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宋代書院和歐洲中世紀大學差不多同時興起,兩者開始都有一定的獨立性。爾后,歐洲中世紀大學朝著更為自主的方向發展,宋代書院則逐漸失去獨立,向官學靠攏。兩者獨立性不同走向的原因很多,本文僅從儒學和基督教對它們的影響來分析。
關鍵詞:獨立性 宋代書院 中世紀大學 儒學 基督教
宋代書院與歐洲中世紀大學的產生與發展雖各有其鮮明的特點,但在各自發展中有不少共通之處:兩者均是自主辦學,促進教育的社會化;均是開放辦學和自由講學,為學校的興盛奠定基礎;均是學術流派與思潮的發源地。宋代書院幾度沉浮,至清末已經腐敗不堪,最終全部由政府改為學堂,從此基本退出歷史舞臺。歐洲中世紀大學卻蓬勃發展,不僅促進了城市的繁榮,并且在相當程度上促進了文藝復興時代的文化運動。兩者發展的分化在于獨立性,研究其不同獨立性的走向,對于更清楚地認識世界大學發展歷程,探討世界文明史上的文化教育與社會歷史進步性的關系是極其重要的。
一、宋代書院獨立自主的喪失
五代十國升元時期(937—942年),南唐政府在廬山白鹿洞辦學,稱“白鹿國庫”,后宋滅南唐,白鹿洞還有學生近百人,宋朝政府沒有接管,于是這所南唐官辦學校就成了私學[1]。在北宋前期的80多年,書院還是新出現的教育機構,朝廷沒有加以控制。著名的書院如:岳麓書院、應天府書院、嵩陽書院、石鼓書院。這些書院多半由私人隱居之所發展而來,最初由“賢士大夫留意斯文者所建”,其后“前規后隨,皆務興起”。私人書院提倡高風氣節,不為功名利祿折腰,強調讀書,自由講學,研究學問,推崇修已至誠之道,與當時的官學形成鮮明的對比。
到仁宗朝中期,州縣學大批涌現,各地的私人書院迅速衰落。在崇寧三年(1104)到宣和二年(1120),普通人士除非進入受政府嚴格控制的州縣學和太學,否則就不能進入官員隊伍,這種做法斷絕了書院學生的上升之路,對書院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在孝宗朝和光宗朝(1162—1194年),朱熹等地方官為了傳播理學,重建了一些著名的書院,宋代書院因而得到復興。由于理學家的努力,它們的影響大大超過了私立學院,公私書院的力量對比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這時期朝廷不贊成理學,各理學家的觀點和教學方法也很不相同,朱熹等人重建書院雖屬官辦卻多少帶有私人講學的色彩。書院實行自由討論的教學方式,強調以自學為主,師生共同研究學問,辦學風格比較開放,氣氛活躍。書院不限于本院教師,凡當世名儒,諸家學派的代表人物,均可應邀開座講學。
理學在理宗朝(1224—1264年)以后,被定為唯一的正統學說,受到統治者的極力推崇。從景定元年(1260)起,中央政府向每個州派出一名書院山長,規定擔任這個職位的務必是正式通過科舉考試或從太學畢業的官員。
在南宋后期,理學已經成為朝廷的正統學說,成了國子監、太學和州縣學教育的中心內容,書院教育在這方面已經沒有多少特色。雖然私立書院也有顯著發展,但已不能與官辦書院的強大勢力抗衡。
二、歐洲中世紀大學的發展歷程
早期的歐洲中世紀大學都是隸屬于教會。11-13世紀教會處于鼎盛時期,形成龐大的國際神學中心,其勢力滲透到包括教育在內的各個領域,文化教育為教會所壟斷。中世紀大學的出現,有的是學者和熱心市民所創辦,不是教會所設,但大學一出現,教會便力圖加以利用。又因為有了教會的保護,大學可以免受世俗政權的干預,享有很大的自由權力。
