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3月20日,方顯廷先生(1903~1985)在瑞士日內瓦寓所悄然離世,終年82歲。方顯廷是誰?對于改革開放以來新生代的中國學人來說恐怕是聞所未聞,無論是在《中國大百科全書》,還是在《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里面都查不到他的名字。而這位在1949年以后逐漸從中國學術界的視野中消失的人物,對于從事中國近代經濟史專業研究的人來說,卻并不陌生。費正清在《偉大的中國革命》一書中提及近百位現代中國人的名字,其中屬于嚴格意義上的經濟學家只有方顯廷與何廉兩位。可以說,不提方顯廷,就無法講述中國近代經濟史研究。
一
方顯廷1903年出生于浙江寧波,因家境貧寒,小學畢業后即輟學,進入上海厚生紗廠做學徒工,后受著名實業家穆藕初資助,考入南洋模范中學;1921年,方顯廷赴美留學,先進入威斯康星大學學習,隨即轉入紐約大學;1924年獲得紐約大學文學院經濟學學士學位,嗣后進入耶魯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受教于當時著名商業史教授克萊夫·德埃(clive Day)。1928年以《英國工廠制度的勝利》(The Triumph of Factory System in England)為題的學位論文,提出新見,受到好評,獲得耶魯大學博士學位。1929年1月,方顯廷回國,任教于南開大學,教授經濟史課程,同時著手天津地毯業的調查工作。1931年南開經濟研究所正式成立,方顯廷在研究所從事教學和研究工作。方顯廷在南開大學的8年中(1929~1937),撰寫了大量的學術論著;1937年中日戰爭全面爆發后,方顯廷隨學校輾轉至大后方,彼時南開和北大、清華兩校合并,在昆明成立西南聯大。1938年方顯廷又受命任華北農村建設協進會秘書長,駐貴陽主持工作;翌年,南開經濟研究所遷移至重慶,方顯廷即轉赴重慶主持研究所工作。在方顯廷的主持下,從1939年至1946年,研究所先后培養了七屆研究生,并編輯出版了大量關于中國經濟的著作。
1941年至1943年,方顯廷受美國洛克菲勒基金會之邀赴美。在美國訪問期間,方顯廷在哈佛大學研究院以客籍研究員的身份進行研究工作和學術活動。他尤其注意收集有關凱恩斯經濟學說的著述,為彌補國內學術研究機構因中日戰爭爆發而導致的外國學術資料短缺的情況,他為南開經濟研究所購置并募得一批當時凱恩斯經濟學說的最新著作。在一次研討會上,方顯廷做了有關《中國的戰時經濟》的講演,介紹了戰時的中國經濟情況,后又撰寫出版了《戰后中國之工業化》一書。當時,方顯廷在哈佛出席了諸多一流經濟學家的講座,內容涉及財政問題及政策、不完全競爭、經濟史以及國際經濟關系等等。為了戰時的工作需要,也為了取得以后在自己國家進行經濟工作必要的工作經驗,方顯廷受美國經濟作戰委員會的對敵工作部領導人詹姆斯·舒美克之邀,到對敵工作部的中國情況小組擔任首席經濟分析員。
1944年方顯廷回國后,受命主持制訂中國“戰后五年經濟計劃草案”的工作,1946年在上海擔任新創建的同德經濟研究所(即后來的上海中國經濟研究所)執行所長,研究經濟問題、撰寫經濟方面的文章,并編輯各種經濟資料。1947年,應聯合國邀聘,方顯廷參加聯合國亞洲及遠東經濟委員會工作,任經濟調查研究室主任,編輯《亞洲及遠東經濟委員會年鑒》,1968年退休后轉入新加坡南洋大學(即現在的新加坡國立大學)教學,主持編輯《南洋大學學報》;1971年退休后定居于瑞士。1972年新加坡南洋大學首次在受銜人缺席情況下授予方顯廷該校榮譽教授。1973年他用英文寫下了回憶錄:Reminiscences of a Chinese E-conomist at 70,South Seas Society,1975(《方顯廷回憶錄:一位中國經濟學家的七十自述》),并于1975年在新加坡出版。這是方顯廷對自己一生事業、經歷的回顧,人們從這部回憶錄中不僅可以了解這位為中國近代經濟史研究作出卓越貢獻的學者,從工廠學徒到享譽世界的經濟學家的傳奇一生,更可以感受到他那一代學人的優秀的學術傳統和良好的學術氛圍。
二
