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艾爾頓·約翰為悼念黛安娜王妃逝世而譜寫的歌曲《風中之燭》在很多方面都類同于傳統的英語挽詩。該文從挽詩的定義入手,從挽詩的主題特征和寫作特點等方面對這首歌曲加以探討,最后將其定性為一首挽詩。
關鍵詞:挽詩 定義 主題特征 寫作特點
1997年8月31日,英國王妃黛安娜(以下簡稱戴妃)在“狗仔隊”的追蹤下遭遇車禍,就此香消玉損,年僅36歲。其不幸殞逝令舉國皆悲,世人也無不為之扼腕嘆息。戴妃的密友,英國著名歌手艾爾頓·約翰(Elton John)為悼念她而譜寫了《風中之燭》(Candle in the Wind),并在威斯敏斯特教堂舉行的戴妃葬禮上飽含深情地演唱了這首歌曲。該歌改編自約翰于1970年寫給美國著名影星瑪麗蓮·夢露的同名歌曲。和黛妃一樣,夢露去世時也是36歲。“風中之燭”用以形容夢露那絢爛璀璨但坎坷悲慘的命運,猶如風中的蠟燭,脆弱而搖擺不定,時刻有被吹熄的危險。但是在獻給戴妃的這首歌里,“風中之燭”被賦予了全新的含義,她的精神被比喻成了風雨中照耀不熄的燭光,“縱使有霏霏淫雨,也不隨落日而熄”。她的精神之光永在,她留在人們心中的印記難以磨滅。
為了便于理解,讓我們先來完整地欣賞一下這首感人至深、情真意切的歌曲:
永別了,英倫玫瑰,
愿你盛開在我們心中,永不枯萎。
你是仁慈的化身,
關心顛沛流離的人們。
是你向我們的國家大聲疾呼,
也是你輕聲撫慰人們的痛苦。
如今你已安息在天堂,
繁星拼寫出你的名字使你流芳。
依我看你的一生,
就像蠟燭搖曳在風中,
縱使有霏霏淫雨,
也不隨落日而熄。
而你的足跡將永遠
留在英倫最青翠的山巒。
蠟燭終究會燃盡耗完,
而你的傳奇卻將永遠流傳。
這可愛的人已離我們而去,
在沒有你的笑容的空虛歲月里,
我們將永遠高舉這火炬,
來紀念英倫最值得崇敬的人。
縱使我們強忍傷悲,
現實依舊讓我們潸然落淚。
無論我們使用什么言語,
都難以表達這些年你帶給我們的歡愉。
永別了,英倫玫瑰,
愿你盛開在我們心中,永不枯萎。
你是仁慈的化身,
關心顛沛流離的人們。
永別了,英倫玫瑰,
我們的國家因失去你而失落感傷,
國人將會永遠懷念你那悲憫的翅膀,
而這一切你已無從知曉。
依我看你的一生,
就像蠟燭搖曳在風中,
縱使有霏霏淫雨,
從不隨落日而熄。
而你的足跡將永遠
留在英倫最青翠的山巒。
蠟燭終究會燃盡耗完,
而你的傳奇卻將永遠流傳。
筆者之所以想到從傳統英語挽詩的角度來分析這首歌詞,是因為僅從詩歌這一名稱上來看,詩和歌就是密不可分的。在希臘神話的九位繆斯女神中,掌管抒情詩的女神的形象是手中抱著豎琴,這表明詩神與歌神是同一個人,也說明詩與歌早在遠古時代就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詩和歌是可以相互轉化的。一方面,很多抒情詩被成功地改編成了歌曲,如愛爾蘭詩人威廉·巴特勒·葉芝(William Butler Yeats)的《花園谷》(Garden Valley)和《柳園里》(Down by the Sally Garden),托馬斯·哈代(Thomas Hardy)的《偶然》(Hap)、《黑暗中的鶇鳥》(The Darkling Thrush)、《海峽炮聲》(Channel Firing)以及他為悼念其亡妻而寫的《野餐的地方》(Where the Picnic Was)等等不一而足。當然最耳熟能詳、廣為傳唱的還當屬蘇格蘭詩人羅伯特·彭斯(Robert Burns)的《友誼地久天長》(Auld Lang Sang)。另一方面,很多歌曲其實具備了詩歌的特點,如押韻、意象、象征以及修辭手法的運用等。
盡管該歌是一首現代歌曲,但在很多方面都比較明顯地借鑒或沿襲了傳統挽詩的特點。首先從挽詩的概念來看,該歌基本符合這一類型的詩歌。《牛津文學術語詞典》為挽詩下的定義為:“為悼念朋友或公眾人物之逝世或認真思索某一嚴肅問題而做的相當正式的抒情詩。”(P66)M·H·亞布拉姆斯的《文學術語匯編》將挽詩解釋為:“為悼念某人之逝世而做的正式的詩歌,通常以悼念者得到慰藉而結束。”(P72)就該歌而言,首先它是作者為悼念戴妃這一朋友兼公眾人物而寫的相當正式的一首抒情歌曲,其次作者也因相信戴妃的“傳奇將永遠流傳”而得到了慰藉,因此從概念來界定,該歌完全隸屬于挽詩的范疇。
