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的嚴酷

一

當初進公司聽到的第一條八卦就是關于賈欣——市場部主管的。說那個海歸女人之所以變態地管理下屬是因為在國外感情受挫，所以整天都是冷冷的，像是誰都欠她一樣。

在我的想象中，賈欣就是那種戴眼鏡，穿窄裙，訓起人來一手叉腰，唾沫四濺的形象。可是見到她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她雖然冷冷的，可不得不承認她看上去很美，屬于氣質美女的那種。我把這個印象跟同事小K說了，她從鼻子里噴出不屑來，哼哼，如果你說的氣質是容易生氣，那么我同意你的看法。

若不是親眼看到賈欣把一個客戶經理炒掉，我還真不太相信。那個客戶經理其實也沒有犯什么太大的錯，只是因為某件事跟客戶頂了嘴，客戶投訴上來。賈欣沒幾天就叫她辭職回家了，任憑她哭著認錯寫保證書都不行。賈欣在會上說了，客戶經理的任務是什么?就是給客戶最大的滿意，可你連最基礎的任務都完成不好，你說這工作你還能做嗎?那場景，真是叫人憤憤不平：這也太不近人情了。

沒幾天，我也撞到了槍口上。那天我感冒，本來準備請假不去的，可想這才沒工作幾天就請假，影響多不好，就死撐著去了。可去的時候有點遲，快要到點了。剛進去，就看見賈欣面無表情地站在辦公室門口，直盯著我說：“你知道現在幾點了?”

可明明沒有遲到啊，手上的表顯示著離上班時間還差點呢。怎么說我在學校也算是個狠角兒，就說：“這還沒遲到呢，還差一分鐘。”我心想，這又不是什么大公司，你總是講點道理，反正我這是才開始，什么都沒得，大不了拎包走人。

她牽牽嘴角，似笑非笑地指著墻上的鐘說：“上班是以公司的時間為準，現在這個鐘已經表示你遲到了兩分鐘。”抬眼看看，才發現那墻上還真有個鐘，鐘上的時間還真是遲了兩分鐘。可這鐘和表的三分鐘誤差算誰的呢?我可是天天都跟新聞聯播對時間的。

賈欣可不管這么多，扭身走了。月底的工資單上就看到被扣了五十塊錢，理由是遲到。本來剛開始的工資就低，兩分鐘就報到人事部，扣了五十塊，這也太黑了。難怪當初人們那么說她，我心里暗暗罵道，賈欣，你真變態!

二

剛開始到市場部，全是些瑣事，寫報告，總結，市場規劃，還要整天在五顏六色的客戶當中周旋。因為見識過賈欣的嚴厲，所以也不敢隨便造次，對待客戶，那叫春風般的溫暖。就是遇上些煩人的，也盡力保持微笑跟他講解。

可賈欣陰魂不散，在哪兒都能找出些破綻來。什么這個總結寫得太空洞，那個分析寫得不夠深入。一次開例會，大家圍坐一圈總結上季度的業績，因為一個給省公司的分析報告里發現了一個錯別字，賈欣立馬拉長了臉，將報告砸到我面前來，說：“你這么明顯的錯字都看不出來，眼睛干什么使的?”那次我真的很委屈，要知道為了那個報告，前前后后修改了七八遍。我站起身來，想要辯白，但是又提醒自己克制。我握了握拳頭，默默地從一數到三，然后松開，說：“我去茶水間”。因為我是新人，平時會議時的茶水都是由我準備的。到了茶水間，我痛快地哭了一場。

而且賈欣安排任務有一個習慣，就是只看結果，不看過程。不知道是不是外國的工作作風，常常跟我說的就是：“小燕，這個明天早上八點之前交給我。”

她說得輕松，我做起來可不容易，好幾回都為了在八點之前交給她加了一夜的班。就這樣她似乎還不是太滿意，只說一般，還行。

三

五月份，公司推廣新業務，要市場部配合五一勞動節投入市場，讓我們對此做一個市場推廣方案。賈欣讓我先擬個草本，兩天之內交給她。

我想這還不簡單?五一勞動節嘛，當然是以勞動者為主題，當天就擬好了一個草本交了過去，心里暗猜會不會因為提前完成任務得到一點褒揚。她坐在那里，看了一頁就把它還給我，開始冷笑：“你在學校里學的就是這些嗎?”

