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作家俞天白和留學德國的兒子俞可用2000多封書信交流出一種“是師,是友,是父,是兄”的平等融洽,同時展示了留學生活中觀念、思想的碰撞與成長。
一個冬天,兒子離開父母的羽翼單飛德國。另個夏天,兒子俞可獲得聯邦德國哲學博士學位,被授予“德國外籍留學生的榜樣”桂冠,并決定歸國,14年的父子書信也告一段落。
寫家書的歲月,父子都在成長——學會交流,關注,學會了感悟,等待,學會了喚醒,學會享受人生中的喜怒哀樂!
在德國過圣誕
德國人朋友交往的禮儀,是比較寬松的,除非隆重的儀式,都不穿西裝打領帶。禮品也不是考究貴重為好,在于有特色、切題,在于一份真誠。他們的人情味是很濃的,絕不因為你不懂他們的規矩而表示不愉快。
在德國,一年中一共有四個基督降臨節,即圣誕前第四個周日開始,至圣誕節為止的四個周日。
圣誕節在柯內克夫人家里過的,24日下午,一進她愛的門,濃郁的、對我來說非常新鮮的節日氣氛,將我渾身的疲乏一掃而光。喝完咖啡,吃罷蛋糕,她開車將我和她的女兒一起帶到附近教堂里去。
最令人興奮的時刻,是互送圣誕禮物。在這之前,我已經陸續收到了一大堆禮物和賀卡,有的是我打工的公司送的;有的是房東太太放在我的房門口的;有的是一起打工的德國中學生送的;有的是廣告公司送的;這一天,我背著一大包圣誕禮物回家,離開那家食堂之前,廚房師傅送我一本掛歷。
在柯內克夫人家,按德國傳統吃完紅腸、土豆沙拉和湯以后,互換禮物。一件件地打開,一聲接一聲的驚喜,頓時回蕩在這幢溫馨的小洋房里。都不貴重,但都新穎地讓人意外。我給柯內克夫人的是兩盒上海產的龍蝦片,兩小袋人參。柯內克夫人擺在我面前的是一大堆,我好奇地一件一件拆開:一件印有四行彩色德文“美因茲”的T恤衫,一只大信封內裝的是一個手工藝小玩意,用紙板折疊起來的舉杠鈴的男人;一副孩子玩的紙牌,上面印的是“出版業的歷史”的彩圖和文字,介紹歐洲印刷術的創始人約翰內斯·古登堡;一包巧克力胡椒蜂蜜薄餅……那位晚到的萊薇夫人,也送給我一樣小禮物,叫“戈爾迪之結”的智力游戲玩具。
離開柯內克夫人家,已經過了午夜。刺骨的寒冷,肆意地在萊茵河兩岸施虐,刀子般地刮著我的雙頰,和家家戶戶門窗內的溫馨形成兩個世界。我不由得想,這時候還有沒有賣火柴的女孩呢?有的,真是有的!那是去年的我。雖然,這一夜,從未謀過面的瓦格納先生給了我一份溫暖,但是短暫的歡暢笑容,卻化不開門外那陣陣不可知的寒冷——“失業”、貧窮、居無定所、因預科未通過而不知校門在何方……懷著一份僵直的心情,無奈地依靠一份幻景來支撐,時而羨慕,時而自嘆,卻不愿喊出一聲“SOS”。今天雖然奔命于苦力掙錢,但我總算邁出了一步,并在這兒有了我的朋友,背上背著的、家里堆著的每一份圣誕禮物,都是我邁出這一步的見證。
在德國打工
柯內克夫人關心地問我打工的情況,問我,發廣告是否愿意?原來,有一份發廣告的工作是她兒子托馬斯在做的,托馬斯到美國去了以后,就讓她女兒繼續做,但她女兒不愿做。這工作掙不了多少錢,每星期發200份廣告,得20馬克,可我還是樂意接手。她確認我有興趣,馬上起草了一封信,由她女兒簽上名,交給那家廣告公司,12月份起由我接任。
那是個富人區,環境幽靜優雅,一幢幢的都是各顯個性的別墅。外墻裝飾也是五彩繽紛,背靠一片森林,像個人間天堂,手捧廣告穿行其間無異是一種溫馨的享受;時間安排上也自由得很,在周六到周日的任務時間都可以去發,一般步行兩小時就行了。原來都是中學生干的,我卻樂此不疲。
我和托馬斯聯系頻繁,經常通信。我幾乎全用復合句,一句套一句,屋上架屋,這是德語的特色,與英語恰恰相反。英語是盡可能簡單地表述復雜的事物,所以英語越來越世界化。
學生假期說是從12月23日開始,但18日學校就停課了。都說圣誕節期間找不到打工的,除了餐館幾乎所有單位都關門,許多人都回家過年了。騰出了幾個空閑位置,所以介紹公司就急著要我去干,他們讓我到維斯巴登市的一家大公司的食堂里去做。這家食堂在寫字樓內,稱為企業餐館。這是一份美差,活兒輕松,并能在那兒任意吃,有時候,甚至還允許我把一些吃的帶回來。每小時凈收入是15馬克。晚上,仍舊到原來那家中餐館去洗碗。
大學法定暑期是7月11日開始,10月底結束,其三個半月。7月4日下午,我接到了一家工作介紹公司的電話,讓我第二天開始到一家食堂打工,每小時15馬克,月收入可達2500馬克。起先經常換地方,兩周前才固定下來,在市中心一家衛生紙廠食堂洗盤子和干些雜活。我現在的動作快了,同事們對我特別好,可以讓我隨便吃喝,晚上回家就可吃得簡單一點了。此外,我每天干6小時拿7小時的工資——不是德國人傻,也不是大方,而是我和介紹公司之間意外達成的一種“協定”,或者說,是介紹公司的一次“失誤”,讓我抓住了把柄。
