馬背上的民族，騎著馬四海為家。在遼闊的草原上找一塊安身之地不困難，困難的是扎下營盤的農牧民得有填飽肚子的物質基礎。趙永亮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我們東達集團不是打算繁育飼養300萬只獺兔嗎？這三個村的父老鄉親退耕退林后，正愁尋覓不到新的產業呢。咱內蒙古人跟動物有著天然的親情，何不動員他們在移民新村里養殖獺兔呢？

給一根釣魚竿還要教會農民怎樣釣魚

2005年初，東達蒙古王集團開始實施生態移民開發扶貧新農村建設項目。昔日農牧民之所以擺脫不了貧窮，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住的窩兒太窮了，根本不適合人類生存。移民不是甩包袱，只有以人為本，創新農村經營體制，引導農牧民加入到東達蒙古王集團的生態產業鏈中來，讓他們生活在一個美好的家園，人人得到實惠，才可能甩掉窮帽子。

于是，他們投資十億元，規劃占地四平方公里，在當地政府的支持下，選址修建移民村。然而選擇一個安置四萬名移民的場所談何容易？在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凡是地肥水美的地方，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凡是人煙稀少的荒原，一定有被人遺棄的理由。在鄂爾多斯草原，有一個叫作風干圪梁的沙梁子。聽聽風干圪梁這個地名吧，使出吃奶的力氣也休想攥出一滴水來！可就是這個窮得掉渣的沙梁，卻長在了一個吉祥的地理位置上。被內蒙古紫榆、德敖、羊巴、呼馬四條省縣級公路和109國道緊緊地夾在一起，最大的優點就是交通方便。農村人都知道要想富，先修路。沙梁子周圍的路是現成的，天上掉下個大餡餅。新村安在這里，汽車輪子一轉就可以流通物資。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路吃路，這里既方便交通運輸，又可以發展為交通運輸服務的第三產業，離都市包頭才60多公里，可這樣一塊寶地怎么會長期無人問津呢？原來這里缺少水源。大活人能讓尿憋死？5公里之外就是哈什拉川河，可以截流引水來解燃眉之急嘛。

一錘定音，移民新村就是它風干圪梁了！建設新村不僅要考慮到改善移民的生活條件，而且還要考慮到有利于移民的生產經營活動。新村住宅根據移民從事的不同行業來規劃設計和建設。人各有所長，有人擅長養殖，有人擅長駕駛，有人擅長烹飪。以繁育飼養獺兔為生的農牧民，村里就給每戶一個兩畝地的小院。院里建一棟兩室一廳帶衛生間的80多平方米的磚瓦房，還有一排200平方米的飼養舍，配備自動飲水機等繁育飼養設備，可以飼養2000只獺兔。此外，院里建了沼氣池，兔子的糞便可以制造沼氣，變廢為寶。還有一片空地，可以用來種植瓜果。

建一個這樣的小院需要投資15.8萬元，農牧民窮得叮當響，上哪兒去找這么多錢？東達集團就自己掏腰包蓋房，請農牧民入住。向飼養獺兔的農牧民提供種苗，無償進行飼養技術培訓和防疫治病。每只獺兔收3元錢的租金，你想養1000只獺兔，我收你3000元的租金，其余的一律免費。如果你連3000元也拿不起，那么你可以賒賬，反正獺兔長大后全部由東達集團收購。白色的獺兔雖然外形類似家兔，但皮毛非常珍貴。養獺兔是個來錢的營生，長大后每只能賣30元。1000只獺兔就是3萬元，從你的總收入中扣除租金就行。

房子農牧民住，產權是東達集團的，農牧民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愿臨時或長期居住。如果你養獺兔嘗到了甜頭想長期居住，你可以把房子買下來。15.8萬元的房子我只收你10萬元，其余的5.8萬元東達集團貼了。獺兔專業戶年人均收入可達1.5萬元，每戶平均收入4萬元，幾年就把房子賺回來了。

任何好的項目都是有血本的，養殖獺兔也不例外。每戶農牧民需要手里攥著7.5萬元錢，才可能啟動。房子再不要錢，兔飼料總得你自己買吧？面對一貧如洗的鄉親，東達集團無償資助每個養殖專業戶3萬元錢，地方政府補貼每戶1.5萬元，剩下的3萬元由東達集團負責協調銀行，由移民向銀行申請貸款解決。除了養殖獺兔專業戶外，還有愛開車的、愛修車的、愛烹飪的……對于那些跑長途的、開飯館的、修汽車的、加油站的從事交通運輸服務業的移民，東達集團也都拿出錢來，幫助他們妥善安家。

