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二十一世紀 “她”世紀 女性文學 概說
摘 要:新世紀的女性寫作依然保持了上世紀九十年代女性文學的強勁發展勢頭,九十年代最具特征性的女性話語內容和話語方式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沿襲,但其發展和變異的態勢也是明顯的。女作家幾代人同臺寫作,新作迭出又不斷創新,創作彼此呼應,作品相互輝照,共同構筑了一道和諧社會的創作風景。
在今天,不可否認的事實是,在一向被男權主義占領的商業社會中,女性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攻勢登上這個“男人們的舞臺”。許多媒體將二十一世紀定義為文壇“她世紀”,短短幾年之內女作家的創作成為新世紀文壇最可觀的收獲,各種風格各種類型的女性文學作品構筑起新世紀恣肆汪洋的文學景觀。女性寫作以其寫作姿態的多元變異和創作實績的豐富多樣,為在意識形態、市場經濟、影視傳媒和網絡流行文化的四面夾擊中艱難突圍的文學創作注入了生機和活力,成為新世紀文壇關注的主流話題之一。
從上世紀五十年代出生的張抗抗到八十年代后出生的張悅然,女作家幾代人同臺寫作,同時活躍。她們頗富活力又專心致志,新作迭出又不斷創新,共同構筑了一道光耀文壇的女性文學的風景線。女性文學形成偌大的氣候,造成如此的影響,這在中國文學的歷史長河上還未曾有過。評論家白燁認為,現在的女性文學寫作已真正進入了它前所未有的黃金時期。
“五十年代生”:樸素與沉著
誕生于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的女作家是當下女性寫作的主力軍,也是創作實力最為強勁的一群,處于個人創作的黃金時代。她們的代表人物主要有張抗抗、徐小斌、方方、王安憶、鐵凝、池莉等。
正像鐵凝小說的平實冷靜與徐小斌小說的神秘氣息判然有別一樣,上述作家的小說風格之間存在著較大的差異,但并非沒有共同點可言。在她們的作品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定歷史背景下的女性個人,她們常常用傳記性的筆法描述個人經歷,又由個人命運折射社會滄桑。在她們的筆下,女性個人的幸與不幸,無不與一定的歷史背景和社會環境密切相關。她們的女性小說,因人物常常與歷史、社會糾結在一起,傳記性的歷史敘事的色彩相當明顯。這批作家的共同點在于:首先,她們普遍有著知青生活經歷和“文革”記憶,社會閱歷深廣,既能直面現實也懷有強烈的人文情懷和烏托邦的精神理想;其次,她們都是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文壇女性寫作的中流砥柱,是公認的視野開闊、能夠駕馭多種素材的實力派作家;再者,她們同是九十年代都市化、個人化寫作的推波逐流者(如王安憶的《我愛比爾》、鐵凝的《大浴女》、張抗抗的《情愛畫廊》、嚴歌苓的《少女小漁》、徐小斌的《羽蛇》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這些作家在新世紀的視野更為宏闊。她們相繼調整了自己都市化、個人化的寫作方式,轉為以深度寫實主義的手法切入歷史,將女性個人的成長與大時代大歷史的變遷密切結合。徐小斌《德齡公主》的人物原型來自清末宮廷、鐵凝的《笨花》鋪敘清末民初到上世紀五十年代冀中平原一個小山村的風云變幻、嚴歌苓的《第九個寡婦》取材自土改時期的農村生活、王安憶的《富萍》則反映“文革”期間女性從農村移民城市的曲折與辛酸。