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諧觀歷史發展的哲學審視

摘要：自古以來，人類總是向往和追求“國泰民安”、“政通人和”、“安居樂業”的和諧狀態。和諧是人類追求的一種理想境界和美好生活狀態。這個追求歷程一直伴隨著人類對和諧本質內涵的探詢。人類社會在不同階段，由于文明發展的差異，對和諧內涵的理解存在著很大差異，從抽象本原的本質特征，到具體事物的對立統一，再到事物發展過程中的理性狀態，經歷了一個不斷深化的歷史發展過程。從哲學上來看，人類對和諧本質內涵的闡釋可分為：抽象和諧論時期、具體和諧論時期以及發展和諧論時期三個階段。社會主義和諧社會中的“和諧”是和諧關系論的觀點，這里的“和諧”是指事物發展過程中與其他事物所產生的一種關系——事物間共生、互利、可持續的發展關系。

關鍵詞：和諧觀； 歷史發展； 抽象和諧論； 具體和諧論； 發展和諧論

中圖分類號：B262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１００４－０５４４（２００7）０9－００38－０3

21世紀人類面臨著工具霸權、生態危機、貧富差距的拉大、人的異化、文明秩序的失范乃至整個世界的不和諧。嚴峻的挑戰和沖突呼喚和諧，人類也必將致力于和諧。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提出和實踐，正是在這一大背景下中國共產黨人的一次偉大的理論創新和社會實踐。隨著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設事業的不斷深入，一個不容、也不能回避的問題日益突出起來。這就是和諧的本質內涵到底是什么？和諧是世界或事物本身就應該具有的一種狀態，還是由于人的出現才有了事物之間的一種理想的發展關系？這個問題的解答關系到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設的順利進行，意義重大。和諧作為人類自誕生以來就存在的一種理想的追求，對其本質內涵的追問一直就伴隨著人類的成長。雖然東西方和諧思想萌發的源頭各不相同，但在探究和諧本質的歷程中，表現出了某些相似的方面，即和諧觀始終是人類對自然、人、人類社會三者的本質及其相互關系的思索。從這個角度來看，人類社會對和諧本質內涵的理解大體經歷了三個不同的時期：抽象和諧論、具體和諧論以及發展和諧論三個階段。對這三個時期人類社會和諧本質理解作一番梳理將有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和諧的本質，也必將更好地促進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設的偉大事業。

一、 抽象和諧論

和諧思想的產生可以追溯到人類文明開始。在人類文明的早期，自然和人類社會組織的強大力量給人帶來的是巨大的壓迫和不自由，人類對自然、人、人類社會三者的本質及其相互關系的思索總是有一種本體論的訴求，總是在探求萬事萬物背后的“最終本原”，這就是哲學的本體論階段。人、自然、人類社會之間的不和諧狀態是世界的本態嗎？不是。人們認為隱藏在人、自然和人類社會背后的世界本原的狀態在本質上應該是和諧的。人類的任務就是找到這種和諧，改變人、自然、人類社會之間的不和諧狀態。因此，在這一階段，各種文明的不同和諧觀有一個共同特征：“和諧”是世界“最終本原”的本質，是萬物的內在原則，是絕對的，是人類的最終追求的歸宿。

在西方文明中，最早明確提出和諧概念的是畢達格拉斯學派。在他們看來，世界的本原是數，數之間都存在一定的關系和比例，這些關系和比例就是和諧，“整個天是一個和諧，一個數目。”[1] 和諧體現宇宙的美，也是人生美的基礎，善是和諧，美德是和諧。赫拉克利特則認為世界的本原是“一團活火”，“火”流變中的斗爭和統一體現出的就是“邏各斯”，即和諧。“自然也追求對立的東西，它是從對立的東西產生和諧，而不是相同的東西產生和諧。”[2] 其后，柏拉圖的理念和諧觀、亞里士多德的“努斯”和諧論也認為和諧是世界或事物本原（理念或努斯）本身就具有的理想狀態。這種觀點一直持續到中世紀，只不過談論的理論框架或語境變成了宗教神學，“數”、“火”、“理念”、“努斯”等概念為“上帝”這一概念取代了而已。早期基督教的代表人物奧古斯丁就是用神來解釋自然和社會的和諧，并以此來說明人界追求和諧之原因和途徑。托馬斯·阿奎那也運用自然和社會的和諧來論證上帝的存在。他認為人和一切生物之所以能夠為著一個目標循著一定的秩序活動，就是因為上帝這個“智慧的存在者”本身是和諧的，它所創造的萬物也應該是和諧的。