現在，東達蒙古王集團已經投資了6800多萬元，平整了5000畝土地，完成了哈什拉川到新村的五公里輸水管道截流工程，以及水、電、路配套工程。建好了28戶高標準的生活、養殖場地化一體的獺兔養殖專業戶示范房舍，建好了9家1300平方米的餐飲店鋪。已經有60多戶農牧民住進了新村。春節期間，東達蒙古王集團與新村周邊的農牧民共同舉辦了“新農村鬧新春大型集會”，農牧民對新農村建設贊不絕口。

移民新村是一個幸運之村，吉祥之村，住進這個村的貧困農牧民，不僅居者有其屋，食者有其魚，而且還有了生財的法寶。真是給你一條魚又給你一根釣魚竿，還教會你如何釣魚，豈有不富之理？移民新村使得黑慶壕、大納林、公烏素三個村的窮棒子徹底翻了身，做善事的東達集團也得到了120萬畝沙柳種植基地，擁有了發展獺兔產業的繁育場所。共同富裕，利益兼顧，一舉三得。只有做到雙贏，新農村建設才具有生命力。

讓每一個細胞活得滋潤

中國的問題說到底是農民的問題，中國農村大趨勢就是中國命運大趨勢。我們要把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提到戰略的高度，新農村建設關系到中國今后的發展和前途。發展農村經濟，是解決中國經濟可持續發展、減少貧富不均、縮小城鄉差別、改革農村體制的關鍵所在。

走南闖北跑了很多國家級貧困縣，總得看看家門口的農村長得啥模樣。最近到密云縣采訪，第一個感覺是密云水庫變小了。20年前我曾經來過這里，記憶中的密云水庫水面遼闊，水質清亮，無愧于北京市水源地的光榮稱號。可如今見到的密云水庫只有小小的一池水，白河的源頭也只是一條淺淺的河流，令我憂心如焚。

除了水資源令我擔憂，密云農村的環境卻令我刮目相看。在密云縣石城鎮石塘路村，我欣喜地看到：晨曦朝暉中，小村與水庫天光一色；傍晚霞光里，耕牛與農夫相伴而歸；藍天旭日下，遠山和長城相依相偎；黃土沃野間，歌聲和炊煙余音裊裊；鄉間小路上，古門樓與太陽能燈和諧相處，訴說著遠古與現實的滄桑巨變；農家小院里，吊炕與窗花相映成趣，展示著民俗的別具一格。這里民風淳樸，人們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連狗見了人都羞答答的講究禮貌。農民的飯桌上，小米粥、玉米粥、貼餅子、年糕、杏核油餅饞得人垂涎三尺；農民的小院里，一串串紅彤彤的辣椒掛在屋檐下，一排排黃澄澄的南瓜擺在窗臺下。農民的家里，砌了吊炕既環保又節能，為了防塵，連炕面都用花布糊了一層。

村委會孫主任告訴我：我自小生長在這個村，我們村是明代萬歷年間根據一艘船的造型規劃設計的。鐘鼓樓是船放槳的位置。東廟、西廟、觀景臺；棗林、馬營、大磨坊。這里即是昔日皇帝去木蘭圍場狩獵的必經之地，也是古代屯兵之地。我們村有192戶人家，460口人，112戶從事民俗旅游接待。我們把村里的年輕婦女培訓好，專程到北京北火車站迎接客人。今年搞新農村建設，我們這兒村里搞規劃，庭院搞規劃，家家有電視，戶戶有電腦。我們在網上做廣告，客人可以上網預約。城里人來了，我們拉著他們騎馬上山看密云水庫全景，帶他們到垂釣園釣魚，到蔬菜園采摘。每年有四萬人來旅游，光接待一年就收入480萬元。這里不準搞重工業，空氣特別新鮮。

我環顧四周，只見一群姑娘在益民書屋里學習電腦，一群小伙子在民兵之家看書學習。一條小路上掛著“文明生態一條街”的牌子，村里的標語赫然醒目：美化身邊環境，參與生態建設。打民俗旅游的牌，石塘路從一個窮村變成了人均收入7500元的民俗旅游村，躋身于北京市生態文明村的行列。

新農村建設在全國各地開花結果，僅2006年一年，北京市就拿出111.8億元投入到農村，政府對郊區的投入破天荒超過了城區。還拿出10億元作為“新農村建設專項資金”，重點解決了一百多個鄉鎮、五百多個村莊和部分民俗旅游鄉村公路照明困難，安裝了4.1萬盞太陽能燈。北京郊區的七個山區區縣全部成為“全國水土保持生態建設示范縣”。石塘路村漂亮的太陽能燈，就是北京市新農村建設的甘霖。

