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有個小奉節

23年前，第一個奉節人來到荊州，先是賣小菜，然后賣干菜，再到自己建廠創品牌……

23年后，在她帶領下，2萬奉節人重復和她同樣的“三部曲”，硬是在荊州做成了一個年交易額10億元的干菜批發市場，全國的干菜、副食都在這里集散。

連土生土長的當地人都不得不贊嘆，這些奉節人可真了不起。

8月2日，長江邊上的湖北荊州市，氣溫達到了36℃。一個叫丁時玉的重慶奉節農民，正午時分頂著火辣辣的日頭，從家里步行到1公里外的一個市場。她要去的地方，叫“窯灣”，在一段荊州防洪大堤處，靠著長江。當地很多人不知道“窯灣”，但如果說荊州市干菜批發市場，則無人不曉。

從外面看上去，干菜批發市場一點都不起眼。市場經理叫劉培峰，看上去挺精明的一個湖北人。“你肯定看不出來。我們這個市場，一年交易額超過10億元。全國的干菜、副食，都在這里集散。”點上一支香煙，老劉突然很嚴肅：“重慶奉節那些農民，真了不起!講良心話，干菜市場是靠他們撐起來的。他們進來以前，這里只有10多個小攤。”

從只有10多個小攤時起，劉培峰就一直在這個市場當管理員。市場所有經營者，沒有他不認識的。“95％的老板，都是奉節來的。”

氣溫高，丁時玉走得滿頭大汗。走進市場，兩邊門面里的小老板們，高聲和丁時玉打招呼。入耳，絕大部分是奉節口音。

丁時玉那個門面的一部分，是現場倉庫。堆放的東西，在雨慶的農貿市場里都有：調味品、辣椒而、醬油、醋、粉絲、泡菜、榨菜、海帶絲……門面不到100平方米。和所有說到錢就很謹慎的農民一樣，丁時玉猶豫了半天，才說：“一天賣兩三萬。”主城一個近2000平方米的酒樓，一天能有2～3萬元的營業額，已算不錯的業績。現在說起“兩三萬”，丁時玉完全輕描淡寫。倒回去23年，她在荊州第一次賣小菜，所有本錢才53元。

從賣小菜到零售和批發干菜副食，再到自己建廠創品牌，丁時玉的創業“三部曲”，“演奏”了23年，還未謝幕。尾隨她之后，闖蕩荊州的近2萬奉節老鄉，也基本部按著“三部曲”的模式，在荊州創業。

從“出逃”到賣小菜賺“分分錢”

到荊州后，丁時玉先是直接介紹親人、熟人到荊州，最后親人、熟人又介紹親人熟人……23年中大概有近2萬人通過這種辦法到荊州創業。

來得最早的丁時玉，現在的生產廠房正在建，占地22畝。有老鄉說她在附近還留了修別墅的地，丁時玉笑，不置可否。

但她跟誰都要說那150元錢的事：23年前，揣著150元錢，丁時玉和丈夫帶著孩子，從奉節老家“出逃”了。準確的日子，她依然記得：農歷1984年2月19日。那時，父親已逝。呆在家里的母親，還在眼巴巴地等待女兒女婿回家——兩口子跟母親說，到縣城參加“觀音會”去了。

母親沒等回女兒女婿。23年后的8月3日中午，走進丁時玉在荊州的家，她父母的遺像，端端正正地擺在飯廳一張條桌上。

這套三室兩廳的房子，是丁時玉在1995年置下的。那時，她已在干菜市場“混”了很多年，“手頭有了幾個錢”。

門面則是早就租下了。門面里，一個曬得很黑的年輕后生，幫著丁時玉做些搬運的體力活。“那是我小兒子丁三萬，跟我姓，23歲了。從奉節走時，他在我肚子里才兩三個月。”

當年的日子歷歷在目。丁時玉23年前的流浪，沒有方向：坐上輪船，不知道自己一家人漂到哪里；到了宜昌下船，住了幾天，想做生意，沒做成；繼續乘船下漂，到枝城還是沒做成生意。

10多天后落腳荊州，身上只有53元了。荊州市區有一條街叫航空路，丁時玉在荊州的第一個小菜攤，就存這條街上。

每天的“功課”一成不變：凌晨4點左右起床，從幾十塊錢里抽一部分出來，到農貿市場批發蔬菜。然后，擺一個小攤零售。“有的時候，一天掙兩塊錢。有時候3塊、5塊。最好的時候，一天賺10塊。”丁時玉的賣菜生意，后來成了闖蕩荊州的奉節老鄉的固定流程。他們基本上都從賣蔬菜開始。

