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后,23歲的我來到了這個城市。那一年全城都風靡套裝,追逐時尚的我自然也不甘落后,一個星期天我背著不知是哪位親戚淘汰下來的菲安尼,裝作滿不在乎的表情逛中山路,這座城市最繁華的一條商業街。
雖然當時揣在菲安尼里的只有6張百元鈔,但我相信足可以讓自己買到心儀的衣服,最好是單位里的女同事還未來得及炫耀的質地與款式。
進入一家專賣店,一款款當下最時尚的套裝依次羅列,無論是淺色系的典雅、深色系的端莊,都是如此地別具一格。我很快看好一套紫羅蘭色的單扣套裙。領口處,一朵用布料原汁原味織就的玫瑰恰到好處地點綴了整套時裝,既靈動,又雅致,很符合我的審美觀。
一位導購小姐熱情地幫我取下來。試衣室狹促的空間里,我換上套裝的一刻,感覺心情比年終分紅時捏著厚厚的獎金都要快樂。那種一見鐘情,一瞬間燃起的興奮,是只有愛美的女人才能體味的快感吧。
可能太喜歡了,出來的時候,竟連上衣領后的標簽都未放進去。從導購小姐不易察覺的輕笑里,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試衣鏡前,我與套裙完美純粹地融為一體。我像一朵池中的水蓮花,被細膩豐盈地包裹。一個女孩向往女人的成熟與分寸,在我穿上這身套裙的剎那,我懂得了什么叫適當。
我欣賞地看著鏡中的自己,旋轉、側身、試步……像一個鏡頭感十足的模特。沉醉于知遇之恩回報的同時,也吸引了專賣店里其他試衣顧客的眸子。
“這套時裝就好像為您量身定做的,您穿上它真是再洋氣不過!”導購小姐直白的贊美,此時聽來,句句貼心,心里對她方才的不滿也蕩然無存。
“打不打折?”隨口問過去。導購小姐馬上接過來,新款秋裝上市,給老顧客讓利9折是1200元整。
擲地有聲,清清脆脆,聲音里透出的果斷與不容商量,讓我存了僥幸的心,徹底熄火。
1200元?有沒有搞錯?我一月的工資加提成,當時也不過1500元。
還是故作鎮定地審視試穿的時裝,希望找到十全十美里一點缺憾瑕疵。沒有!真的沒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如果我是有錢的女人,或者已經嫁作商人婦,何苦在此承受不甘與煎熬?
導購小姐已經在我的遲疑未決里,篤定我是個沒錢又虛榮的小女人。她站在我的身后,一言不發,只用目光催促我:要不走人,要不趕緊買單!
“好像顏色暗了點!”扔下一句自欺欺人的話,走進剛才的試衣間,眼淚洶涌著,我拼命地忍,不讓它流下來。脫下那套時裝,我拿起自己的衣服,正準備穿,一個什么東西掉在地上,我彎腰拾起來,是一個鼓鼓的都彭錢包!
像一粒火種,燃起已欲熄滅的火光。我本能地打開,一排銀行信用卡整齊地羅列,兩邊夾層的現鈔,應該有幾千元的樣子。再翻過來,是一張身份證,一個叫羅宋的男人,很簡單的兩個字,有著一副平和的容貌。
要不要拿?我不想把自己的行為歸結為“偷”!而那個叫羅宋的男人,是否仍在專賣店?我不能肯定。
猶豫之時,試衣間外有人敲門,“麻煩您快一點啊!”是一個女人,那么羅宋,是不是已經離開專賣店?他若回來找,專賣店里進進出出的顧客,怎么會單單鎖定我!
我把錢夾裝入菲安尼之前,順手抽出6張百元鈔,放進我的錢夾里,深呼吸,然后一臉漠然地往外走。導購小姐接過衣服,剛要掛起來,我扔過去一句,“替我包起來!”恍得她立馬笑靨如花,引導我去收銀臺付賬!
收銀臺設在店面的深處,我接過小票時,那個站在收銀臺一側的男人轉過身來,是羅宋!與身份證上毫無二致的男人!他返回這里,是為了等那個拿了他錢夾的人歸還失主?
不,我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測。他根本就沒離開這家專賣店,從他丟失錢夾的那一刻,這個男人就一直站在這里,等待捉賊捉贓!
他的眸子里有一種探究深沉的笑,好像能望穿一個人似的。我心虛地避過他迎上來的目光,心跳得跌宕。
“錢包找到了嗎?”一個女人急切地跑過來問羅宋,顯然是他太太。
他搖了搖頭,“沒關系,只有不多的現金,信用卡也可以再掛失補辦。”一邊安慰,一邊細心地為面前焦急的女人整理頸上斜下來的絲巾,“那套衣服喜歡嗎?喜歡就包起來!很合適你。”
聽不得,也見不得。溫情脈脈的羅宋,還有方才在試衣間外敲門的女人,正是羅宋的太太!
慌慌地跑出來,險些忘了拿衣服!100米開外,我仍然不敢回頭,用指尖輕觸包里那個硬硬的錢夾,它還在!可我并不想要,真的,我只是企盼能夠買下那套衣服!
冷靜下來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剛才做了一件怎樣的事啊!我偷了別人的錢夾!不,確切地說是我撿了一個錢夾,但我動用了里面的現金,并且在我遇到失主羅宋時,我沒有為我的行為求得諒解,更沒有勇氣拿出來交還他!
我在心里一遍遍自責,一遍遍企求羅宋的原諒。其實他已經看出來了,一個女子閃躲的眸子里藏匿的掩耳盜鈴。但是,羅宋沒有揭穿我,如果他想,我怎么可能離開那家專賣店?羅宋一定堅信我不是一個賊!他的不揭穿,一定是要我自行懺悔,知錯而改!一定是這樣的吧。
晚上,躲進一個人的房間,取出那個錢夾,補齊我取走的600元錢。又細細地端詳了身份證上那張小小的大頭照片,一個懂得寬容與愛的男人,給了我在生與毀中一個人掙扎醒悟的時間。如果不是這樣的過渡,我不敢想像對于初涉職場的我而言,未來會是怎樣的一片狼藉?對于正美麗著,驕傲著的我而言,不經意掠過心的陰影,我要用多久的流年為自尊蕩滌恥辱?
那套時裝,我包好放在了衣柜的最深處。第二天,我按照羅宋身份證上的地址寄了一份特快專遞。他收到的時候,我想一定不會詫異。
許多年以后,我有了自己的事業,并且愛上了一個羅宋式的男人。每次一起吃飯,我點固定的羅宋湯,他都會輕輕地刮我的鼻子。他以為我是貪戀羅宋湯的味道。其實我是在每喝進一小匙的湯時,都輕輕地告誡自己,曾經一個叫羅宋的男人的良苦用心。
(編輯: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