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楊維禎 妓女 詠妓詩
摘 要:楊維禎以耽好聲色#65380;行為放蕩而聞名,他的詠妓詩對此也有真切記載。但細考《楊維禎年譜》,就會發現他的詠妓詩實際上有更深層的意義,也就是說,他的詠妓詩是他在杭州廣泛結交社會名流從而成為文壇盟主的一個真實寫照。
翻檢《楊維禎年譜》,經常可以見到楊維禎跟妓女在一起,而在楊維禎五十歲前后最為頻繁。例如:至正四年(此年楊維禎四十九歲),“立春日,泛湖游山。效杜體賦詩五首” (即《嬉春體五首》);至正五年,“挾妓踏青,詩寄班惟志”(即《又湖州作四首》);至正六年,“二月十六日,挾妓游長興靈山。酒酣賦詩,言死去俱空,生時當歡。”“冬,抵姑蘇。授學于巨富蔣家。日攜賓客妓女,放情山水,文酒為樂”;至正八年 “正月二十二日,偕顧仲瑛#65380;郯九成#65380;徐師顏宴姑蘇路義道舍。與仲瑛以詩詠妓。”“(三月)十日,偕顧瑛#65380;張雨游石湖諸山,各以詩詠妓。廉夫賦《花游曲》,和者甚眾”;至正九年“三月十六日,以吳江顧遜招,攜陸宣#65380;程翼#65380;孫煥#65380;王佐#65380;陸恒#65380;殷奎等游東林。次日,泛舟汾湖。鼓吹交作,酣舞狂歡,女婦逐而觀之。分韻賦詩,廉夫序之”。
如果說上面至正四年#65380;五年楊維禎的詠妓之句“好懷急就一斗飲,佳人能作五弦彈”#65380;“長城小姬如小憐,紅絲新上琵琶弦”還只是泛泛而寫的話,那么至正六年#65380;八年#65380;九年的詩序或詩句就把楊維禎的以妓佐樂之事體現得淋漓盡致了。
至正六年楊維禎寫的是《城西美人歌》,其序云:“丙戌花朝后一日,與客游長城之靈山,宴于城東老人所。時偕游者,城中美人靈山秀者。酒酣,作《城西美人歌》。”
攜妓而游之事,也許一般的文人雖然也把它當作風流韻事,但還不會在詩中大肆張揚,可是楊維禎在這里卻偏偏把《城西美人歌》作為詩名,還唯恐別人不明白,于是在詩序中把事件的時間(丙戌花朝后一日)#65380;地點(長城之靈山,城東老人所)#65380;人物(作者#65380;客人#65380;美人靈山秀#65380;城東老人)交代得一清二楚,也許別人做這種事是唯恐世人知道,楊維禎則是唯恐世人不知道。在詩中,楊維禎對美人進行了熱烈的贊揚:“城西美人戀春陽,引客五馬青絲韁。美人有似真珠漿,和氣解消冰炭腸”#65380;“美人兮美人,舞燕燕,歌鶯鶯,蜻蜓蛺蝶爭飛揚。城東老人為我開錦帳,金盤薦我生檳榔。美人兮美人,吹玉笛,彈紅桑,為我再進黃金觴”,盡管詩中也發出“前朝丞相靈山堂,雙雙石郎立道旁。當時門前走犬馬,今日丘壟登牛羊”的感慨,但這反而成為作者更加狂歡的理由了。
不過在楊維禎至正八年寫的《璚花#65380;珠月二名姬》的序中,楊維禎對他們的這種行為描述更是詳細:“春正月廿有二日,偕昆山顧仲瑛#65380;川郯九成#65380;大梁徐師顏燕于吳城路義道家。佐酒者六姝,皆蘇臺之選。內有璚花與珠月者,選中之絕也。義道起,持觴屬客曰:‘今日名姬對名客,不可無作。’座客酒俱酣暢,花者捧硯請余題首,仲瑛曰:‘花月一對雖絕,而彼此不無相妒。題品稍偏,當令偏者舉主人蓮花巨觥連飲之。’余矢口‘月滿十分珠有價,花開第一玉無瑕”,兩姬大喜,客皆起坐交觥,予就醉矣。”在這段敘述中,不僅時間#65380;地點#65380;人物俱全,而且人物的言語#65380;行動以及事件的整個過程都交代得明明白白,使得后人在數百年之后讀之,猶可想象到當時的情形。
《璚花#65380;珠月二名姬》作于至正八年的正月,同年三月楊維禎又寫了《花游曲》,其序為:“至正戊子三月十日,偕茅山貞居老仙#65380;玉山才子煙雨中游石湖諸山。老仙為妓者璚英賦《點絳唇》詞。已而午霽,登湖上山,歇寶積寺行禪師西軒。老仙題名軒之壁,璚英折碧桃花。下山,予為璚英賦《花游曲》,而玉山和之。”這里的“茅山貞居老仙”,指的是元末的名道士也是當時最著名的道士詩人張雨;這里的“玉山才子”則是當地的大富豪也是著名的詩人顧瑛,就連一代名道士都不僅攜妓游山,而且還專為妓女賦《點絳唇》,則當時東南一代的風氣可想而知。這首《花游曲》寫得俊逸瀟灑,頗有鐵崖體詩歌的特點,不僅顧瑛有和作,郭翼#65380;袁華#65380;陸仁等人也有和詩。