比丁時玉晚一點到荊州的劉范平，別看現在代理著全國600多個牌子的干副產品，也是從賣小菜開始的。“批發冬瓜賣，賺點差價。一斤冬瓜賺5分錢，搞一天有兩三塊錢收入。”

荊州最大的農貿市場里，隨處可聽到奉節口音。剛到荊州的奉節農民，創業的第一站就在這里。1990年，李仁學帶著510元到荊州的，可這點錢，也只能在這個農貿市場里賣點小菜。“本錢要不了好多，正常的話，每天有點賺頭，風險也小。”

當了老板了，劉范平依然瘦瘦小小。賣小菜的年月，劉范平和幾乎所有闖蕩荊州的奉節老鄉一樣，最初連一架平板車部沒有。批發米的小菜，全靠用背篼背到居民集中的地方零售。

16歲就到荊州闖蕩的戴世穩，才到的時候曾因爛菜幫子灑落在街道旁，還差點被人狠揍一頓。“我老老實實打掃了，現在也老老實實做生意，沒有人敢欺負我們。”戴世穩發福丁的肚子，怎么看也不像當年那個小菜販。

李仁學從奉節老家帶到荊州的親戚，“有幾百個”，都在荊州做小菜，干菜等生意。“沒有本錢，就借嘛。我們先來的，借點錢給后來的老鄉。”李仁學這話，與丁時玉、劉范平等如出一轍。

干菜造就千萬元農民老板

干菜批發市場占地面積并不大，大概4000多平方米。辣椒、花椒等等的混合氣味，彌漫在市場這個狹小的空間里。身邊都是些奉節人，似乎這氣味也令相互之間多了一點親近感。

不管門而大小，里面陳列的干副食樣品都整整齊齊。李仁學指指其中一個門面，兩名年輕男女坐在一張桌子后面：“那是姐弟倆。門面是父母的，他們幫忙守。”姐姐郭燕埋著頭，手指在計算器上快速跳動，忙著計算當天的階段性成果。弟弟郭輝赤裸著上身，目光從每一個經過的人身上掃過。“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不是來批發東西的。”市場里這些老鄉，早就練就了這種本事。這時，老幺郭華騎著助力車回來了。他剛給一個買家送完貨，趕回來交單子。

走在市場任何一個通道上，時不時會有小孩追逐著從身邊跑過。在于菜市場當批發商的奉節農民，習慣了計孩子從小在這里“混”。李仁學15歲的兒子，從小也是這么“混”過來的，早早浸泡在濃重的商業氣息里。8月3日上午7點，他比父親早半小時到了批發門市，幫著母親打理生意。跟別人討價還價，完全不像一個只有15歲的孩子。

“先賣小菜，才到市場賣干菜”劉范平從賣小菜到賣干菜，據他說“沒有什么故事”。不過，老鄉們都知道，他現在已是身家1000多萬元的老板。

晚上和丁時玉、劉范平等一幫子在一家小飯館吃飯，飯館老板熱情招呼：“咦，丁老板、劉老板都來了?”飯館就在干菜市場隔壁，中間隔一個小旅社。這個旅社，正是丁時玉落腳荊州的第一站。23年了，旅社依舊。

旅社旁的小平房里，原本住著位老太太。丁時玉做干菜生意，正是受了這位老太太的指點。“她看我們做生意老實，就好心建議我們賣干菜。小菜賣不完，第二天就爛了，要賠錢。干菜賣不完，拉回家第二天又賣。”丁時玉照著老太太的話，從小菜轉向了干菜。

她的第一單產品，居然是重慶產的涪陵榨菜。從涪陵批發過來，再到現在的干菜市場零售。劉范平也一樣。一壇榨菜50斤，每斤賺幾分錢，每天要賣掉好幾壇。

積攢了些錢，奉節老鄉們心就大了：批發。一般零售干菜1～2年后，他們就以現在的干菜市場為據點，當二道批發商。

那時候，劉范平狠心買了架平板車。每天進出的貨多了，他自己用肩膀，根本扛不過來。“我們劉老板太瘦了，扛不起東西。”許芳紅是當地人，是劉范平聘的超市經理。8月2日那天，在劉范平店里見到他們時，劉正在外面談生意，他妻子忙著整理各種要貨的訂單。許芳紅則一邊在電腦前記賬，一邊笑著用湖北話說：“這些奉節人，把我們荊州的錢部賺跑了!”

