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宗教精神泛愛精神萬能的神神人合一
摘要:受宗教文化的影響并用詩歌來表達宗教精神是泰戈爾與冰心詩歌創(chuàng)作的共同點,而全方位的宗教式的愛、萬能的神、神人合一則是兩位詩人詩歌情感的共同主題。
冰心受泰戈爾的影響是現代文學史上無須回避的事實,但是這種影響不僅僅是停留在詩歌外表結構的模仿上,更為重要的是,冰心的詩歌創(chuàng)作在宗教精神和宗教理想方面更多地接受了泰戈爾的影響并有所發(fā)展。受宗教文化的影響并用詩歌來表達宗教精神,這是泰戈爾與冰心詩歌創(chuàng)作的共同點,而全方位的宗教式的愛,則是兩位詩人詩歌情感的共同主題。
一、泛愛精神
以頌神的形式來作為詩歌創(chuàng)作的外形結構,以泛愛主題來完成詩歌的情感表達,這是泰戈爾詩歌創(chuàng)作的特點。“獻歌”是泰戈爾常用的詩體形式,《吉檀迦利》的標題在印度孟加拉文和印地文中都具有“獻歌”的含義。泰戈爾詩中的宗教情感主要是對神的依賴、崇敬和對泛愛哲學的肯定。在泰戈爾的詩歌中,“上帝”是一個反復出現的全能符號,是把人的本能轉移到其身上的神,是調和人與人、人與自然對立的抽象物,是賜愛于人類的主體。同時泰戈爾是一個“愛”的宗教的崇奉者,他認為真正增強文明的力量、使人類進步的是協(xié)作和愛、是互信和互助。愛的思想始終是他詩歌統(tǒng)一的宗教基調,是其詩歌精神價值的主要取向,在他的詩中宇宙萬物因為愛而融為一體,體現著宗教關懷的終極意義。《新月集》中的“新月”象征人類寧靜美好而純真的童真,孩子們靜謐地生活在圣靈的上帝賜予的至善至美的愛的環(huán)境中。《飛鳥集》中,詩人多次呼喚上帝給人類以關愛,祈求無所不能的神靈把愛灑向人間。“我們的生命是天賦的,我們唯有獻出生命,才能得到生命。”(《飛鳥集》,第56節(jié))這是宗教式的殉道精神,他堅信上天對人類的關愛是無私的、公平的,因而作為神的使者的人,理應按照神的旨意而無條件地獻出生命。
冰心詩歌中的泛愛主義少了對神的依賴和崇拜,是以人的價值為中心,其愛的宗教情感更多地表現為一種獻身精神。冰心認為,愛是人的本性,是人性欲望的自然發(fā)展,是人類進步、社會發(fā)展的原動力。這種愛涵蓋了自然之愛、母愛、兒童之愛和人類之愛。《“無限之生”的界限》中,冰心借助宛因的談話,幾乎作了一篇“愛”的宣言:“不但我和你是結合的,我們和宇宙間的萬物,也是結合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我就是萬物,萬物就是太空:是不可分析,不容分析的。這樣——人和人中間的愛,人和萬物,和太空中間的愛,是曇花么?是泡影么?……我們要奔赴到那‘完全結合’的那個事業(yè),難道也是虛空的么?”從此,冰心就成了一位愛的哲學的自覺的歌者。在小說《超人》《悟》,詩歌《繁星》《春水》,散文《往事》《寄小讀者》等作品中,冰心將愛看作是人的本性,是人性欲望的自然發(fā)展,是人類進步、社會前進、世界發(fā)展的原動力。
首先,冰心歌頌人類之愛——母愛。對母親的謳歌涉及到泰戈爾哲學中的第三種實在:個我與人類。在泰戈爾那里,人類之愛是終極地指向神的。