和諧思想是中華文明的一項重要的內容。但與西方文明主要從本體的角度關注自然界的和諧有所區別的是，中華文明則主要是從本體的角度注重社會人倫的和諧。中國古代《易經》中就已有了和諧思想的論述。《易·系辭上》說：“一陰一陽之謂道”，“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3] 《春秋繁露·卷十六》曰：“和者，天地之所生成也。”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4] “天之道”是和諧的、適中的，它調控并維持著事物的動態平衡。由于天道和諧具有發生學意義上的優先地位，人類就應該去無條件地迎合天道，從而構筑天道和人事的和諧。雖然中西古代和諧觀的理論氣質與旨歸各有異趣，但是總的來說，都認為和諧是世界本原的本質。不論是儒家的以天合人，道家的以人合天，還是陰陽五行家的天人感應，都蘊涵著一種對主體能動性的忽視，而不是人們普遍認為的主體與客體并重的關系。和諧是天道的本質，天人和諧實質上是天道的和諧。

總之，在這一階段，人類認為，世界有終極原因，人應當也能夠認識它；只要把握了這個本原，人就可以按照其規律穩定地生存、發展。和諧就是這個終極原因的本質或者說規律。和諧是世界本原的本質特征，是這一本原本身自己先天就所具有的，而不是事物發展過程中所產生或出現的。這種觀點為人類追求和諧理想表面上提供了一個非常堅實的基礎，可實質上確是一個無從追尋的、虛無縹緲的“烏托邦”，沒有真正地揭示出和諧的本質。雖然這種“烏托邦”式的理想對人類社會的發展起了一定的作用，但卻最終發展成為束縛人類發展的枷鎖。由于這些“世界的本原”是抽象和意想的，和諧也就成了抽象和無法掌握的東西了，缺乏人類實踐所要求的客觀性和可操作性，因此，這種思想到17世紀以后，受到了廣泛的懷疑和批判。

二、 具體和諧論

文藝復興以后，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啟蒙運動的壯大和宗教改革的深入，神性在很大程度上被破除，“上帝”的存在不再是那么確信無疑的。世界有終極原因嗎？也許有，也許沒有。不管它有沒有，我們人類的理性是認識不到的。這樣，原來對和諧本質的理解就失去了其賴以存在的基石了。同時也由于抽象和諧論中的“和諧”無從為人類所把握。人類開始把關注的重點轉向了現象的自然世界以及人類本身，由此也開始了和諧觀以新的方式被繼續研究和拓展。在這一階段，人們還是認為和諧是事物本身所具有的一種性質（只不過這里的事物一般都不再是指世界的終極本原了）。與抽象和諧論相比，人們認為和諧不是抽象和絕對的，而是具體和相對的，是具體的事物的對立面的統一。

這種和諧觀的轉變是逐漸的。庫薩的尼古拉最先開始了這種轉變，他在論述泛神論宇宙觀的時候，把“上帝和宇宙看作是極大與極小、絕對與相對、一與多的統一，上帝所創造的宇宙是一個不同部分的和諧整體，萬事萬物都是由對立面組成的。”“一切矛盾僅僅存在于具體事物之中，一切對立最終在上帝那里達到調和，達到和諧的統一。”[5]尼古拉的和諧觀還明顯的帶有抽象論的色彩，和諧還是上帝這個抽象的終極本體的本質特征，但已經開始了向具體和諧論的過渡，具體的事物已經開始顯現。

