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這是偶然相遇或者喜結連理的浪漫。“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這是男女之間穿透歲月的浪漫,是天下有情人的夢想。這樣的浪漫我們夢寐以求,苦苦尋覓。求索過程中,有“問世間情為何物”的疑惑,有“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感嘆。為一個情字,在紅塵中奔波了很久之后,驀然回首,卻發現有一種浪漫,雖然有些煙火氣,有些俗氣,卻滲透到骨子里,那就是一起吃飯的浪漫。
同船渡有什么稀罕,交通工具理應共享,共枕眠背后也有原始生殖欲帶來的動力。一起變老絕對需要一蔬一鑊的培養,而一起吃飯,卻要克服重重阻力。
首先要克服的就是我們從動物祖先那里繼承來的進食的排他性。生而為人,我們有許多可以共享的東西,我看到的你可以看到,我聽到的你也可以聽到。唯有食物,一個人吃下去的東西,絕對不會被另外的一個人擁有。有一句話叫“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付出生命去奪錢,說穿了,是為奪腹中食、身上衣。這句話非常形象地刻畫出了面對食物,人與其他動物一樣,都會本能地去競爭。新生兒天生會吸吮,那是對食物的索取。新生兒稍一長大,就會費力地掙扎著用雙手去捧媽媽的乳房,那是對食物的保護,只是大部分人誤以為是想擁抱媽媽。仔細想一想我們對食物與生具來的占有欲,以及進食時本能的排他性是多么強烈,就會明白我們能在一起吃飯,實在是個奇跡。
一起吃飯,除了要克服生理上的阻力,還要克服來自習俗的壓力。在人類歷史上,有許多餐桌誡命。極端反猶的1267年維也納議會明令基督徒不得與猶太人同桌吃飯。在印度,與低級種姓的人一起吃飯可能招來殺生之禍。印度教徒往往單獨進餐,以便絕對確定他沒有觸犯任何有關進餐的律令。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男女一般要分桌而食,公公、兒媳婦尤其不可同桌進餐。社會地位不一樣的人一般也不能在同一張桌子上用餐。
一起吃飯,也是文明發展的結果。最原始的人不需要在固定的時間吃飯,誰餓了誰先吃。要是人們需要在一起分享美味,就必須克服想吃就吃的隨意,建立起飲食的規律。因為只有在事先定好的時間里,一群人才會聚集在一起。而文明的發展是以個體犧牲一部分本能欲望為代價的。犧牲本能欲望是痛苦的,而我們心甘情愿,因為我們是社會動物,我們需要一起吃飯。
過五關,斬六將,我們終于坐到了一起。費了這么大的勁,如果只滿足了口腹之欲,豈不太冤?因而追求審美愉悅也被提上了餐桌 。于是中華飲食講究“色、香、味”俱佳,菜名也要瑯瑯上口,意味深長。或充滿喜慶色彩,如“一團和氣、步步高升、一帆風順、五谷豐登”,或充滿想像力,如“雪蓋火焰山、青龍臥江、螞蟻上樹”。這樣的飯,不僅是味覺上的滿足,還是美妙的視聽享受。
西餐雖然不管怎么看都條塊分明,像幾何模型,但在器皿上卻是大做文章。在正式場合,大小不一,用途各異的刀、叉、湯匙、酒杯各在其位,各謀其政,亮閃閃,金燦燦,構圖嚴謹,各色蔬菜的顏色搭配也是耀人眼目,且不管嘴巴的感覺如何,的的確確稱得上一場視覺盛宴。
光有美食美器還不夠,還要有美的舉止,于是我們有了餐桌禮儀。打噴嚏時要背過身或蒙住嘴巴。嘴里有食物時不說話。在餐桌上不談過于粗俗的話題。長者應該先動筷子等等。這些規矩為我們營造了一個優雅舒適的進餐環境。
拋除了私心雜念,廢棄了你高我低的清規戒律,遵循著共同的餐桌禮儀,我們終于坐在了一起,分享美食。需要修多少年,我們才能享受在茫茫人海中這驀然回首的浪漫?如果一定要給這個問題一個答案,我想應該是一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