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擦黑,他們就推著一輛吱吱亂響的小車,來到音樂噴泉廣場。今晚天好,他們又搶占了較好地段,就準備多賣一陣子東西。趙山幫助她把小小的貨架支起來,又在貨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機器人、兒童槍、呼拉圈之類的東西。隨后,他才站在馬路牙子上面,用唾液潤潤嗓子,揚起脖子隨便喊了幾聲,就算開張營業了。
趙山是位多年忍受老婆欺負,至今沒有完全擺脫困境的男人。顯然,和趙山一起賣貨的女人不是他的老婆,她是一個死去丈夫多年的寡婦。在生活的苦海里,他們就像兩片飄蕩的枯黃的樹葉,借助來自四面八方的風力,不知不覺地就勾掛在一起了,合伙做起了小買賣。時間長了,他們之間到底形成一種什么關系,誰也說不清楚。這會兒,女人見前來買東西的人不多,就催促趙山趕快到小館子里吃點東西。趙山有陳舊性胃病,餓得久了就會胃痛……
趙山悶聲悶氣地“嗯”了一聲……
他橫穿馬路,走進一家小飯館。這里已經坐滿了人。他只好挑了一個僻靜的位子坐了下來,翻了翻菜譜,就向服務員要了一盤炒土豆絲兒和兩個饅頭,又倒了滿滿的一碗白開水。這白開水是不要錢的。他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吃得比周圍的人都快。突然他停住腮幫子的活動,招呼小服務員過來,又向她要了一盤魚香肉絲,外帶兩個饅頭。他要小服務員給他打包。他要把這些東西帶走,帶給那個站在馬路邊上做買賣的辛苦女人。
其實,這趙山在八年前就退休了。他原是一家國營企業的職工,在工廠里整整干了40年。他的退休費每月能拿到800多元。在家里呆著不給工廠干活兒,還能拿到這么多的錢,算是國家也沒有虧待他。但是,他那張發放退休費的折子卻被老婆死死地握著,連個零花錢兒也不給他。他老婆和兒子不喜歡他在家里,合起伙來給他氣受。他不愿回家。他天天在外面幫助別人干點活兒,蹭頓飯吃,再湊合著睡上一兩晚上。他數年來就是過的這種日子。但是他習慣了,心態也很平和,現在雖已有60多歲年紀,但他還是那樣,身體沒落下多大毛病。后來,也不知道經過什么過程,他認識了她。這個她姓田。田寡婦年輕時沒有工作,上了年紀沒有退休費,只有靠擺個攤兒,打鬧幾個零花錢兒。過重大節日了,成過家的兒女才吝嗇地掏掏腰包,向她表示一下。她無依無靠,日子過得艱難、拮據。尤其出攤時,常常因為占地盤的事兒,遭到鄰攤的辱罵和欺負。自從田寡婦認識了老趙,她的心情才好起來,膽子才壯起來。左右擺攤的小商小販們,再也不敢向她指桑罵槐,并時不時地有意討好她。她從出攤兒到收攤兒,都有趙山為她幫忙,陪她說話。她感到日子過得美滋滋的,挺充實……
就在趙山吃完那盤土豆絲兒和兩個饅頭的時候,那位小服務員才提著—只塑料袋子走過來,順便遞給他一張結賬單子,那上面寫著飯菜的名稱和價格,飯費共計18元整。
趙山仔細地看了個明白,然后放下筷子,又打了個飽嗝兒,一摸衣兜兒,他那張被大風吹得樹皮般的老臉,一下子紅起來,嚇得他第二個飽嗝兒只打了一半兒,又噎了回去:他的衣兜里滿打滿算只有15元錢。他反復地數了好幾遍,那15元里也沒有多生出幾元錢來。他還是那15元錢……
小服務員就站在趙山的對面,瞧著他那副尷尬的樣子,心里感到好笑:沒有錢就別來唄。干嗎還要那份兒魚香肉絲?趙山更感到不好意思,他的那張臉也隨之越來越紅。突然,他想到他的褲頭兒帶拉鎖的小兜兜里,還存著200多元錢。這是他多年的積蓄,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是不會動用的。有時,他隔三岔五也回家看看。一回到家里,他那位黃臉兒老婆就翻他的衣兜兒,就像他在外面發了財似的。但她有一樣好處,就是從來不碰一下趙山貼身的褲頭兒,奸像那個地方有刺兒似的。
趙山向小服務員揮揮手,表示歉意,然后便朝著洗手間跑去。他解開褲帶,又拉開褲頭上的拉鎖兒,一把將里面的票子全部抓出來,從中抽出3元零錢,又把那200元的大票子和幾個零錢兒,慌慌張張一股腦地塞進里面……
趙山結完賬,提上打包的飯菜趕快往他的地攤上趕。忽地,他感到兩腿間似乎少了一點東西。他趕快用手去摸,這才發現他那珍貴的200元錢,沒有放到褲頭的小兜兜里。那200元錢在他的褲頭里放得久了,上面沁透了汗水和油漬,滑溜得很,準是順著他的褲腿兒溜了出去。他向田寡婦講了這事兒,要沿路回去尋找。那女人不讓他找了。她說這年頭人見了錢都眼紅,沒人還他,往哪兒找去?老趙有點不甘心。那女人就批評他說,剛才給你點零錢兒,你不要,還說錢夠了夠了,這倒好……趙山愧疚地看了她一眼,忙分辯說,那會兒我是按給你也買盤炒土豆絲兒算的賬。后來我想到你好久沒有吃到肉了,就給你改成了買一盤魚香肉絲,錢才不夠的……
這女人一聽,心里暖了。她覺得這趙山會疼人,比她死去的漢子強得多。于是她慷慨地說,丟就丟吧。破財免災。她回頭看看周圍沒有別人,便對趙山低聲說,天要下雨,今晚你就別走了。
老趙抬頭看天。天上星光燦爛……
責任編輯 王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