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豬肉短缺是一系列限制投資增長的宏觀調控帶來的問題,需要面所的問題是,當我們面對市場供給構成的壓力時,為什么不能立即啟動有關機制,防止豬肉價格飆升。
當廣州出現市場哄搶豬肉,以及深圳肉販無奈罷市之后,可以斷定,近期豬肉市場供應緊張的局勢注定要四下蔓延,且至少要持續一年的時間。首先是銷售地到出產地的蔓延,其次是大城市到小城市的蔓延,再次是城市到農村的蔓延。其中的原因不僅是眼下生豬存欄大幅下降,也不完全是由于飼養單位在生豬收購價格大幅上漲之后未能及時補欄,后者其實不是仔豬的供給問題,而是由于母豬存欄自去年以來也大幅下降了。顯然,要想恢復生豬存欄,必先恢復母豬存欄。但是,等現在的母仔豬發育成熟,并進入產仔階段,無論如何也將拖到明年了。

其實,指望收購更多的農民以散養豬來緩解大中型養豬場的生豬供給不足問題幾乎是不可能的。其原因是目前農民散養豬大多處在長架子的“克郎豬”階段,加上飼料價格上漲,即使7、8月份可以出欄,但為了謀求更高的出售價格及收益,農民也會拖到秋天,到中秋、國慶兩節前再出欄上市。
接下來,絕大多數動物蛋白類食物的價格都將伴隨豬肉供給緊張局勢的蔓延而繼續上漲,隨后則是肉制品、餐飲以及酒店服務行業的價格上漲,以糧食為主要原料的商品如白酒、藥品、非動物性包裝食品等價格也會上漲。糟糕的是,本輪豬肉價格上漲與國內一些地區近幾年推行生物燃料有關,盡管在主動或被動減少生物燃料供給的情況下,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糧食供給不足的矛盾,但是,這將進一步引發成品油的供給出現短缺,以至于豬肉價格上漲所波及的范圍繼續擴大,使整個工業價格的基礎受到沖擊。
如果不能意識到該類物價上漲存在失控的可能性是不理智的。對于那種不顧事實、盲目對未來物價走勢持樂觀態度的言論,我堅決反對。經濟學研究與經濟實踐,哪一樣都不能脫離實際,去靠拍腦袋或主觀臆斷得出結論,否則,其學問必虛偽,其決策必失誤。
面對各地豬肉價格飆升,商務部的反應是必要時動用儲備豬肉以平抑價格。而所謂儲備豬肉,從來都是為了解決豬的季節性生產與消費不平衡的矛盾,而且在農村實行生產責任制特別是放棄計劃經濟后,豬肉的儲備數量越來越小,根本不可能用于抑制價格。
如果有關部門真的要在抑制豬肉價格上孤注一擲,姑且不論眼下究竟掌握多少儲備豬肉,其結果完全可以預計:未來的價格漲得更快。以往教訓告訴我們,買了儲備銅,銅價上去了;買了儲備鎳,鎳價漲得更快。
目前中國經濟在豬肉供應問題上所遭遇的困境其實一點也不簡單。早在建國初期,它就是困擾決策層的一個十分敏感的問題。為什么會這樣?道理也不復雜。依照陳云的說法,“搞建設,增加就業,一部分農村人口轉入城市,就要多吃、多穿、多用,社會購買力就會提高,商品供應就會緊張。”有關文獻表明,國內城市人口1950年為6169萬人,1951年增加到6636萬人,1952年為7163萬人,1953年增加到7826萬人,3年累計增加了1657萬人,平均每年增加552萬人。與此同時,由于當時的糧食統購統銷政策多收了三五斗,飼料短缺,加上生豬收購價格偏低,農民養豬積極性受到打擊。
如今的情況與建國初期頗為相似。統計數據顯示,最近10年,城市人口累計增加了20402萬人,平均每年增加2040萬人。然而,與10年前相比,糧食產量不僅沒有增長,反而累計減少了706萬噸。更糟糕的是,近年來糧食價格上漲幅度遠高于豬肉生產者價格。例如2004年糧食價格上漲26.5%,而生豬價格漲幅僅為12.8%;2005年糧食價格上漲了1.4%,而生豬價格下降了2.4%;2006年糧食價格再上漲2.6%,生豬價格則大幅下降9.4%。