其次從傳統挽詩的主題特征來看,該歌也包含了挽詩的大多數主題。通常來說,挽詩一般包含一下幾個成分:震驚、憂傷、孤獨失落、怨憤、回憶美好過去、贊美或美化死者、愧疚、賦予死者不朽、得到安慰等等,但需要注意的是并非所有的成分都會在同一首挽詩里出現。比如震驚、憤怒和愧疚等成分就沒有出現在《風中之燭》這首歌中。盡管戴妃離去得相當突然,但是在該歌中我們并沒有讀到任何震驚的成分。首先因為這不是作者想要表達的主要感情。其次戴妃的殞命雖在意料之外,卻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因為處于媒體圍追堵截下的名人不僅隱私權得不到保障,而且時刻都有遭遇意外的可能。挽詩中表現出來的怨憤是兩方面的,一方面指的是對直接或間接導致被悼念人死亡的人的怨憤,另一種是對被悼念人本人的怨憤,因為喪親者認為他們遭到了死者的遺棄。盡管我們知道包括作者在內的很多人都對導致戴妃遭遇車禍的“狗仔隊”深惡痛絕,但不像憂傷,怨憤并不是所有喪親者都會表現出來的一種情感,且第二種怨憤常常被精神分析學家認為是病態的,不易為世人所接受的,因此該歌便也沒有表露出這一情感。該歌最后一種缺失的情感是愧疚,是一種只有當悼念者在死者活著時沒有給予其足夠的關心愛護,甚至對其疏忽冷落乃至虐待才會產生的一種心情。這是傳統挽詩中最不常見的一種情感成分。究其在這首歌中缺失的原因,筆者認為,首先,作者和戴妃是密友,沒有愧疚出現的情感基礎,其次該詩主要反映戴妃和廣大英國民眾之間的關系,因此作者有意回避了這種涉及個人關系方面的情感。
除上述三種情感外,其它各種挽詩成分都在《風中之燭》這首歌曲中有著不同程度的體現。首先,作者的憂傷體現在“縱使我們強忍傷悲,/ 現實依舊讓我們潸然落淚”一句中。在殘酷的喪親現實面前,人們一般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的。這奪眶而出的淚水是憂傷感情的自然流露,是任何人面對親朋好友離世時所無法掩飾的。作者沒有運用更多的諸如“淚如泉涌”、“捶胸頓足”、“痛哭流涕”、“傷心欲絕”等修飾語,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憂傷難過盡顯其中。
孤獨失落感則體現在“在沒有你的笑容的空虛歲月里”和“我們的國家因失去你而失落感傷”這兩句中。戴妃那燦爛迷人的笑容曾帶給過無數人歡欣鼓舞,使他們重新看到生的希望和未來的曙光。而今伊人已逝,音容笑貌也隨之消泯,留給人們的只有那無盡的惆悵和空虛落寞的感覺。在作者看來,戴妃的去世,于人民,于國家,都是一筆巨大精神財富的損失。
同憂傷一樣,回憶美好過去也是挽詩的一個必要成分。悼亡者追思過去的美好時光,死者生前的點點滴滴似乎都歷歷在目,仿佛放電影般在腦海中一一閃過。在該歌中作者并沒有給我們提供過多戴妃各種善舉的細節,只是用了一句頗具概括性的話:“無論我們使用什么言語,/ 都無法表達這些年你帶給我們的歡愉。”便言簡意賅地表達了戴妃和廣大民眾在過去時光中那和諧而融洽的關系。
贊美死者也是挽詩比較常見的一個主題。“你是仁慈的化身”高度概括了戴妃的生平事跡,具體到細節就是“關心顛沛流離的人們。/ 是你向我們的國家大聲疾呼,/ 也是你輕聲撫慰人們的痛苦”。“英倫最值得崇敬的人”是作者賦予戴妃的又一個極高評價,歌曲的英文原文是the golden child,指的是“備受尊崇的人”,這足以見得她在人民心目中無與倫比的地位。詩中還有一個隱含的贊譽,即作者說戴妃有“悲憫的翅膀”,這其實是把她比喻成了一個善良而富有憐憫同情之心的天使,這是戴妃在人們眼中美好形象的最恰如其分的縮影。我們知道戴妃生前極力從事慈善工作,以她的影響力號召歌星名人募捐。她關心愛滋病病人和有相近病毒的人的痛苦,體恤無家可歸的人的窘況,她經常奔赴世界各地探視飽受疾病折磨和被地雷殺傷的孩童,因此深受人民擁護和愛戴。正如戴妃的弟弟厄爾·斯潘塞伯爵在其葬禮上的演講中所說的:“戴安娜的實質是同情心、責任心、風度和美麗。在全世界范圍內,她是無私的人道主義的象征,是維護被踐踏、被擯棄的人們的權益的旗手,是一個超越國界的英國女孩子……”雖然傳統挽詩中對死者的贊美有時難免會有夸大其詞的一面,但在這首歌里,任何對戴妃的贊譽都是她應得的,換句話說,作者怎么褒揚戴妃也都不為過。