13-14世紀的學校重要經院哲學家均屬于托缽僧團。如海爾茲的亞歷山大、波納文都那、托馬斯阿奎那等。他們既是當時最具有權威性的神學家,也是精通“七藝”的博學之士,不僅占據了基督教神學的制高點,而且也占據了歐洲各著名大學的講臺[2]。他們在大學里向學生講授經院哲學,經院哲學雖在本質上是神學,但強調哲學的理性認識,托馬斯阿奎那認為:基督教的某些真理不必用啟示的幫助,單靠理性就可以得到證明。而經院哲學唯名論和唯實論不斷地批判抗爭,其結果是“思想在自身之內發現和認識自身,由此產生了理性和教會學說或信仰之間的對立。”[3]當初羅馬教廷和托缽僧團扶持大學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于,他們相信推廣教育是對抗異端的有力手段。但是到了13世紀以后,歐洲幾乎所有的異端思想都是在大學中茁壯成長。譬如,反抗封建主和教會對教育的控制而進行罷課、遷移。通過斗爭,大學形成了自己的體制,具有了獨立性:許多大學有權設立特別法庭,有內部自治權力;大學教師有參政權,有頒發特許證的權力;大學有罷教和遷移的權力;大學師生享有免除賦稅及兵役的特權;大學具有管理自主權。[4]
三、基督教和儒學——影響兩者獨立自主性走向差異的根源
西歐封建社會的一般民眾和絕大多數騎士、貴族沒有受過正統的宗教教育,基督教教會組織為了擴大宗教影響而廣設修道院,建立主教學校大教堂學校等,在保護宗教信仰和封建統治的同時也保存和傳遞文化知識。盡管一切學問在中世紀都淪為神學的婢女,但基督教并沒有絕對排斥文化知識,作為基督教最重要學術思潮的經院哲學,由于它相信宗教信仰的可論證性,相信上帝所創造的世界的規律性,從而不自覺地潛藏著理性復蘇的因素。
在宋代,儒學主要是理學家繼承,他們恪守傳統儒學的倫理政治信條。如朱熹把“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作為“五教之目”列入《白鹿洞書院揭示》[5]。另外,理學也是受到了佛學、道學的影響而著稱的。理學家大量吸收了佛教的修養方法,提倡涵養靜坐,以觀喜、怒、哀、樂未發氣象,致力于天理人欲之辯,提出“存天理,去人欲”。《中庸》講到“慎獨”,意思是指個人在獨處時能夠謹慎地遵守道德原則,這與禪法要人安靜地“面壁”沉思,無我無他,一心向神的境界是一致的。作為書院的精神核心,理學同時也吸收了樂道家的神學觀念,把理學涂上了神學的色彩,同時把忠孝和五常提到“天理”的高度,給神權披上了理性的外衣。
基督教和儒家思想導致歐洲中世紀大學和宋代學院的獨立性不同的走向分別體現在辦學理念、教學內容、教學方法以及培養人才的思想傾向和行為上。
1. 辦學理念
中世紀的基本目的是職業訓練。中世紀經濟發展需要一批經過很好訓練的人,大學熱心接受這個挑戰。雖然最初的大學是教會控制民眾的工具,但在教會大學中的理性的萌發,使人們有了入世的要求。如薩萊諾大學,即是一批有志學醫的青年人聯合起來,和醫師訂立合同,規定學生納費和醫師傳藝的條件,進行知識交易,從而使薩萊諾醫學校發展成為大學。
宋代書院的生員,“最初目的主要是‘避鋒鏑’,就是為了避免戰亂的影響,其次是一些學者為了追求避世隱居的生活。”[6]所謂“有志于學,而不屑于課試之業者居之。”然而科舉仕進的吸引力畢竟難以抗拒,一些人所謂寂寞山林,怡情養性,不過是謀取功名的一種終南捷徑。不少書院,一有機會便向官學靠攏,如曹誠在復興應天書院不久就表示愿以學入官,宋真宗“為之嘉嘆,面可其奏。”
2. 教學內容
歐洲中世紀大學基礎課程通常是七藝,雖然教學內容有濃厚的蒙昧色彩,但宗教為論證教義的合理性而主張廣涉博覽各學科的知識尤其是自然科學的知識,同時也陶冶了人們敬業鉆研的情趣,鍛煉了人們思維的嚴密性,為科學文化的發展積累了深厚的智力資源。大學的專業科目,如法學、醫學等,皆直接服務于現實需要,因而也容易獲得進一步發展。以著名的法學研究中心波倫亞大學為例,波倫亞地處意大利北部商業要沖,商業糾紛時有發生,訴訟案件頗多。另外,為求得地方權力和城市的獨立,也特別重視羅馬法的研究,民法逐漸成為單獨的學科。歐洲中世紀大學走向獨立,是與其教學內容與社會要求相呼應的。