使方顯廷留在歷史記憶中的是他的學術貢獻,但是今天的學界對他所知甚少。除了《南開人物志》中有其簡略傳記外(王文俊主編:《南開人物志·第一輯》,南開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86-第193頁),對方顯廷學術生涯的介紹在其《自述》出版之前,基本上是一個空白。
二十世紀三十~四十年代,方顯廷與何廉、馬寅初、劉大鈞并稱為中國四大經濟學家。他的一系列專業著述,可以說是中國近代經濟史研究的奠基之作,如《中國之棉紡織業》(南京國立編譯館1934年)、《天津地毯工業》(南開大學社會經濟研究委員會1930年)等。方顯廷與何廉一起主持南開大學經濟研究所,并參加和領導南開物價指數的研究和編纂工作。“南開指數”或可說是當時唯一完整的物價指數,從這個意義上講,其地位和作用是獨特的和無可取代的。
方顯廷是最早用西方經濟學方法研究中國現實經濟的學者之一。他開創了用計量方法研究中國社會經濟問題的先例,撰寫了許多中國經濟研究方面的專著和調查報告,并編輯了大量的中國經濟資料。他極為注重實證研究和實地考察,指出:“四千余年來中國人一直是以近似值的觀點,而不是以量的精確性來觀察事物。以國家的人口統計為例,在1953年北京政府所做的仍然不能令人十分滿意和不夠充足的人口普查之前,其數據可以偏離準確度達數以千萬計;某些情況下,數字的起伏波動在3億到4億之間”(《方顯廷回憶錄》,商務印書館2006年9月版,第78-79頁。下引該書僅注頁碼)。方顯廷明確提出:“南開經濟研究所的愿望是:通過統計數字的收集、編纂和分析,以數量來表示國內的經濟情況”(第78頁)。
必須指出,方顯廷一生致力于將西方所創立的經濟學“中國化”。他指出:“如果可以將‘口號’這個詞使用到學術問題上的話,特別是考慮到所謂‘制度化’的因素,那么南開經濟研究所的口號就是要把經濟學‘中國化”’(第78頁)。他回國不久,就開展了一系列的調查,如對天津地毯工業、織布工業和針織工業的行業調查,以及對河北高陽紡織業的調查等。這些工作實際上就是他著手將經濟學“中國化”的第一步。他之所以極為注重實證研究和實地考察,就是因為當時的中國缺乏最基本的個案研究資料和數據,更談不上具有全面可靠的連續性統計數據;而要從中國國情出發,建立相應的經濟理論,首先就要從實證研究、從研究個案入手,只有在微觀和個案調查研究積累到一定量的情況下,構建宏觀理論框架才有可能。這個思想貫穿了方顯廷的一生。在以后他供職于聯合國亞遠經濟委員會期間的18年間,他的足跡幾乎遍及東南亞所有國家,在通過實地考察,在掌握第一手資料后,他才提出自己的看法。他的經濟發展理論因此具有堅實的基礎。
除了具有良好的西方經濟學素養,方顯廷同樣受過嚴格的西方史學的訓練。他對歐洲經濟史的深刻理解反映在他的博士論文《英國工廠制度的勝利》中,他對英國工業化過程中的工業結構提出的見解,顯示出他對西方經濟學理論和經濟史學方面嫻熟的駕馭能力,這為他后來從事中國或東南亞經濟史方面的研究,奠定了融會中西的基礎。
作為中國近代經濟史學科領域中行業史研究的開拓者,方顯廷早期著述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對華北最大的工商業城市天津所進行的行業調查,如《天津織布工業》(天津南開大學經濟學院1931年印),是南開大學經濟學院對天津織布工業調查之結果。《天津針織工業》《天津地毯工業》等同樣也是如此。
方顯廷的代表作《中國之棉紡織業》(國立編譯館,1934年)是第一部對中國棉紡織業進行全面調查與研究的重要著作。全書分為中國棉紡織業之歷史及其區域之分布、中國棉花之生產及貿易、中國棉紡織品之制造與銷售、中國棉紡織業之勞工、中國棉紡織業之組織、中國之手工棉織業、中國棉紡織品之進出口貿易、中國棉紡織業之回顧與前瞻等八章,全面論述了中國棉紡業歷史與現狀。如在第四章“中國棉紡織業之勞工”中,他通過數據詳細論述了棉紡業的勞工人數與性質、勞工狀況、勞工組織、勞工立法、勞工福利設施等問題。在最后一章中則概括地分析了中國棉紡織業發展的阻力,在世界的地位,以及發展前途等。書后附有大量統計表格,至今對了解中國棉紡織業歷史都有著重要參考價值。方顯廷還主編了《中國經濟研究》一書(商務印書館1938版),這是一部有關現代中國經濟論文的論文集。其中共收錄了由何廉、方顯廷、吳大業、丁洪范、陳序經等學者撰寫的論文九十四篇。這些文章大多原載津滬《大公報》之《經濟周刊》和《獨立評論》《交易所周報》《行政研究》《國貨研究月刊》《南大半月刊》等雜志,是研究近現代中國經濟史的重要資料。