而在冰心的筆下,“母親”是大寫的宗教式的人,是生的安慰,是愛的典范,是最崇高的、最無私的“上帝”。“母親啊!/天上的風雨來了,/鳥兒躲進它的巢里,/心中的風雨來了,/我只好躲進你的懷里。”(《繁星》,第159節(jié))詩中“母親”的意義遠離了神秘莫測的神而更近乎于普濟眾生的人。從這個意義上說,冰心是把神的特質移位到人的理想世界。“造物者——/倘若在永久的生命中/只容有一次極樂的應許/我要至誠的求著:/‘我在母親的懷里,/母親在小舟里,/小舟在月明的大海里。’”道出了作者對和平、寧靜、幸福和充滿愛的終極人生境界的向往。冰心把“母愛”看作是萬能的,靈魂的幸與不幸都取決于母愛的有無。“母愛”不僅是生命的庇護者,更是靈魂的拯救者;不僅是肉體的給予者,更是性靈的授予者。冰心詩中的泛愛主義攙雜了人道主義精神,她滿心希望人類真切相愛,“人類呵!/相愛吧,/我們都是長行的旅客,/向著同一歸宿。”只要人類真誠相愛,就能夠共同抵達宗教世界的美好彼岸。
第二,冰心作品所謳歌的自然和泰戈爾哲學中的第二種實在——現象世界是息息相通的。冰心一九二一年寫過一篇散文《宇宙的愛》,說“只有自然的愛是無限的,何用勞苦工夫,來區(qū)分這和愛的世界”,并把“自然的愛”稱為“宇宙的愛”。因此,冰心對自然的謳歌,是愛宇宙的表現,表達了人和自然相和諧的愿望,這其實就是泰戈爾借助“愛”來“維護我們同這個大世界的關系”的思想。
泰戈爾和冰心都把愛看成是拯救人類的精神宗教,只不過冰心更關注宗教與人的情感意義,希望通過愛來喚起人類的理智行為,從而達到世界的永生和諧。因此,愛的宗教哲學雖然是泰戈爾和冰心詩歌主題的基本色調,但是在宗教精神價值的取向上,兩位詩人又有著本質的區(qū)別。
二、萬能的神
在泰戈爾的詩中,宇宙是萬能的,“梵”則是宇宙萬能的統(tǒng)一體。泰戈爾認為“梵”是無限的,而現象世界和人是有限的存在,在“有限”中證悟“無限”的歡樂,是他宗教詩歌創(chuàng)作的又一母題。泰戈爾詩中的“梵”與基督教中的“上帝”是相通的,都是宗教萬能的體現者,都是人的有限生命的主宰,而人類要依賴于神,人只有把自己的靈魂交給神,與神融為一體,人的價值才具有存在的意義。在泰戈爾看來,神也是有生命的,而且人的生命與神的生命是統(tǒng)一的,即無限生命與有限生命是融會貫通的,而人的有限生命只有統(tǒng)一于“梵”,人的靈魂才具有人格價值。泰戈爾的《鴻鵠集》中飛翔的“鴻鵠”是一個具有特殊宗教意義的符號,“晝夜飛翔,/穿越光明和黑暗,/從不知道的海岸到不知道的海岸。/宇宙的虛空正回響著翅膀的音樂;/‘不是這兒,不是這兒,而是遙遠的天外’”(《鴻鵠集》,第 l節(jié))。“遙遠的天外”,就是“梵”的最高境界,而人的靈魂無論經歷多少光明與黑暗的磨難,都應向著“梵”的世界飛奔,只有這樣,人的靈魂才會超于軀體而富有神的宗教意義,人的信仰就能夠實現。泰戈爾在詩歌中,對代表神的“上帝”與“梵”充滿了真摯的熱愛與莊嚴的敬畏,人只有向“上帝”靠近,飛抵神的境界與“梵”合為一體,人才能夠實現其自身價值的意義。