密云縣歷史悠久，人杰地靈。奔流不息的潮白河滋潤著大地，養育著兩岸的父老鄉親。蔡家洼村五位老民間藝人的“五音大鼓”，訴說著歲月的滄桑；河南寨提轄莊村的花會繡裝，散發著濃郁的鄉土氣息；上金山村花會古樸的虎頭刀具，凝聚著民間藝人的智慧；瑤亭村關帝廟正殿的雅墨五彩畫，彈奏著思古之幽情；西駝古關帝廟的門樓，西康各莊村的元代石虎，河南寨平頭村的明代石雕像，石城鎮馬營城堡關帝廟的石獅，新城子吉家營老宅的佛手、蓮藕紋、葡萄、石榴紋磚雕印證著遠古的痕跡；古北口的娘娘廟、財神廟、令公廟、柳林營關樓、戲樓東側的四柱牌樓、民居的迎門照壁、潮河關瘟神廟的壁畫至今保存完好，栩栩如生，以無可辯駁的事實證實昔日這條古道的文脈昌盛，人聲鼎沸。燕山文化的源遠流長，體現了密云人民的勤勞聰慧；長城文化的博大精深，折射出密云縣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燦爛光芒。

晚上，我和幾個朋友漫步在密云街頭，一幢幢歐式建筑星羅棋布，一座座大型雕塑映入眼簾，街心公園風景秀麗，清清湖水碧波蕩漾，新鮮空氣沁人心脾，霓虹閃爍歌聲悅耳。真是微風吹得游人醉，錯把密云當歐洲。我不由得想起了上世紀60年代，密云是北京有名的窮山區，甚至還有“拉幫套”的婚俗。就是一個農村婦女因為生活所迫，委身于兩個男人。她嫁給的那個男人是正式的丈夫，另一個相好是非正式的男人，這個男人和她的丈夫雙方達成默契，彼此心照不宣。這個女人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經濟原因作出的無奈選擇。也就是說男人無錢娶媳婦，兩個男人共享一個女人。這種畸形的婚姻狀況是由于貧窮造成的。幾十年過去了，密云縣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農民們的日子芝麻開花節節高。好在有南水北調工程，會緩解密云水庫的壓力。

現在，北京人周末喜歡到遠郊游覽度假。從北京城驅車向郊外駛去，越走綠色越濃。北京市的山區占全市總面積的62%，經過多年的造林綠化，山區的森林資源迅速增加。山區以水源涵養林和水土保持林為主，到2007年底，山區的林地面積將達到90.71萬公頃，林木覆蓋率達到70.49%，形成了林木蔥翠的綠色生態屏障。養眼的綠化帶像一串綠色的翡翠手鐲環繞著北京，令人心曠神怡。清凌凌的田野風光吸引著北京人的眼球，香噴噴的農家土菜誘惑著北京人的味蕾。北京京郊游的升溫體現出鄉村家園的魅力，折射出新農村建設的碩果。

當前，貧困問題是全球關注的焦點，也是新農村建設的難點和重點。消除貧困是新農村建設的前提和基礎，也是中國社會發展面臨的重大課題。隨著傳統農業向現代農業的轉變，昔日以糧食生產為主的鄉村，正以新的姿態全面加快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建設，肥沃的土地、清秀的山巒到處煥發著勃勃生機。

中國是一個農業大國，社會最基礎的細胞是鄉村，只有每個細胞都活得滋潤，中國這只東方醒獅才能以健全的肌體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新農村不僅是農民兄弟的，也是你的、我的、大家的。只有每個中國人都愛我鄉村，愛我家園，才可能做到愛我中華。

美哉，我的鄉村家園！

作者簡介：

孫晶巖，女，1956年生，山東榮成人。1991年畢業于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理事，北京市作家協會合同制作家，國家一級作家。《沖出亞洲的坎坷》獲全國1990年～1991年優秀報告文學獎，《天職》獲總后勤部首屆軍事文學獎，《白雪昆侖》獲總后勤部報告文學征文一等獎，《山脊》獲中國文聯優秀圖書獎，《尋找回歸的世界》獲《啄木鳥》文學獎。出版有長篇報告文學《中國動脈》《山脊———中國扶貧行動》（兩卷）、《中國金融黑洞》《中國女子監獄調查手記》。

責任編輯 楊曉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