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家庭是人生的第一課堂。父母的言傳身教,生活經驗傳授的點點滴滴,都讓我們記憶猶新,受益匪淺。
星期天逛菜場,看見賣小水產的攤位底下有一臉盆的大河蚌,雖然看上去蚌殼黑灰色貌不驚人,但它那緊閉著嘴的樣子還是令人產生了暗結珠胎、老蚌含珠的聯想,很想剖開來看一看究竟。攤主見我半懂不懂的遲疑樣,懶懶招呼我:我不是賣珍珠的,蚌肉吃吃看就曉得好吃不好吃了嘛!
小時候吃過幾次河蚌肉,記得我爸特別好吃它。過去上海的小菜場里,閑人喜歡在水產攤跟前聚著,看當天到的鮮貨,有大河蚌一堆堆地賤賣,很遺憾,眾人都搖頭不知道如何去燒。賣水產的人見都不買,賭咒發誓說河蚌殼肉那個好吃,鮮啊鮮的,還用彎如小鐮刀的刀具沿蚌殼縫道插進去,劃開,取出蚌肉,唾沫橫飛地解釋給大家聽,大家還是搖頭。
我爸爸是作家和出版家,四五十年代在上海,常常和文學界朋友下館子聚餐,邊聊天邊品嘗美食,有時一部書稿就在飯桌上談成了。稱我爸爸為好吃之徒一點也不過分,因為他雖然自己不太在家掌勺,但是由于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感,喜歡創新挑戰,于是常常讓家人仿照館子菜,學燒鄉土菜,只要是吃過的美味,他大多能說出個一二三道烹調步驟來。爸爸對河蚌肉的美味過嘴不忘,吩咐人大膽買回,除了燒豆腐,還發明研究出咸菜燒蚌肉,果然是鮮美。
大蚌請菜場的人劃開殼取肉。有一些肚腸之類的東西必須丟掉,千萬不要把中間的黃扔掉,那可是精華部分。剩一掌能握那么一大坨軟咚咚、含糊不清的生物,將它沖洗干凈。放案板上,將蚌肉最厚的地方用刀背敲,敲到肉肌理似斷非斷,破壞結構。這就像是敲大排骨一樣的意思,是為了肉質入口酥軟。然后把蚌肉切小了。炒鍋中放烹調油,下生姜,將蚌肉爆炒一番,倒料酒一滾。將雪里蕻咸菜切成一寸長一段段的,放入蚌肉一起,蓋上鍋蓋燜。待到湯色變濃,呈現出奶白色之后,蚌肉也酥軟了,撒一把蔥花,盛起來。
咸菜燒蚌肉是一種極其低調的鮮美,即鄉下農家菜的感覺,樸實而樂惠。如果是夏日,你光著膀子,迎著夕陽,坐在小板凳上,盛一大碗白米飯就蚌肉吃,那個舒坦絕對是徹心徹肺的。
去年大閘蟹的季節,我隨朋友去陽澄湖船上盡興。船民先上了四碟小菜,隨后是一大碗蚌肉燒豆腐,什么東西那么鮮?很多人都沒有吃過,船民笑嘻嘻地說,我們鄉下人自己吃的蚌肉呀,陽澄湖邊上摸的。那碗蚌肉燒豆腐吃過以后再吃大閘蟹,連吃了兩個,都有些疑惑蟹是不是洋澄湖的洗澡蟹呀。我只是暗暗思忖,可惜他們用的豆腐不對,不應該用盒裝的嫩豆腐,該用手工做的鄉下豆腐,有純粹黃豆味的豆腐。
對蚌肉豆腐的懷想,間隔了一年終于續上。這一次我在菜場偶遇老蚌,決定買下,殺蚌取肉,興沖沖買回老豆腐一塊,回家和蚌肉一起燒。燒法同上,咸菜換豆腐,同樣好吃,只是蚌肉有的地方比較老,需要麻煩咬肌,就美其名曰:咀嚼鮮美。我又得寸進尺挑剔,如果放凍豆腐也許更好,豆腐孔里面可以吸入更多的蚌肉汁。
在人世上,親愛的爸爸留給我生命,留給我熱愛文字的基因,好奇的眼睛,除此之外,他竟然還留給我這個小女兒饕餮般的胃和美妙的廚藝。再想一想,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