許芳紅跟李仁學、丁時玉都很熟。她甚至能講述從別處聽來的李仁學的故事：李仁學想去挑煤，一次挑不起200斤，別人不要他。從荊州批發辣椒到潛江油田所在地零售，都是早上7點出門坐車，他餓著肚子節約早餐錢。大熱的天，扛著100多斤重的辣椒，步行20多分鐘趕往車站。路上，辣椒屑和著汗水，把脖子辣得沒了知覺。

這樣的日子，過了7年。1997年，李仁學帶著大約8萬元回到荊州。在荊州干菜市場里，和丁時玉、劉范平等一大幫奉節老鄉，一起做干菜批發生意。

干菜市場臨長江一面，有一塊很大的空地。8月2日和3日，空地上部停著好幾輛大卡車，車牌五花八門，湖南、吉林、江蘇、上海、江兩……各地的車都有。市場經理劉培峰煞是自豪：“全國的貨都到市場來，市場的貨也是運到全國去。”

做生姜生意的程大善，8月2日下午剛接了一車從山東運過來的生姜。“每年可能批發30多萬斤。”程大善說，沒準確統計，反正生意“將將就就”。旁邊站著的，是他的湖北媳婦兒，高挑個兒，白皙的瓜子臉，戴副眼睛，看上去文文靜靜。丈母娘很喜歡這個重慶女婿，沒事就往市場跑，幫女婿打點生意。

農婦自創品牌“婆婆媽媽”

8月3日早上6點半，黃萬明就坐在辦公室里了。她當天要處理兩件重要事務：為公司產品在上海新設一個辦事處；到新的廠房工地督促施工加快進度。

黃萬明的辦公室里，擺著各種各樣的調味品樣品，都是一個牌子：婆婆媽媽。

算下來，到荊州也有21年了。丈夫車禍去世后，黃萬明一人帶著倆孩子，起早貪黑在干菜批發市場積累資本。“現在再在流通行業干，心里總不踏實，還是想有自己的實體。想了很久，決定自己辦廠，生產副食品。”代理一個調味品品牌6年后，黃萬明和很多闖蕩荊州的奉節老鄉一樣，“偷學”到了相關的工藝，就有了“自己生產”的強烈念頭。

隨后，黃萬明賣掉了自己在干菜批發市場的門面，租廠房自己生產調味品。老鄉們喜歡開玩笑，說黃萬明總是婆婆媽媽的。“我還愁注冊什么牌子呢，結果他們都幫我想好了。你說我喜歡婆婆媽媽，我的調味品就叫‘婆婆媽媽’。”黃萬明大笑。

“真的好吃。我們都嘗過。”奉節老鄉這樣評價“婆婆媽媽”。完全出人意料，都是同行，他們沒有像常規生意人那樣，去貶低自己的對手。

去年，東北一老板專程到荊州找黃萬明，希望出180萬元，買她的“婆婆媽媽”注冊商標。沒有猶豫，黃萬明回絕了。這位老板不死心，今年再次到荊州，給黃萬明加了30萬元。可黃萬明還是不干。

“如果出到500萬元，我可以賣。用四五年時間，我想可以把‘婆婆媽媽’的商標價值，做到500萬元。”黃萬明說，荊州的一些奉節老鄉，也在干菜市場里幫她代理“婆婆媽媽”，幾乎都是幫忙性質。

新廠房占地20多畝，距荊州市區有10多公里。黃萬明突擊學會了駕駛，買了輛轎車，每天在市區的辦公室和郊區的新廠房間，往返五六趟。

李仁學的4個干菜批發門面，連在一起。他做得最多的，是批發粉絲，代理的是北京的一個品牌。8月3日上午7點30分，他那4間門面外的馬路上，停著一輛黑色的現代轎車。那是李仁學的坐騎，他說：“談生意方便點”。

頭一天，李仁學就開著這輛車，專程去了200公里外的武漢，和一個代理商洽談。他現在那個小廠，已在生產自主品牌的粉絲。“工藝不難。我代理粉絲10多年了，去很多廠考察過，早學會了。”李仁學有一個龐大的計劃：在老家奉節建一個基地，利用當地的紅苕、土豆，做他的粉絲原料。

在干菜批發市場經理劉培峰眼里，這個市場里的奉節人，最大的特點就是特別團結。老鄉幫老鄉，在這幫奉節人中，已是自覺的行動。他講了一個小事例：先來的老鄉，看到后來的老鄉批發生姜，于是，趕緊想辦法調整自己的批發商品結構，很可能就不再批發生姜了。

如今，批發市場里涌現出了很多“泡菜王”、“干果王”、“粉絲王”、“生姜王”、“大蒜王”……奉節人在荊州創辦的企業也得到了當地政府的認可，被授予各種榮譽稱號。他們雖然普遍文化不高，但多年商場的摸爬滾打，讓他們具備了敏銳的市場嗅覺，在創辦企業的時候就注重知識產權保護，注冊了一批商標。同時，由于很少發生違法亂紀行為，這些在荊州創業的奉節人被當地媒體親切地稱為“新荊州人”。

編輯 范佳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