隨著人道主義思潮的蓬勃興起，籠罩在人類思維方式上的宗教神學的陰霾被蕩滌殆盡，和諧問題真正被引入了具體的事物。“彼岸世界的真理消逝以后，歷史的任務就是確立此岸世界的真理。”[6] 萊布尼茨對和諧問題作了大量的系統論述，提出了所謂“前定和諧”的理論。他在批判以前的實體論基礎上論證了個體是獨立自主的，在批判以前的物質論基礎上論證了獨立自主的個體是普遍和諧的。并且進一步闡述，正是同一性原則和充足理由原則“兩大原則”為個體獨立自主和宇宙普遍和諧提供了邏輯依據，正是上帝存在、前定和諧和可能世界等假設為個體獨立自主和宇宙普遍和諧提供了終極根據。同時，亞當·斯密自然和諧思想，洛克、盧梭等人的社會和諧思想從各自的出發點也對和諧問題作了進一步的論述。

具體和諧論的集大成者是德國著名的哲學家黑格爾。黑格爾批判了以往抽象空泛的和諧觀，提出了辯證和諧觀。他認為，事物發展運動的動力在于事物的內部矛盾，在矛盾雙方的對立統一中，斗爭是無條件的、絕對的，同一是有條件的、相對的。和諧是從質上見出的差異面的一種關系，而且是這些差異面的整體，它是在事物本質中找到它的根據的。因此，和諧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是矛盾的對立面的統一，是矛盾同一性的表現。和諧強調的就是對立面的統一，對立、斗爭只是事物存在的形式，而統一、共存才是事物本身。和諧是事物本質中差異面的統一，是事物存在和發展的一種狀態，它是反映矛盾統一體在其發展過程中對立面之間所表現出來的協調性、一致性、平衡性、完整性和合乎規律性的辯證法范疇。和諧離不開調和與妥協。然而無論是調合與調解，還是讓步與服從，卻又都是對立（排斥）與統一（吸引）的作用。所以給和諧下定義也就離不開矛盾的對立性與統一性。因為和諧的實質仍然是對立與統一的相互作用。

顯然，正是經由近代哲學的不懈努力，人類對于和諧問題的認知才得以最終擺脫抽象和諧論的思想羈絆，進入了現實的實踐世界的軌道，大大地促進了理性的和諧研究。但這種和諧理論仍存在著其難以克服的理論和實踐缺陷：如果說和諧是具體事物或者世界本身就具有的本質特征，那么邏輯上的結果就是——任何的外在改變就必然地破壞事物或世界的和諧。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人類的實踐活動還有什么意義呢？我們人類改造世界的活動豈不正是“不和諧”的罪魁禍首嗎？或者說，既然整個世界的萬事萬物是和諧的，人類作為其中一員，他的任何活動都應該是正義而和諧的了，也就不存在提倡科學發展和和諧發展的必要了。由此可以看出，離開人，離開人類的發展單純地研究和定義和諧是片面和錯誤的。

三、 發展和諧論

既然具體和諧論與抽象和諧論一樣是一種不切實際的理論而已，那人類所要追求的和諧到底是什么呢？空想社會主義從人入手，率先開始了發展和諧論的探索。這種探索體現在他們對未來社會的種種設想中。著名的空想共產主義者魏特林認為，和諧是“全體的和諧，以及在全體的和諧中的每一個人的最大的自由”。[7]雖然他們描述的是一種雖不切實際的社會和諧圖景，但其中所內涵的和諧思想卻是發人深省。

透視馬克思主義的發展歷程，我們不難看出，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創建他們的共產主義學說時，明顯地繼承了空想共產主義前輩的思想成果。可以說，他們絕非偶然地把“每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作為共產主義的基本原則。馬克思主義的創始人是在“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的理論意蘊中，將對人類社會發展的終極關懷定位于“每個人”與“一切人”的和諧關系。這不僅是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價值目標，更是現實生活世界中個人與社會之間相互關系的最高境界。同時，馬克思在論述人、社會、自然界之間的關系時指出：“社會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本質的統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復活，是人的實現了的自然主義和自然界的實現了的人道主義。”[8] “這種共產主義，作為完成了的自然主義=人道主義，而作為完成了的人道主義=自然主義，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9]由此可見，馬克思是在人、自然、社會三者的關系角度上來論述和諧的，并以這種和諧理論為未來的共產主義社會提供了理論論證，向我們展示了科學共產主義的理論邏輯。[10]