幾位作家的作品互相補充,串聯起現代女性在動蕩的歷史中顛簸沉浮的成長命運?!侗炕ā贰兜诰艂€寡婦》所復活的,不只是被個人化寫作刻意切斷的女性與歷史、社會、時代之間的復雜關聯,還有被泛濫的傾訴和自白所取代的冷靜平實的寫實主義傳統。“我希望用準確的、簡樸的、溫潤的、結實的方式來表達人的平凡生活。”鐵凝這樣概括新作《笨花》。中生代女作家的小說創作為新世紀文壇提供了最素樸也最沉實的收獲。
“六十年代生”:戰爭與飛翔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出生的一批女作家是目前女性寫作陣營中最為龐大,也最富創造力的一個群體,她們正處在創作的持續上升期。這其中有翟永明、伊蕾、唐亞平的女性自白和黑夜意識的表達,有陳染、林白、海男自傳體與獨白式的個人化寫作姿態,也有徐坤式肆無忌憚的調侃、陳丹燕式的理想主義“唯美”、皮皮的愛情小說系列。其中以林白、陳染為代表的獨白式個人化寫作風頭最健。
歷史與社會已屬無奈的現實存在,她們索性把這些因素略過不計,著意去探悉女性生命體驗的自我確證、內在情緒的自我釋放與自我調理。她們筆下的人物,每每與自我較勁不已,因而其作品帶有私語性心理剖白的濃重意味。女性的私人化寫作從女性的主體出發,在極端自我的審美狀態下,她們所關注的是自己的身體、性愛、自我,試圖以此詮釋女性與現實的關系,并與這樣的現實相抗衡。林白的《一個人的戰爭》《致命飛翔》對女性身體的自戀與欣賞,以身體的欲望反映了靈魂的尊嚴。陳染的《與往事干杯》《私人生活》在哀婉舒曼的私人化敘事中觀照“個人與群體、個人與人類的關系”。在林白、陳染等作家的筆下,女性身體的美麗、純潔,性愛的詩意、快樂,張揚女性個體意識,而不是欲望的訴求,具有了獨特的自我意義與審美空間。
個人化書寫作為上世紀九十年代最具先鋒性的女性書寫方式,在個人經驗、體驗、欲望長期被載道、啟蒙、革命等主流意識形態所遮蔽的歷史語境中,其進步作用是不言而喻的。這種個人化的書寫方式在陳染的一系列小說中,達到了私隱經驗的裸露度和敘事美學純度的最高點,然而進入本世紀之后這些先鋒女作家的創作勢頭逐漸減弱,不僅作品數量銳減,間或發表的作品其氣象也不復往日風華,甚至給人心余力拙之感。二〇〇〇年五月,陳染推出新作《聲聲斷斷》《不可言說》,這是陳染在長達兩年之久的沉默后創作的新文本格式。《聲聲斷斷》采用的是日記體文本的紀實和小說體的虛構,表達的是自我生活片段和零碎心情,是自我精神記錄的一種方式;《不可言說》是陳染的一部談話錄,全書涉及面很廣,日常生活、讀書寫作、愛情友誼、男人女人無所不有,但總體而言影響力不如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創作。而林白的新作《萬物花開》《婦女閑聊錄》《去往銀角》和《紅艷見聞錄》也都失去了以往個人化寫作的動人魅力。
“七〇后”:寶貝與身體
西蘇說:“寫你自己,必須讓人們聽到你的身體。只有到那時,潛意識的巨大源泉才會噴涌?!庇纱怂岢隽恕败|體寫作”這種女性寫作方式,強調女性必須獲得書寫身體的權力,從而擺脫男權意識形態對女性的話語控制。這種強烈的文化訴求深刻影響著上世紀七十年代出生的一批年輕的女作家。她們不約而同地遁入“女性之軀”,突出男性文本中被批判被扭曲的女性欲望,在這里身體成了女性展示欲望的舞臺。對于所置身的環境氛圍,不是天然認同,便是莫名排拒,她們更為關心的是個人的愿望與欲望的實現與兌付。她們的作品中,強勢的個人表現與稀薄的社會生活形成巨大的反差,她們更像是一群天然自在的“身體寫作者”。
