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取

從燈飾商店、家具店、超市……走出來，老于和太太感到非常疲累，就走到商場內的一家快餐廳休息，買了兩杯咖啡，坐下來。

老于一想起自己的病馬上要治療，馬上要開刀，費用卻仍要七拼八湊，不禁緊鎖雙眉，愁容不展。

“我擔心……”老于未說完，與他一道生活了三十幾年的老伴心有靈犀一點通，每每在他還未講完時，已能準確地把他未說出口的話的大意說出來：

“你不用擔心，一切都沒問題的!”老伴從背袋內掏出計算器，一邊在臺面上的小紙片上記下什么。最后她道：“海王花園的屋、停車場、寫字樓、倉庫、股票、汽車、首飾、保險……我估計，不，剛才我計算了一下，有的變賣，有的出售……我們除了住的不必再分期供之外，還可拿到手的，凈有兩百萬港幣!這兩百萬，給你醫病，已足夠了!

“辛苦賺了一輩子，就這樣為我這一副臭皮囊而花光，我真有點不甘心啊!”老于仍有點看不開，但老伴卻大搖其頭，道：“錢是身外物，生命卻是無價的，只有一次啊。能活著就是一件樂事呀！假使能醫好你的病，兩百萬也值得的。”

兩老走出咖啡廳，似已有重大的決定。

老于在老伴的大力支持、幫助下，這一年來接受最好的治療，跑遍歐美，也找到了最好的醫生，用了最好的醫術和藥物……奇跡果然出現 —— 被判的“不治之癥”變成可治，出乎大家意料。

這前前后后，用了大約一至兩年時間，連老伴也對自己丈夫驚人的求生意志覺得不可思議。丈夫只是瘦了一些，卻從死神的懷抱中逃了出來。只要留意飲食，生命便無甚大礙。

這前前后后，老伴把動產和不動產加以“變動”之后“拿到手”的兩百萬，也花得差不多精光。

這一天公婆倆心情不錯，又走到上次那家快餐店聊天。買了飲品，老于感嘆道：“為了我的病，花去了兩百萬，唉!”

“值得!用兩百萬換回你的生命，值得!”

“可我們又被打回了原形，除了現在住的，變得一無所有!”

他在發出感嘆時，回憶起三十年來艱苦的拼搏歲月。大學畢業后，他因為“生不逢時”，遇到香港經濟環境不好，可以說，什么都做過，甘為牛馬，省吃儉用，任勞任怨，又慶幸于太太能干，精打細算，妥善安排，精于財務，才把一個家里里外外安排得妥妥當當。

除了將三個子女送往國外就讀大學，于太太還不斷投資，賺了再投資，終于使自家在銀行的存款不斷增加；最可觀的還是投資地產，不斷地積累財富；老于則加班加點，什么外快都賺……也許是太勞累，也可能是天意弄人，未到六十，身體就出現了特別狀況。他仍記得當還未發現病癥的多年前，也是在這家餐廳，他們剛向保險公司買下了其中一種大額保險，與那家保險公司的經紀人凌小姐一起到這家餐廳喝咖啡。凌小姐除感謝于夫婦的交易之外，也對他們的職業、拼搏經歷、家庭背景甚感興趣。她聽了于太太的介紹，點點頭道：“勤奮出智慧!勤奮出天才!你們還該再加一條：‘勤奮出財富’!”

他那時苦笑著自嘲：“現在百萬已算不上什么富翁了!我們有一晚算了一下，大概稱得上是兩百萬富翁吧!我們是用生命換回這兩百萬啊!”老婆附和道：“對，生命!”

如今，這兩百萬全部“回饋”或“補償”給生命了!原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始終不屬于!老于搖搖頭，好似突然醒悟了什么。他才發現自己太執著于身外物了。兩百萬花費掉又怎樣?打回原形又怎樣?如果沒有用這兩百萬換來的活命，他連思想也不可能……他和老伴漫步到一家書店，他無意中抽出一本女詩人的詩，翻到其中一首；只有兩句，竟是 ——

“年輕時用生命換取金錢/年老時用金錢換取生命”

（選自泰國《泰華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