見我臉上有些茫然，她繼續說：“本以為你是新人，思想也會新一點，沒想到一點突破也沒有。如果我只是需要你現在這樣的東西，根本不用你寫，翻翻前幾年五一方案，沒準修修改改就能用呢!你要明白，給你兩天的時間不是讓你寫這樣的東西糊弄我。如果你真的沒有能力完成的任務，我可以讓別人去做。”

她的刻薄真是令人討厭，特別是她最后的兩句話，深深刺傷了我。我從她的桌上拿回草本說：“放心，這兩天我會好好利用的，這才過去一天而已!”說得咬牙切齒、慷慨激昂的。

怎么能叫她看扁了我?她今年32歲，而我才23歲，我怎么可以讓她說我沒有新意。

四

接下來的那一天里，我幾乎沒有時間吃飯，沒有時間睡覺，一門心思都在那個方案上。

剛開始非常難，總是跳不出原來的那些框框，像在一個圓圈里打轉。不停地上網找新鮮的東西，又翻看了許多關于勞動者的資料，想找一些新的創意。每想出一個方案，就先從中尋找缺點，重復地進行否定、肯定，再否定、再肯定這個過程，終于想出自己都覺得驕傲的推廣計劃——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我們這個推廣就來讓這些新狀元郎免費試用。

為了杜絕再次發生錯別字事件，我還將它反反復復地看了三遍以上，確定沒有一個錯字才把它打印出來。那時候我在辦公室呆了一夜，天已經開始亮了。

第二天，賈欣看到我這個新方案，沒說什么了，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倒是我自己補了一句，這只是框架結構，細節部分等方案通過了還要慢慢斟酌。

意外的，她在我臨出門的時候追了一句：“嗯，辛苦了。”

我用熬得通紅的眼睛看著她，本打算理直氣壯地跟她斗一句，誰知心里卻突然覺得她也并不是那么沒有人性。

五

五一的推廣我們做得很成功，省公司把我們的策劃樹成典型。實際上，后來很多成功的細節都是賈欣想出來的，她雖然脾氣不好，可是腦子卻很好，有些點子我承認自己真的想不到。

雖然整個市場部得了表揚，可賈欣對此卻只字不提，像是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依舊冷冰冰的。

倒是我自己，慢慢適應了她的怪脾氣——她不是愛挑刺嗎?我就把事情做得更好一些，不給她挑刺的機會；她不是喜歡批評人嗎?我就讓她找不到批評我的理由。

七月份的時候，賈欣被借調到省公司，要找一個人暫時代理她的事情。雖然只是代理，可是大家心理都有數，賈欣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這代理一直代下去沒準就成了真的。

這個令多少人垂涎的職位，沒想到公司竟讓給了我，理由是給我鍛煉的機會。

賈欣臨行前，破天荒地約我喝茶。

我想，難道她在臨走之前還要羞侮我一次?于是像赴鴻門宴一樣去赴她的約。

沒想到她那天穿一件淡紅的長裙，完全不像平常工作時那么冰冷。她坐在我的對面，問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兇?”

沒等我回答，她便跟我說：“我知道我自己很兇，可我也是為了工作。縱容一次就等于縱容一百次。特別是做市場工作，態度決定一切。”她還說我像年輕時候的她，“我對你那么挑剔，是真的希望你能更好。年輕人剛出來做事，總是有些無所謂，不受點挫折不行。你要好好干，前途無量。”

那天我們聊了很多，原來在她的冰面之下，并不是一座冰山啊!

等她走了之后，我才知道，我之所以能夠做這個代理主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賈欣的推薦。

不過，真的，如果不是賈欣，我也許不會像今天這樣認真地對待工作，是她讓我明白了，工作也可以做得比好更好。

(編輯：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