目前學界流行的觀點是認為和諧是馬克思主義哲學辯證法的一個特定范疇，“是事物本質中差異面的統一，是事物存在和發展的一種狀態，它是反映矛盾統一體在其發展過程中對立面之間所表現出來的協調性，一致性、平衡性、完整性和合乎規律性的辯證法范疇。它是矛盾同一性的表現形式之一。”[11] “其哲學意蘊和理論基礎在于矛盾的同一性。它揭示了矛盾雙方相互聯系、相互吸引的性質和趨勢，表現為矛盾雙方相互依存、相互滲透、相互貫通、相互轉化。同一性有豐富內容和無限多樣的表現形式，人們常說的平衡、相持、吸引、安定、統一、和諧，等等，都是在說明矛盾同一性。矛盾同一性是和諧的哲學基礎，和諧是矛盾同一性的表現形式之一。”[12] 很顯然，這種和諧觀是一種具體和諧論，是黑格爾辯證和諧論，而不是馬克思主義的發展和諧觀。

那么和諧在馬克思主義哲學那里究竟是不是一個這樣的范疇呢？我們只要分析一下和諧的意思就可以知道了。人類為什么要追求和諧，我們為什么要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顯然是因為人、自然、人類社會三者的關系出現了問題，妨礙了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因此，和諧在哲學里是表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之間的一種動態的發展關系的一個范疇，是為了促進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所要求的人、自然、社會之間的共生、互利、可持續的一種發展關系。在人的發展中，人、自然、社會之間可能出現許多種發展關系，但只有和諧的關系才是人類發展所真正需要的。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之間關系的不和諧是今天人類面臨困境的原因所在，也是我們建設和諧社會的所要解決的問題。人類文明的演進絕不是或不應是任何意義上的對抗過程，而是或應當是相互之間的和諧發展的過程，因而也是和諧不斷實現的過程。

正是基于這種認識，世界范圍內才興起了可持續發展的理論，掀起了可持續發展的浪潮。同樣，中國共產黨人也正是在正確理解了馬克思主義的和諧理論的基礎上，才提出科學發展觀和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偉大創新。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是科學社會主義的題中應有之義，也是馬克思主義思想的一項基本原則。人與自然、個人與社會之間矛盾的真正解決，以及由此而帶來的人與人之間矛盾的真正解決是科學社會主義的真正內涵，也是馬克思主義的崇高理論境界。深入探討和諧的理論內涵，不難發現現實中對于馬克思主義和諧觀的理論誤讀。

綜上所述，和諧是人類智慧關心的主題。可以說如果沒有對和諧概念內涵的正確理解，就沒有和諧實踐的正確施行。從人類和諧觀的歷史發展我們可以看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中的和諧既不是一種終極存在的本質，也不是人們通常認為的矛盾的統一面，而是事物發展過程中與其他事物所產生的一種關系——一種事物間的共生、互利、可持續的發展關系。

參考文獻：

[1]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古希臘羅馬哲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2]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教研室.古希臘羅馬哲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

[3]金景芳，等.周易全解[M].長春:吉林大學出版社，1989.

[4]道德經[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1.

[5]苗力田，等.西方哲學史新編[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6]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7]魏特林.和諧與自由的保證[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0.

[8][9]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

[10]康渝生.和諧發展的理論淵源及其在當代的實踐[J].學習與探索，2006，(1).

[11]李殿斌.簡論和諧范疇[J].河北師范大學學報，1998，(4).

[12]曹玉蓉.論和諧的哲學意蘊[J].天府新論，2003，(6).

責任編輯 劉鳳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