第一件事,是他們在工作合同上做了手腳,頭一份合同只讓我做到7月22日,因食堂需要我繼續做下去,就在此合同上寫了幾行字,簽了名,延到了8月12日。食堂再次留我,介紹公司決定讓合同延到9月初,但是告訴我,合同只能延一次,要再次延長,就要重新寫一份,寫明從7月9月初。那是周五的下午,他們說,弄這張合同需要一點時間,我不必等在這兒了,到下周一來簽一個字就是了。我照辦了。下周一,我去了。這份新合同上已經寫上了我的工作延到9月初的原因,只有簽名處是空著的。延續簽訂一份合同并不復雜,上周五他們卻要我先回去,我就感到此中有詐,所以,對文字看得很仔細,果然發現,每周工作35小時一直是這家公司的基本工作時數。合同上要是寫明每周至少干35小時,只要不是出于我的原因(遲到早退等)而是單位工作量不足,那么,不足(就是讓我空閑著)時數的工資由介紹公司給我補上。現在這么一改,我每周30小時也就只能拿30小時的工資了,白白地減少了75馬克。我便問他們,為什么寫成30小時?他們故意裝作愕然的樣子說:“啊呀,這是我們工作失誤。不過,在那兒,您每周反正能打滿40小時。”我毫不猶豫地說:“不,只工作30小時!”到這時候,他們盡管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拿起筆把30改成了35,然后雙方簽上了字。給我抓住的第二個把柄,是他們在工資單上動手腳。上周我收到7月份工資單,我計算了一下工作時數。不對,每周沒有補上5小時。我就去問他們,他們又趕緊詭辯,說是工作的失誤,答應在下個月的工資單上補上。
在西方,工作介紹公司是出名的吸血鬼。這源泉于美國。在德國,它時時刻刻受政府的監督,所以,面對官方,它盡可能地做出公證、合法的樣子,比如有正式合同,有每周的小時清單等等,暗地里卻盡可能對找他們謀生的人做手腳,尤其是對外國人。由于外國人語言上的障礙,他們往往得逞。三年前,我面對合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簽了字再說,既是求工心切,沒有經濟基礎;又是因為沒有足夠的德語基礎。現在可以一字字地咀嚼過去,理解后再簽字了。情愿少打,不要白打。這就是我包定的宗旨。這宗旨,源于去年夏天,被那家建筑公司欺騙的經歷。而這種保守行為,主要針對那些小本經營的小公司。大公司、大企業,那是家大業大,要掙要虧,都是成百上千萬的,一般不會在工資上做手腳。
德國人是可以深交的
我的本命年生日,陸續收到德國朋友送我的三樣禮物。先是數據處理中心的一位女士,給我送來10個員工共同的禮物:一件T恤衫,胸前印著我和他們在去年圣誕節聯歡會上的合影,最使人激動的是格羅茲先生和他的夫人,昨晚,他倆邀請我到他家附近的一家希臘餐館,共度我的生日之夜。近來德國持續高溫,最高達攝氏33度,這在德國是少有的,他送我的是一套24卷本的邁爾大型袖珍百科全書,定價248馬克。格羅茲先生說,我在寫學科論文時需要引用的權威性定義,在這套書里基本上都可以查到。這套書不僅是我寫學科論文時需要,也是終生受用的禮物!
他們還談了一些在中國的所見所聞。比如,在廣州,一個中國人長時間跟在他們身后,手拿一張紙晃來晃去的,讓他們特別緊張,可當那人將格羅茲先生的側面肖像剪影送到他面前時,他的緊張突然變為了狂喜,贊嘆中國民間藝術!剪紙只要5元人民幣,價廉物美。他們旅游團內一位德國女士在中國購買了40只自行車鈴,帶回來贈送親友,因為在德國,車鈴比較貴。
晚上10點半從餐館到家,又一個意料不到的驚喜等著我。我的房門前放了一大堆紙盒,一張賀卡插在門縫上,里面是兩層裝著的0.75升的葡萄酒,一共六瓶!是數據處理中心的部門主管送的。
在德國找房
在大學廣告墻上看到一則出租房間的廣告,才250馬克,就在我以前住過的高深海姆鎮。
一群異常熱情的德國男生接待了我。如今,對越是熱情接待我的陌生人,我越是恐慌,暗自斷定,這兒是個學生組織。果然不出所料,這是一個歌詠協會,我們貶斥我所在的組織太保守,他們希望我能夠住到他們這兒來,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現在想找一處能夠較長時間定居的場所,我需要安寧,不愿住入任何組織之中。
房子不少,但合適的極少,要么太貴,要么離學校太近,要么沒有家具。有天中午,我在大學食堂的廣告欄里看到了一則出租房子的廣告,月租金270馬克,在一個叫布萊岑海姆的小鎮上,從大學騎自行車只需10分鐘。我當即打電話聯系,第二天簽了合同。
房東是個老太太,她有好幾幢房子。我入住后,便和德國學生為鄰。廁所和浴室公用,房間約14公方米,方形,沿街,窗子朝南。最大的缺陷是沒有廚房,而且房東不允許我們在房內安裝電爐。自現在起,我晚飯只能盡量簡單地打發了,一般是面包夾熟肉片。但總體上我對新居是滿意的。
(編輯:陳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