由于方顯廷在經濟史研究方面的功底和造詣,何廉延攬他共同創建南開經濟研究所。在抗戰前,他們便選擇若干重要行業進行深入的工業調查,如《中國工業化之程度與影響》(何廉、方顯廷)、《中國之工業化:天津情況之研究》,(何廉、方顯廷;天津,1929年)等;何廉在回憶錄中說:“1928年北伐成功之后,中國進入到國家重建的新階段,并且開始將注意力集中到工農業發展方面。學術討論圍繞著一個農業為主的國家開始工業化的問題。在這個關鍵時刻,我決定讓該委員會通過對于中國工業化的程度和影響進行探討來開展研究工作,就以天津地區作為專門的研究對象。由于在這方面未受過訓練,我覺得最重要的是能邀請一些經濟史專家或工業經濟專家來指導這次研究工作。我在耶魯的同學和密友方顯廷,在克萊夫·德埃(clive Day)教授的指導下剛剛完成了經濟史的博士論文……他對于十九世紀五十年代的英國工業結構很有研究,而中國的工業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末期的情況頗有與其相似之處。我向張伯苓校長推薦,由他(方)擔任研究委員會的研究主任兼文學院經濟系的經濟史教授。張校長對于我的推薦十分贊同,并且提議在12月份方到達時由我去上海接他。我照辦了。方在上海接到了許多聘書,可是他接受了我們的邀請和我一起來到天津,1929年1月上旬,就走馬上任了”(《何廉回憶錄》中國文史出版社1988年版,第43頁)。
方顯廷深知在中國這樣一個以傳統農業為基礎的大國實行工業化,必然要關注中國農村。上世紀三十年代,方顯廷對河北省高陽縣之鄉村小工業所進行了調查,撰寫了《華北鄉村織布業與商人雇主制度》(天津,1936年);《由寶坻手織工業觀察工業制度之演變》(天津南開大學經濟研究所,1936年);《華北工業企業之興衰》(方顯廷、畢相輝,天津,1936年)等著作。書中除了對高陽縣紡織工業的調查,對當時農村經濟的狀況也多有敘述。戰后,方顯廷又主持了中國第一個工業化方案的制訂。方顯廷對在中國這樣一個貧窮落后的國家如何實現工業化這個重大問題的認識,隨著時間和環境的變化,不斷有所發展和深化。早年他就主張扶植民族資本,避免外資的引進對于民族資本的傷害。抗戰勝利之后,鑒于日寇的侵略將中國工業基礎毀壞殆盡,方顯廷轉而提出要借助外資的力量,以推進中國的工業化(當然,持有這種見解的學者并非他一人)。尤可注意的是,他雖然參與了戰后中國第一個工業化方案的制訂,但他并不完全贊同這個方案,尤其不贊同這個方案把對農業的投資壓縮到一個極小的比例。他指出:“從以上資金分配比率看,十分清楚的是:重點首先放在基本設施,然后是制造業和采礦,而最后才是農業。這一對于農業的忽視,在中國大陸的第一個五年計劃(1953~1957)中也同樣反映出來。而對這一忽視的糾偏措施,只有在體驗了1958年的‘大躍進’和六十年代初期的饑饉那代價高昂的痛苦經歷,使經濟惡化之后,才得以實施”(第122~123頁)。無論當時還是以后,這都是一種真知卓見。沒有對中國農村經濟的深刻了解,是不可能對在中國如何實現工業化有如此清醒的認識的。
三
方顯廷的另一大歷史功績是他培養了一批中國經濟學者,中國經濟學界和經濟史學界的著名學者很多出自他的門下。如北大的陳振漢先生和趙靖先生、曾任南開大學校長的滕維藻先生、曾任南開大學經濟學院顧問的錢榮堃先生、宋則行先生(即回憶錄中的宋俠)、曾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工作的黃肇興先生、曾任武漢大學副校長的著名歷史學家吳保安先生(即吳于廑),曾任中國國際關系研究所所長的勇龍桂先生,以及楊學通、楊敬年、楊叔進、崔書香、王正憲、陶大鏞、陶繼侃、李建昌等先生。盡管這些學者中不少人在過去幾十年中命運多舛,但還是在自己的工作領域做出了貢獻,為中國培養了一代又一代的經濟學人。
方顯廷對于南開學風之形成也起過積極的作用。作為一所私立大學,南開因有方顯廷、何廉等一批一流的學者,在當時的學術界得以獨樹一幟,與國立的北京大學,教會的輔仁大學、燕京大學,以及前身為留美預備學校的清華大學,并列為中國第一流高等學府。可以說,正是由于有方、何等這樣一批學者,才使得南開形成了自己重視實際調查和實證研究的獨特學風。國內大學能有自己獨特學風的屈指可數,南開學風之形成及其地位的確立,方顯廷與有功焉!