傳統挽詩主題方面的最后一個重要特點就是悼亡者賦予死者不朽,從而自己得到安慰。這在該歌中也得到了充分體現。“如今你已安息在天堂”標志著戴妃已與上帝同在,這是典型的基督教意義上的不朽(又被稱為宗教不朽或神學不朽)。作者也因此得到了慰藉,因而說道:“而你的足跡將永遠 / 留在英倫最青翠的山巒。/ 蠟燭終究會燃盡耗完,/ 而你的傳奇卻將永遠流傳。”我們讀到的不再是憂傷和失落,而是一種因死者得到不朽而獲得的寬慰。用亞布拉姆斯的話來說就是:“當悼亡詩人突然意識到塵世的死亡是死者進入了一種更高級的生命,詩歌中就會出現典型的從憂傷和絕望到歡樂和肯定的逆轉。”(P73)
最后從寫作特點來看,該歌也使用了挽詩的一些常用技巧和手段。呼語、疊句、重復、質問、感情誤置、意象的使用等都是挽詩比較常見的寫作特點。如果歌詞的首句是“永別了,黛安娜(王妃)”,那么這就是一個典型的呼語,但是作者卻以“英倫玫瑰”代替了戴妃,這是象征手法的運用。眾所周知,玫瑰是英國的國花,象征著愛情、美麗、和平、友誼、勇氣和獻身精神。作者用代表著諸多優良品質的國花來代指戴妃,用以說明她在英國人民的心目中崇高地位。
“永別了,英倫玫瑰”在歌中出現了三次,這是典型的重復手法的運用。彼得·M·塞克斯在其《英國挽詩:從斯賓塞到葉芝的類型研究》一書中寫到,重復是人們對創傷做出的心理反映之一。悼亡者心理上重復著這一令人震驚的事件,而挽詩則一再重復斯人已逝這一事實(P23)。作者使用這樣的重復,是為了使自己或讀者逐步接受死亡這一殘酷的現實,用塞克斯的話來說就是這樣做可以營造一個保護屏障,從而抑制或弱化最初導致創傷的震驚。
感情誤置(pathetic fallacy)指的是把人的感情或脾性歸于無生命的物體或自然現象,在挽詩里指的則是大自然中的萬物和悼亡者一樣表達或流露出同情和憂傷之情,共同參與到悼亡中來。比如雪萊為悼念英年早逝的濟慈而做的《阿多尼》一詩中,感情誤置就得到了恰當的使用。雪萊寫道:“他曾愛過,曾熔鑄成為思想的一切,/……/ 前來哀悼阿多尼。……/ ……/ 憂郁的滾滾沉雷,從遠方發出呻吟,/白茫茫的海洋,在睡夢中也不安寧,/ 狂野的風回旋飛舞,驚惶失措,泣不成聲。”(江楓540)《風中之燭》中雖然沒有明顯的感情誤置,但“繁星拼寫出你的名字使你流芳”這一句似乎殘留著這一挽詩寫作特點的痕跡。這里的繁星雖然沒有如雪萊詩中的沉雷、海洋、狂風等呻吟流淚,但它們卻在以一種特殊的方式悼念戴妃——它們用自己在天空中的獨特位置,拼寫出了戴妃的名字,使其在空中閃耀,讓世間的人們都能看得見,這不得不說是一種頗有創意的寄托哀思的方式。當然,這里詩人運用了詩的破格(即詩人特有的創作自由,他們不僅可以違背正常的音韻、詞序和語法,而且可以違背事實存在來寫作)這一技術手段,因為星星是不可能這樣去做的。無論如何,我們可以在這一句中看到感情誤置這一傳統挽詩特點的影子。
由此看來,不論從挽詩的定義,還是其主題特征和寫作特點來說,《風中之燭》這首歌曲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首挽詩,而且是一篇悼念黛安娜王妃的杰作。值此戴妃逝世十周年(2007年8月31日)到來之際寫下此文,以希冀能告慰和憑吊其在天國的英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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