冰心也深受東西方宗教方化的影響,她的許多詩歌都透露出神的萬能論思想,如《迎神曲》《送神曲》《冰神》《詩的女神》《向往》《晚禱》等作品,都把“上帝”看成是拯救人類的力量源泉,是包容萬物的宗教客體。在《向往》中詩人寫道:“萬有都蘊藏著上帝,/萬有都表現著上帝;/你濃紅的信仰之華,/可能容她采擷么?”詩中的“上帝”不是一種體驗的假設,而是通過人性幻想尋求安慰的客體。不難看出,冰心詩歌中的“上帝”雖然也有包容萬物的思想,但與泰戈爾的人和“梵”相統(tǒng)一的宗教的萬能論思想不同,冰心對“上帝”的理解是一種內心自悟的解脫,希望通過“上帝”的啟示而得到一種寧靜澄澈的心境,“我深深叩拜——/萬能的上帝!求你絲絲的織了明月的光輝,/作我智慧的衣裳,/莊嚴的冠冕,/我要穿著他/溫柔地沉靜地酬應眾生。”(《晚禱〈一〉》)冰心更期望從萬能的“上帝”的那里得到一種神圣光明而又充滿智慧的力量,以便達到解救“眾生”的目的,而最終回到現實生活的和諧狀態(tài)。從這個層面理解,冰心詩歌中關于神的萬能論的宗教精神,比之泰戈爾的神人合一論更具有宗教生活的現實意義。
三、神人和一
在“神人合一”的宗教思想上,泰戈爾傾向“梵”我合一、我與非我合一的宇宙和諧論。他的詩歌中最刻骨銘心的是那些贊美人向神飛奔的殉道精神。在泰戈爾看來,要追尋人生的終極意義,使靈魂獲得撫慰,就必須首先將自己視為墜入深淵的負罪者,肯定自己與“上帝”和“梵”的距離,然后懷著一種卑微的心理,尋求靈魂與神融匯相交。人生的正路就在于以愛的精神犧牲自己去為人類服務,這才是對抗假惡丑的利器、走向天國的通衢。這就使得泰戈爾把對于終極、完美、神圣的人生精神體驗全部系于一個具有人格與神格的“梵”的身上。“梵期望我參加他的盛宴,/我已經考慮摒棄我的名望,/令人詫異地抹去額上的吉祥痣,/該動身的時候決不遲疑。”(《最后的星期集——年輕的朋友》)一旦作為神的代言者——“梵”有所召喚,便毫不猶豫地回到神的世界,以一種莊嚴的態(tài)度保持與“梵”的合一,使自我獲得圣靈的新生,而世俗心靈的沉淪負疚終于得到輕松的解脫,并被提升到神的崇高境界。
冰心的詩歌中也有神人合一的宗教思想,但是與泰戈爾不同的是,冰心更多地借助個人心靈的感受與經驗,祈求與期待中的神礻氏、神界相溝通,讓神從外在偶像的祭壇上走下來。冰心認為,象征終極價值與神圣意味的“上帝”不應該只是一種外在的力量,也不是冥冥中的主宰,而是人性與神性合二為一的人類宗教精神的拯救者。“上帝啊!/即或是天陰陰地,/人寂寂地,/只要有一個靈魂,/守著你嚴靜的清夜,/寂靜的悲哀,/便從宇宙中消滅了”(《春水》,第149節(jié))“上帝”是萬能的,同時也是孤獨的,但是“只要有一個靈魂”與“上帝”一起在心靈深處共同“守著你嚴靜的清夜”,“上帝”便能把所有的人生苦難“從宇宙中全部消滅”。如果說泰戈爾追求神人合一的目的是為了實現自我靈魂的神圣崇高,使靈與肉在追蹤“梵”的品格境界時得以羽化登天,那么冰心卻是通過人性的幻想體驗,與“上帝”在靈魂上保持一致,并依憑于神靈的幫助達到解救人類苦難的目的。兩者的區(qū)別在于泰戈爾是把“梵”我合一看成是宗教精神的最高境界,是人性的最后圣化;而冰心則把人與“上帝”的融洽當作一種超于社會的宗教力量,是人類實現自救的神圣理想。
(責任編輯:水涓)
作者簡介:韓燕紅(1973-) ,北京師范大學比較文學碩士,河北邯鄲學院中文系講師,主要從事外國文學教學及研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