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也忘記自己是怎么跑到夏憶南這里來的。當時,我手里拖著個大號旅行箱,臉色蒼白,頭發散亂,渾身被雨水澆透,站在門外不停地發抖。
夏憶南手忙腳亂地幫我把旅行箱搬進來,遞給我一條毛巾,轉身又去衛生間放洗澡水,嘴里還不停地亂叫:“瞧瞧,又忘帶鑰匙了吧?可就算你沒帶鑰匙,打個電話給你那位讓他給你送回來不就得了,還至于拖著個旅行箱冒著大雨大老遠的往我這兒跑?而且連個車都不知道打。你說你一向挺聰明的一個人,怎么越活越弱智呢!”
聽著他的嘮叨,我的神志開始慢慢恢復,想起來自己為什么跑出來了——
出差,回家,打開房門,我忽然看見衣帽間里多了一雙女鞋,頓時血往頭上涌。再抬頭,就看見同居兩年的男友元風赤著雙腳從臥室出來,衣衫不整,神色慌張……
我氣得險些當場暈倒,真想抄起一件什么物事把眼前這家伙的頭打破。但我只是輕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拖起旅行箱進了電梯。然后出了小區的大門,我就一個人拖著箱子在街上走,一直走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后來雨越下越大,手里的箱子越來越沉,可我拖著它就像拖著條寧死不屈的狗,一路走到夏憶南這里。
“我在你這里借住幾天如何?”我擦著臉上的雨水。對夏憶南說。
他嘻皮笑臉地回答:“沒問題,房錢照付就行。”
我把錢包扔給他:“要多少,你自己拿吧!我就當住黑店了。”然后徑自去洗澡。
等把身子浸在熱水里,我的肢體才慢慢恢復了知覺。知覺一恢復,心里就開始一陣陣揪著的痛,這一痛,眼淚就流下來。到后來,我干脆把頭埋在水里,不顧一切地大慟起來。
夏憶南在外邊敲門,輕聲問:“小雪,你沒事吧?”
我抬起頭,清了清嗓子罵他:“不知道女人在洗澡啊,你這個大色狼亂敲什么敲?!”
夏憶南哼了一聲,說:“你以為我稀罕占你便宜啊!我是怕你沒衣服出來。喂,你的箱子我打不開,你就先湊合著穿我的衣服吧。在柜子右邊的抽屜里,自己拿。”
我說了聲,謝謝。
我找出夏憶南一件寬大的睡衣套在身上,然后開始收拾自己的箱子。夏憶南也不過來問東問西,開始收拾房間——他把臥室讓出來給了我,自己去睡客廳的沙發。
我說:“你放心,等我找到房子就搬出去。”
夏憶南把我的錢包扔回來,說:“生兩天氣,就回去吧。天下哪有不吵架的情侶?何況你們都相愛了那么久。”我沖他吼:“夏憶南,你到底要多少錢才肯讓我住?!”他把臉湊近我,仔細看了看:“小雪,你不是認真的吧?”我的淚流了下來。夏憶南慌了,忙跑去拿來毛巾在我臉上亂抹:“好了,好了,就當我什么也沒說。你想住多久住多久都行,我少收點房錢行了吧?給你打個七折吧!”
我這才破涕為笑。
二
元風不停地打我的手機,我一看號碼就掛了。
我不想見他,可心卻很痛,那是一種撕扯般的痛,就好像有一只手,在身體里把什么東西不停地一點一點往下剝,直到剝得支離破碎。好在有夏憶南這個昔日的大學死黨整天在身邊貧嘴,才讓我沒太多的時間去傷心。
一個星期后,我讓夏憶南陪自己去元風那里拿東西。去的前一天,我提前給元風打了電話,我覺得過去兩年中,有好多的東西都是一起置辦的,要拿走的話也該跟他說清楚。結果去的時候,元風和他的新女友都在,他們看見一身黑社會打手打扮的夏憶南,頓時緊張得如臨大敵,好像我是來帶人持槍搶劫一樣。在客廳轉了一圈,我這才發現自己的好多東西都被藏了起來,不禁覺得又可氣又好笑:自己怎么會愛上這樣的男人!
去自己的房間收拾電腦,我隨手拿了幾張自己喜歡的CD,收拾了衣服和鞋子,轉身看見元風新女友腳上的拖鞋,我有些惡毒地說:“呵呵,這拖鞋是我穿過的,你要是喜歡,現在就送你吧,反正我不要了!”那女人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我若無其事地走出大門,縱聲大笑。
夏憶南則在一邊搖頭。
正式入伙夏憶南之前,我想了整整一個晚上。我覺得,自己現在是感情受傷期,最容易心理脆弱地愛上異性,因此在心里一直暗暗告誡自己:絕不能再錯愛上男人!當然,這并不是說夏憶南就是壞男人,但那也不能在這種時候再去愛上什么人吧?為了劃清界線,讓自己免于陷入不必要的麻煩,同時也為了不給夏憶南造成錯覺,產生非份之想,我堅持跟他“約法三章”:一、個人伙食、房間衛生自理,公共區域衛生清潔按周輪換;二、彼此尊重隱私,不得干涉對方私生活。但不得帶異性朋友回家過夜;三、嚴禁在房間里赤身裸體。半裸也屬禁止之列;四、不得偷食對方食品。
這第四條是夏憶南加上去的。
夏憶南看過之后,說:“我知道,你這是怕剛脫離虎口再陷進我這狼窩。其實你大可放心,我絕不會對你有非份之想的,因為我是個好色的男人,只喜歡美女。”
我氣得七竅生煙,恨恨地回敬他道:“得了吧你,我還喜歡帥哥呢!”