反觀宋代的書院,教學內容以經史為主,而且多是理學的大本營,以不切世務的理學為重要修習科目。就算是嚴厲批評理學的陳亮等人,在書院講習也很少與現實生活緊密相連,書院的衰落和為朝廷所控制也是難以避免的。并且它注重人倫綱常的教育,把理論道德當作人們生活決定性因素的價值取向,從而限制了實證科學的發展;主張自省,而不主張向外探索宇宙的奧秘,反映在教學內容上就是與自然科學知識的疏離。這就使知識分子無法突破儒家思想的單一性,也沒有反封建的武器。
3. 教學方法
在教學過程中,宋代書院實行自由討論學術的方式,強調學生自學為主,師生共同討論學問,學生可以自由擇師。書院受禪林講學的影響,實行行會制度,重視不同學術觀點的辯論交流。但是,新穎的教學方法與以儒家學說為主的教學內容存在著矛盾。從內容決定形式的規律來看,在儒家思想的禁錮下,書院學術自由教學民主的形式,充其量不過是一種為儒學學說體系服務的順向思辨的學術交流,它不可能沖破儒家思想的樊籬,一旦書院的自由化程度超過朝廷可以容忍的上限,等待書院的只能是被毀廢或屈從權勢。
歐洲中世紀大學規定以拉丁語為通用語言,使來自不同國家的學生都能聽懂講課并進行思想、學術和情感的交流,由于歐洲中世紀印刷術落后,書籍缺乏,大學里最通行的教學方法是由教師通讀教科書原文及注釋,逐章闡明梗概并舉例解釋、論說評論,學生筆記,講課速度很慢。中世紀大學另一重要教學方法是學生論述:通常由兩名學生或兩組學生進行對辯,或者由一名學生提出問題,并自覺從正反兩面闡述論據進行自辯,這對學生邏輯思維能力的培養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歐洲中世界大學的教育雖然在形式上并不比宋代書院強,但內容具寬廣性,使其以后有更大的發展潛力和獨立空間。
4. 培養人才的區別
理性自由的精神,不僅使歐洲中世紀大學成為孕育近代科學的母體,讓科學打開反對封建的缺口,而且使人民有了爭取自由的砝碼,例如法律被認為是一切人都必須遵守的凌駕于個人意志之上的訴訟程序。在基督教哲學引發的理性思維的指導下,人變得積極向上,敢于爭取自己的權利和自由。歐洲中世紀大學享有的種種自由特權,不是一下子就獲得的,而是經過長期斗爭取得的。
儒家所遵循的“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信而好古,述而不作”的教條;惟孔子是非為是非,不注重培養人的求知精神,扼殺個性的獨立發展等基本精神隨著封建統治制度的鞏固滲透到社會人格,使人在精神上更“自覺”淪為統治階級的奴仆,形成安于現狀、不思進取、害怕、拒絕變革的保守性格。另外,隱逸無為、功成身退、與世無爭的道佛人生哲學遏制士人進取精神[7],當統治者嚴格控制書院的發展時,他們多數采取的是“順其自然”的態度。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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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黑格爾.哲學史演講錄(第3卷).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第36頁.
[4]侯耀先.歐洲中世紀大學的獨立自主性及其借鑒意義[J].高教論壇,2003(3).
[5]彭嵐.宗教對中國書院與歐洲中世紀大學影響之比較[J].北京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0(3).
[6]楊果,趙治樂.也談宋代書院與同時代的歐洲大學[J].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3).
[7]沈端英.略論中國古代書院與歐洲中世紀大學[J].上海大學學報,2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