而于至正九年的那次“鼓吹交作,酣舞狂歡”的“泛舟汾湖”事件,無疑在當時就引起了轟動。楊維禎在《游汾湖記》(此文其實就是楊維禎為他們當時游玩時所寫詩歌而撰寫的序)中記錄甚詳,由此可知當時的一群社會上層文化精英毫無顧忌地攜妓浪游的大致情形,這樣的盛況在中國古代文化史上應該也是不多見的,而楊維禎不僅在其中名氣最大,而且還最后撰文稱頌這次浪游,于是楊維禎成為當時不拘形骸#65380;不顧禮法而縱情享樂的代表人物也就不奇怪了。
由上文可見,楊維禎從至正四年到至正九年之間確實是很放蕩不羈的(至正七年沒留下詠妓詩,不過也有“鞋杯行酒”的“金蓮杯”事件),見于他作品中的詠妓詩也主要是寫于這一時期,在此之前并沒出現,在此之后也出現得不多,只是在晚年定居松江時寫過一些類似的文字。那么,楊維禎的這些詠妓詩難道僅僅是他“耽好聲色” (陶宗儀敘述楊維禎的“金蓮杯”事件時對楊維禎的評語)的證據嗎?當然不是。
楊維禎在至正元年冬攜妻兒來到錢塘定居,這一住就是十年。這十年里,楊維禎雖然在求官上很不順利(直到至正十年才求得一個小官),但卻在文壇上名聲大噪,一舉奠定他的文壇盟主地位。那么,是什么使得這位剛剛把“家之生產屋廬推與弟兄,至無家可居” 的落魄進士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呢?應該說,是當時錢塘的社會環境造就了楊維禎,而楊維禎也進一步推動了錢塘的文化繁榮。
楊維禎在這十年里,廣泛結交社會名流,于是至少當時的文化名流,例如倪瓚#65380;顧瑛#65380;張雨#65380;錢惟善#65380;吳復#65380;袁華#65380;貝瓊等幾乎不是他的朋友就是他的學生;楊維禎大力稱揚當地的文化名士,為當地的名詩人編詩集,他的《兩浙作者序》就寫于這一時期;而當地的文化名流更是大力推崇楊維禎,至正四年,“張雨#65380;李孝光就頗重其詩,推曰‘鐵雅’”;至正八年,“顧瑛輯錄廉夫五#65380;七言詩若干首及吳復所編樂府詩三百余首,刊版梓行”;而當地大富商顧瑛更是把楊維禎當作貴賓來對待,他在玉山佳處所舉辦的個人文化沙龍就以楊維禎為中心,在楊維禎的號召下,成為全國文化人士都向往的精神殿堂,以至于數百年后四庫館臣甚至認為當時“元季知名之士,列其間者十之八九”;楊維禎初到杭州,就首創《西湖竹枝歌》,此后十年,和者眾多,最后竟結集出版了《西湖竹枝歌》;當地社會名流請楊維禎主持了“聚桂文會”#65380;“應奎文會”,當地文士入會者分別達到了五百多人#65380;七百多人;在這期間,楊維禎還寫成了著名的史論文章《正統辯》,并開始撰寫《宋史綱目》……可以說,在錢塘的這十年,是楊維禎生命中最成功#65380;最輝煌的十年,也是中國文化史上最光輝燦爛的一段時光,僅僅是顧瑛玉山佳處的文人雅集,就令清代的四庫館臣羨慕不已了:“其賓客之佳,文詞之富,則未有過於是集者。雖遭逢衰世,有托而逃,而文采風流,照映一世,數百年后,猶想見之。錄存其書,亦千載藝林之佳話也。”由此可見,楊維禎雖然早有詩名,但卻一直未獲得全國性的聲譽;只有他來到當時全國的經濟中心#65380;文化中心,得到了當時這個文化圈里名家的一致認同以及褒揚,他才獲得了空前的詩名,成為了當時公認的文壇盟主。從這個意義上說,楊維禎的詠妓詩其實就是他參加社會活動的寫照,所以楊維禎雖然是跟妓女在一起,但其地點并非妓院,而多是在名流們的豪門之內或是在游玩途中;跟他們在一起的妓女多是能歌善舞的聲妓,也就是說,妓女們提供的服務并非赤裸裸的肉體服務。像他這樣一個落魄進士之所以能夠攜妓浪游,以妓佐樂,顯然他自己并沒有這樣的經濟實力,只不過是當時的富豪大賈#65380;社會名流們請客買單而已:他們請楊維禎的時候,自己也就跟著名士風流一回了(當然他們自己也多是當時的名流),而楊維禎也知道這些名流們是想借他的生花妙筆而留下一段韻事,于是就頻頻記下這些韻事,從而滿足那些給他買單的人的愿望,于是楊維禎的詩集中就有了這些詠妓詩。
(責任編輯:古衛紅)
作者簡介:魏紅梅(1971-),北京師范大學碩士,山東濰坊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