三
有了這樣的開始,可以想象,我們之后的日子全是針尖對麥芒。不過,在跟夏憶南的斗嘴和打鬧中,我很快從失戀的苦海中脫離出來,笑意又浮到了臉上。
幾個月過去,我倆混得跟哥們兒似的。我們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跑步健身,一起去超市……但我們還是一直在斗嘴。說起來斗嘴的過程,也是一個斗智斗勇的過程。在這之前,我還一直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逞強好斗的一面,我的口若懸河往往把把夏憶南擠兌得張口結舌、渾身發抖。每到這個時候,他就大呼上當:“引狼入室啊!蘇小雪,同學四年,我還一直以為你是個淑女呢,現在看來分明就是個潑婦!”
我就撲上去掐他:“你說誰是潑婦?!”
不過呢,我偶爾也有老實的時候,那就是看夏憶南在家里做飯。我萬萬沒想到,看似玩世不恭的夏憶南竟然還是一個下得了廚房的“新好男人”,他時不時會做幾道色香味俱全的經典出來,讓我大飽口福。
平時,我只會煮面,最多再往里面放點青菜葉子或加個雞蛋什么的。每次看著夏憶南做了滿桌子的美味,我總是假裝目不斜視地煮一碗雞蛋面安慰自己。不是我不想吃,那天晚上,我因一時興起,沖動之下吃了盤夏憶南剛做的揚州炒飯,他竟然隨后跟進了我的房間里,要我付15元,還說這是參照外面餐廳的最低價收費!我給他氣得險些把剛吃下的揚州炒飯變成一粒粒子彈噴出來——這,分明就是訛詐嘛!
面對這種明顯帶有殖民主義色彩的剝削,我開始對他做的任何美食都格外回避。我在心里告訴自己:克制,絕對要克制。一盤炒飯15元,照這樣下去,自己掙的那點銀子用不著出門,就在自己家就讓人全都搜刮去掉了。
可夏憶南這家伙卻偏偏要把飯菜擺在我必經的客廳餐桌上,還皮笑肉不笑地招呼我:“小雪哦,要不要坐下來嘗一嘗啊?”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苦著臉說:“不用了不用了,我煮好了雞蛋面。”他站起來朝我碗里看看,也是一陣搖頭:“嘖嘖,瞧瞧你這叫什么呀,雞蛋都煮散黃了,清湯寡水的,怎么能吃得下去呢!不如你和我一起吃吧,反正我今天做的多。”我拼命地擺手,“謝謝,我想還是不用了吧……”他很認真地笑:“你放心,這頓是不要錢的。如果要是你覺得占了我的便宜呢,也可以等值交換,比如,幫我洗洗襪子什么的……”
“就你的那些臭襪子?門兒都沒有!’我聽了掉頭就走。
“行啦,行啦,洗不洗隨便你啦。這頓飯真不要錢的,快坐下一起吃。你看看你,臉都快跟菠菜一個顏色了。信不信,天天吃方便面會讓你的臉失去光澤,提前進入黃臉婆階段?”
他的這句話倒真的打動了我。摸著自己的臉。咽了幾次口水之后,我終于坐了下來。
“這樣吧,夏憶南,我有個公平的建議:以后呢,你做飯我刷碗,外帶洗你的臭襪子。這就不算占你的便宜了吧?”
夏憶南聽了,伸出手跟我擊掌,算是達成了協議。
從此以后,每天晚上下班回來,夏憶南總會做一桌子的好東西。我自然是當仁不讓,開始心安理得地享受著自參加以來最正式最周全最營養的晚餐。我吃的滿嘴流油,一邊大叫:“不公平呀不公平呀!我怎么就稀里糊涂地上了你的當呢?要是讓我媽知道,如今她的寶貝女兒天天給一個男人刷碗洗衣服,非臭罵我一頓不可。唉,那么多年的書算是白念了!”
等叫完了再吃,我手中的筷子下得又狠又快,好像不這樣,就對不起自己的勞動似的。
四
吃飯睡覺都有了規律,加上天天被夏憶南早上催著起來去外邊跑步,我每天的精神狀態出奇的好,整個人也越來越水靈,面色紅潤,身姿婀娜。
時間長了,我又把自己的“潑婦”作風收斂了不少。心中對夏憶南生出幾分柔情。夏憶南也是,有時吃飯的時候,兩個人正說著笑著,他會突然不做聲了,只是默默地癡癡呆呆地盯著我的臉看,我被他看得臉紅心熱。再看看夏憶南,他的臉也紅了,汗也下來了……
我正想和他說幾句自己的心里話,那邊夏憶南搶先開了腔:“小雪,你……”
我還以為他要表白心意,有些羞怯地垂下頭。不想他竟然說的是:“你其實長得還行。我的意思說,以前一直沒注意你的長像,現在看著吧,還算湊合。”
頓時,我所有的柔情在瞬間化為烏有。我隨手抓起一把叉子,恨不得一下子插進他的胸口——這小子明明心動了,就是死不認賬!
我有些恨自己沉不住氣,險些給夏憶南看了笑話。于是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找房子搬家。我可不想讓自己再次陷入到有花無果的一片感情沼澤地里。
第二天,我請了半天假去看房子,結果無功而返。心情有些失落地回到公司,我忽然發現幾乎人人都在沖自己友好地微笑。同事們的笑搞得我心里一陣沒底。等來到自己辦公室門口,我看見幾位同事正圍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每個人桌上有一只玫瑰花,自己的桌上則盛開著一大把,火紅嬌艷,是那樣的醒目!
這時,我聽見夏憶南那熟悉的聲音從人群中傳出來:“改天,請你們到我家去吃飯吧,我來做,我的廚藝不錯哦,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去問蘇小雪。以后呢,還得靠你們多多關照我家小雪啊……”
倚著門,我幸福得快暈過去了。
(編輯: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