受豬肉生產者價格大幅下降影響,2006年年底肉豬存欄數量由上年的50335萬頭減少到49441萬頭。別小看這1.8%的減幅,所謂價格從來都是由邊際產量決定的,除非需求發生大的變化。僅就這一點來看,目前的豬肉供應問題與當年的情況也是非常相似的。陳云在1956年撰寫的《解決豬肉和其他副食品供應緊張的辦法》一文中,所依據的數據是1955年豬的數量由上年的10000萬頭減少到9000萬頭,到1956年6月又減少到8000萬頭,倒退至1952年的水平。
當年陳云用來解決豬肉供應問題的辦法其實很簡單,就是想方設法增加供給。不過,陳云找出了解決辦法的根本途徑。這一途徑就是他一貫堅持的深入基層調查研究,聽取來自各階層人士包括農民的不同意見。他知道,大規模養豬的最大困難不是精飼料,而是青飼料。目前,這依然是分散養豬的主要原因。他也知道,養豬大致需要三個階段,一是剛生下來的奶豬需要吃流食,因此需要強化母豬飼養;二是滿月后的克郎豬為撐架子需要吃青飼料,因此分散到農戶飼養而不是由人民公社集體飼養可以緩解勞動力不足的矛盾;三是催肥的時候需要吃精飼料,因此必須給農民留足谷物加工副產品,并適度減少糧食收購計劃。到了1961年,豬肉供應依然是一個問題。令人感動的是陳云到上海青浦親自搞調查,并寫出了一系列“青浦農村調查”文章。
當年主管全國經濟工作的陳云可以深入到農村搞清情況,如今為什么分管這方面的領導不能到農村去蹲點看看母豬的生育狀況以及奶豬的存欄數量呢?不掌握這些基本情況,不去想方設法增加豬的生產及供給,真的可以抑制豬肉價格上漲嗎?
作為從事經濟研究工作的人,當我們看到年度統計數據時,便可以輕而易舉地發現,2006年豬年底存欄情況已經出現異常,結束了以往逐年增長的勢頭,變為掉頭向下,較上年減少1.8%。與此同時,羊的年底只數和牛的年底頭數也雙雙減少。出于邊際供給決定價格的原理,這無疑是市場豬肉供給趨于緊張和價格相應上漲最明白無誤的信號。遺憾的是,我們收到正式披露的年度統計數據的時間是每年的5月中旬。政府主管部門不僅在掌握年度統計數據的時間上比我們早,而且掌握著從不公開披露的季度、月度統計數據,完全可以依據這些數據及時并準確地發現豬肉存欄究竟是從何時開始減少的。在這之后,既然知道至少最近10年的豬存欄數都是逐年增長的,清楚城市人口的持續增長勢頭已延續了28年,并了解該等增長對城市豬肉市場供給所構成的壓力,有關部門就應當立即啟動有關機制,防止豬肉價格飆升。毋庸置疑,果真如此,事情不會發展到今天的地步。
不客氣地說,靠豬肉儲備調節市場,聽上去邏輯正確,但嚴重違反實際。無論如何,做官不能高高在上,更不能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是老爺,自以為是的是官僚主義。
當前豬肉供應短缺只是一系列限制投資增長的宏觀調控政策錯誤的表象之一。需要正視的實質問題是:我們究竟該不該糾正宏觀調控政策上的失誤呢?
政府經濟工作原本以滿足國內廣大民眾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求為目標,但現在的情形似乎偏離了方向,表現為長期限制固定資產投資,以至于限制了供給增長;長期依賴出口增長,忽視了國內伴隨工業化進程而不斷增加的城市人口及其相應的需求增長;長期偏重二、三次產業增長,忽視了作為整個經濟基礎的一次產業的增長;過度依賴貨幣政策,忽視了中國的價格體系還不夠成熟以至于單純依靠貨幣政策根本無法調節社會總供給與總需求之間的矛盾……
陳云是黨內最善于持不同意見的高級領導干部之一,積極主張多聽取反面意見。在《怎樣使我們的認識更加正確些》這篇文章中,陳云指出:“領導干部聽話要特別注意聽反面的話。相同的意見誰都敢講,容易聽得到;不同的意見,常常由于領導人不虛心,人家不敢講,不容易聽到。所以,我們一定要虛心,多聽不同的意見。”如今的問題是,自2003年以來實行的以限制固定資產投資為重點的宏觀調控政策漏洞百出,并且已經釀成流動性過剩,以及就業不足和貧富分化加劇等十分嚴重的問題,但種種跡象表明,眼下的宏觀調控政策依然我行我素,絲毫沒有糾正的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