衛慧的《上海寶貝》、棉棉的《糖》中的青春女孩在酒吧、派對、沙龍、小資、頹廢、前衛、瘋狂中另類地生活著,情與欲的虛無、泛化以歇斯底里的方式痛苦地表達出來?!坝蒙眢w檢閱男人,用皮膚寫作。”棉棉這樣的創作宣言與實踐,在驚世駭俗的表象下掩飾不住內心的無奈與茫然。而九丹的《烏鴉》,則專注于描寫床笫之歡,不值一提,但九丹的出現確也引起過一陣子的騷動。
當女性意識覆蓋了整個人生的全部涵義時,“身體寫作”的激烈與極端走向,使女性文學有了更多的可能,當然也帶來了更多的爭議。女性單純的自我生命體驗和女性本體欲望的表達,并不能提高女性文學的層次,也無助于女性顛覆男性話語霸權、追求平等與自由的實現?!吧眢w寫作”因為游離于社會現實與人生現實的基礎、找不到女性身心的真正歸處而陷入迷津。
另一方面,這批年輕的女作家將寫作與商業密切地結合起來。二〇〇六年第十一期《城市畫報》的封面是一個女子的大幅肖像,披著長發,穿著休閑時尚的衣服,隨意地坐在沙發上,大大的眼睛直視前方。封面這位女子不是當紅的演藝明星,也不是商界強人,而是一位年輕的女作家安妮寶貝。安妮寶貝是商業化時代女性寫作的一個典型例子。
上世紀七十年代出生的女作者大多從事與社會關系密切的報刊、網絡工作,這使得她們在關照自己內心時,具有一個更為宏闊、開放的視野,不易被個人性情所困。用這樣的視角看社會、看人生、看歷史和看自己,也就有了一個沉靜、從容的心態,筆下的文字也就多了一份灑脫和大氣。盡管有關“七十年代人”的作品,評論界褒貶不一,但她們對當代都市生活驚人的直覺、細膩的體驗,毫無顧忌的表述,極其感性的語言,卻使七十年代人作品具有了特別的魅力。較之以往的女性文學不同,她們以令人吃驚的坦率,極具沖擊力的文字,描繪著我們這個時代都市新人類的生存狀況與情感心態。她們年輕美麗卻又總顯得飽經滄桑。
急劇商業化的社會語境和消費主義大行其道的文化語境,使得文學的商品價值得到空前重視而其審美屬性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隨著大眾傳播與消費主義文化語境的密切結合,許多女作家被貼“美女作家”的標簽成為都市消費的欲望對象,女性文學的商品屬性被無限放大而其審美價值則被忽略和消解,個人化書寫從飛揚的靈魂墮入沉重的肉身,這是個人化書寫方式在世紀之交所發生的一個令人無限惋惜的轉折。
“八〇后”:何去何從
“八〇后寫作”是指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出生的青年作家群體的寫作,他們的現身文壇,大約是在上個世紀末。進入本世紀后,新作層出不窮,新人不斷涌現,尤其是“新概念作文大賽”連續數年舉辦,推出了一批又一批學生寫手,使“八十年代后”文學群體愈來愈壯觀,在文壇內外的影響也越來越大。他們中的郭敬明以《幻城》和《夢里花落知多少》接連在二〇〇三年文學暢銷書排行榜中位居前列,張悅然等人也以《葵花走失在1890》等作品贏得年輕讀者的喜愛,使得“八十年代后寫作”成了當代文壇不可忽視的一個文學存在。文壇上將八十年代以后出生的一批作家稱為“新新人類”。
盡管這群“新新人類”中女性寫作者尚沒有出現足可與韓寒、郭敬明等人氣相近的作者,但春樹、張悅然、郭妮、顏歌、辛唐米娜等近十位“八十年代后”作者的集束性出現,還是向世界展示了年輕一代女性作者不容小覷的實力。其中以《天使街23號》和《麻雀要革命》一舉成名的二十歲的少女作家郭妮,因其作品貼近生活、語言鮮活靈動而受到青少年讀者喜愛,僅半年累計銷量就超過二百萬冊。這些八十年代后的女作家大多身處象牙塔之巔,長相秀麗、個性鮮明,她們的文字執著地表達真實的自我。只是,這些依舊被打上了“美女作家”標簽的年輕女孩,她們會不會重新墜入本世紀初“美女作家”“身體寫作”的窮途末路,還需拭目以待。