方顯廷旅居海外多年,但從未忘記祖國。他在1953年聯合國的《亞遠經濟年刊》上發表的《1949~1953年中國大陸的經濟發展》(Economic Development inMainland China,1949~1953)一文中,對大陸經濟發展做出了客觀的評價,以至于在1954年2月亞遠經濟委員會第十次會議上,引起與會代表的激烈辯論。聯合國甚至為了避免以后發生類似的爭端而要求秘書處另選《年報》及《季刊》的主編,但(聯合國遠東經濟委員會)執行秘書長、印度經濟學者洛克內森博士(P,S,Lokanathan)力主公道,拒不同意。他后來在1955年致方顯廷的信中提到:“我要特別稱贊的是您在百忙中花費大量時間撰寫有關中國大陸經濟發展情況的那一章。它也許曾招致無數的批評與指責,然而沒有人能夠對您曾為使它盡可能有價值,因之付出的艱苦勞動所換來體現在那篇介紹中的高度客觀性提出疑問”(第175頁,注1)。1981年在他回國的短暫期間,在與他的老友錢昌照(原國民政府資源委員會負責人之一)先生會見前,曾對女兒說:“我要把在國外看到的、聽到的向錢先生匯報,或許對我國的經濟建設有所裨益”(第372頁)。
作為一位從貧窮落后的國家中走出來的經濟學家,方顯廷后半生致力于不發達國家的經濟發展。在聯合國亞遠經濟委員會工作期間,他關注亞洲的經濟發展。他在新加坡工業化的成功推進過程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已為世人所肯定,這使他成為國際上極少數既有經濟理論又有經濟實踐的著名經濟學家之一。在亞遠經濟委員會任職的18年間,他足跡遍及整個東南亞地區,努力尋求這些地區和國家的經濟發展之路。這也使得他獲得了國際性的聲譽。
方顯廷的人格魅力也是令人難以忘懷的。何廉回憶起自己這位終身摯友時說:“方在南開從1929年一直呆到1948年,1948年他轉到聯合國遠東經濟委員會任研究主任。在這20年間,他是我最親密的益友良師,南開經濟研究所的發展很多應該歸功于他的博學的貢獻”(《何廉回憶錄》,第43頁)。
南洋大學理事會執行委員會成員之一,時任新加坡駐日本和韓國大使,同時也是新加坡著名企業家和著名學者的黃望青先生,在《方顯廷回憶錄》序言中也高度評價了方顯廷的人格:
方博士不僅僅是一位令人尊敬的經濟學家,同時也是一位真誠的社會工作者。他總是樂于對他所認識的任何人,以及他所住過的任何國家,給予全心全意地奉獻。在方博士自1968年至1971年在新加坡的3年之中,除了如上所述他在南洋大學的工作外,他還指導和主持了幾次研討會,內容聚焦于我們國家的工業化前景;同時,在1970年,他進一步發表了著名的單行本《新加坡經濟發展之戰略》,指出通向新加坡工業化成功之路。對于新加坡來說,方博士確實是一位偉大的朋友,同時也是我國年輕一代經濟學家與工業家們可尊敬的老師。
這些評價對于方顯廷來說是實至名歸。
四
寓居海外的著名政治家和學人有不少留有口述歷史,回憶錄則是由他人在記錄他們口述資料的基礎上編寫而成的。《方顯廷回憶錄》卻是由方顯廷用英文親筆撰寫的。在給女兒的信中,方顯廷稱這部回憶錄“是自己七十年來自力更生的回憶錄。”方顯廷一生,勤于筆耕,凡事必有所錄,務求詳盡,因此,這本回憶錄一方面反映了他那一代中國學者的特殊經歷和共有的心路歷程,另一方面在相當程度上保留了很多珍貴的史料,如參加中國政府戰后工業化方案的制訂、在聯合國亞洲和遠東經濟委員會的工作等。
方顯廷這樣一位享譽世界的中國經濟學家,在他的祖國卻幾近被遺忘,這是非常令人遺憾的事情。隨著中國大陸的改革開放,經濟學的重要性日益被人們所認識,西方經濟學家也逐漸成為大陸學界研究的重點;而在中國現代化的進程中,中國的經濟學家做過什么樣的貢獻?我們是不是也應該認真審視?《方顯廷回憶錄》無疑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機會。
慎終追遠!中國經濟學界和經濟史學界的后起者,不能忘記曾為中國近代經濟發展研究做出過如此貢獻的這樣一位學人,不能忘記他曾經培育了中國經濟學界和經濟史學界許多學者。在此,我們借用黃望青先生的序言中的話作為本文的結尾:
我謹將這位尊敬的教授的這本書,推薦給我們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們。
(《方顯廷回憶錄:一位中國經濟學家的七十自述》,商務印書館2006年9月版,3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