網絡文學:另類生存
除了上述傳統的紙面文學之外,談到二十一世紀的女性寫作我們還不能忽視網絡中的女性寫作。今天,網絡全面消弭了公共空間和私密空間的界限,當網絡文學顛覆了傳統范式和權力話語之后,女性寫作在互聯網這個自由、平等、共享的,具有民間特性的電子平臺上,將會隨著時間的發展和網絡的不斷拓展而延伸下去。
張抗抗曾公開說:“我認為網絡文學其實更適合女性參與,因為女性更喜歡一種較為獨立的、安靜的寫作方式。女性通過網絡傳播自己的作品,更便捷也更省事……但我覺得越往后的日子,網絡的女性作者會越來越多,女性的生理、心理特質,還有在家中獨自安靜寫作和上網的這種生活方式,似乎更適合女性。我希望中國能有更多的女人參與網絡文學,女人在文學的營養滋補下,會變得更豐富更堅韌。”
在電腦前與文字共舞的人中,有的是以此為生的專業作家,如米蘭、陳嵐,也有的是非專業的“著名”人士。徐靜蕾在博客中記下自己的喜怒哀樂,吸引了以千萬計的點擊率;陳魯豫的《心相約》、洪晃的《我的非正常生活》乃至曾子墨的《墨跡》,都成為女性寫作不可繞過的文本。 當然,更多的是籍籍無名的人。無論是草根們獲得了更多的話語權,還是僅僅為表達情感的需要,在互聯網時代,女性寫作越來越普遍與日常?!拔覀冞@一代人是獨生子女,我們的童年比較孤獨,因此有更強烈的傾訴欲和表達欲,一堆冷漠的玩具永遠都代替不了共同成長的兄弟姐妹。我們會格外地想說,想表達?!睆垚側坏脑?,頗能代表這一代年輕女性的寫作心態。無論是以家庭、朋友、工作、生活為題材,熱衷于寫身邊細事、個人情緒的“小女人散文”;還是“自傳性小說”,如網絡寫手六六講述東北婆婆和上海媳婦之間的家庭戰爭的《雙面膠》,都反映了非專業寫作的新變化。
由上述可見,新世紀的女性寫作依然保持了上世紀九十年代女性文學的強勁發展勢頭,九十年代最具特征性的女性話語內容和話語方式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沿襲,但其發展和變異的態勢也是明顯的。在一代與一代之間,界限仿佛森嚴,又分明有著同聲同息的理解與延續。陳染如此理解她之后更年輕的女作家棉棉們:“但我在棉棉的叛逆中卻看到一片鮮亮,因為她根本就不屑于再去打碎什么?!业慕^望來自于體制、人群、社會,而棉棉們的絕望真實地來自于自身——對自身生命缺乏節制或控制的后果?!倍鞍耸甏蟆迸詮垚側蝗绱嗽u價她的前輩:“比如林白,我對她的作品相當熟悉,她的文字有非常強烈的畫面感,作品中有許多夢幻般的超現實場景,她的這種‘女性寫作’說出了好多女性感受。”
女性寫作者隊伍的龐大,已構成了我們未來文化的一種前景,但是真要在新的文化格局中,獲得長久獨立的一席之地,那必然要求女性作家放眼世界,在豐富的大千世界中追求、探索、開掘人的時代意識和美的理想信念,在大眾生活的現實矛盾中去體悟人生,表現人生,從而使自己的作品達至更高、更廣泛的審美層次,且日臻完善。
(責任編輯:呂曉東)
作者簡介:吳素萍(1976-),浙江淳安人,浙江麗水學院教育學院講師,文藝學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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