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眼淚

我只想將呼吸修改

將樸素的我 掃描進電腦

我就成了一張

圖片

我不會修改白了的一根根頭發(fā)

瘦小的身體

和偶爾的粉刺

甚至 我不會修改

我天生的丑陋

我只想將我前傾的身體修改

用鼠標(biāo)

將生活的重負(fù) 剪切

好讓亮麗的陽光

搜尋到我

角落里的眼睛

將率真的我 掃描進電腦

我就成了一篇美文

字里行間隱藏著我的疼痛

我不會修改慢了的一次次心跳

腸肚的叫聲

整夜的失眠

甚至 我不去修改

令我揪心的五臟六腑

我只想將我的呼吸修改

讓周遭的無序 陰影 險惡

徹底改道

在世俗里 一次次刷新

下桃樹山：歸去的路

下桃樹山 有我的祖輩寂寞地長眠

清明節(jié)

我總要回到養(yǎng)育我的村莊

切開那條滾燙的路

找到我久未相逢的血脈

在墳上深深跪下來

燃燒的紙錢

將我祭奠的心情重重拉開

在外不論怎樣的寒冷 迷失 疼痛

村莊出發(fā)的暖風(fēng)

會將我團團圍住

下桃樹山

今生 我歸去的路

這條路不遠

鋪滿榮光 艱險 深情

一下就到了

這條路不近

我走了二十余年還沒有到頭

上了多少次墳我不記得

多少次

遠沒有這次的深刻 衣襟擰出淚水

我想往下走一走

找準(zhǔn)死后下葬的位置

看時光如何將它一點點挖空

灰飛煙滅

我還得回去 越過人世的種種艱辛

但我知道

下桃樹山 我最終安息的地方

長臥不起

結(jié)束一切生前的困頓 驚恐 迷茫

尋找我孩提時的草長鶯飛

守著農(nóng)時

與父母累累果實壓彎的深秋

我長久在此 很為平靜祥和

任群鳥飛過

左面 園則路

右面 打炭峁

上面 上桃樹山

下面 與大莊村一河之隔

多年后

下桃樹山

我會聽到古樸的水聲 天籟之音

無限纏綿

隨鄉(xiāng)村的歷史

沉郁千年

煤礦停產(chǎn)

今冬炭的價

漲上辮梢 令貧窮的家庭

再怎么用力

也難以背負(fù)

多不湊巧

我的租房的從外縣來的女鄰居

剛住下

產(chǎn)煤大縣

所有的煤礦 就被迫停產(chǎn)

很是無奈

她晝伏夜出 披上城市的外衣

以黑色

釋放出的青春 隱私

怎也敵不過

四處襲來的寒冷

剖開夜的隙縫

一塊比臀部還寬的炭 將她挪動

我無視地走過

在別無選擇的巷道

怕青春像一個過時的果子

爛在懷里

她大面積批發(fā)

墮落的男人開始勇敢 不顧一切

這種快感更為可怕

冬季煤礦停產(chǎn)抓安全

而我

成為最不安全的人

抖動的塑料袋

突然來了一只布谷

在樓前空地的一棵大楊樹上

床邊寫詩的我

看見布谷抖動著冬天的風(fēng)

為樹驅(qū)逐寒冷

雙層玻璃隔著

我沒聽到布谷的啼叫

但來自故鄉(xiāng)的眾多鳥聲

不絕于耳

我聽到

鳥鳴中抖落的 童年的一聲聲歡笑

這是城市的冬天

一種久違的情愫 以懌動的方式

超時空而來 我的內(nèi)心

蕩漾著 無比的春意

后來才知道 那不是布谷

是一個破塑料袋

在抖動

我抱怨午后那場忙亂的大風(fēng)

將樹枝折斷

布谷相關(guān)的蕩然無存

吟唱 翅膀 飛翔 美景 親昵

可那種錯覺真好

期望能

生生世世

同窗好友

畢業(yè)后

在城市 同窗好友都找到好工作

只有一個人

還在流落

白天他一直在問尋

只有夜間

才能做點 難與人言的零工

他結(jié)婚簡簡單單

只有我一個去鄉(xiāng)村賀喜

畢業(yè)十年 同學(xué)聚會

喝多酒的我

一桌一桌

一個一個挨著尋找

就是沒有他瘦小的影子

為這

我流了不少的淚

后來

他在一樁生意中大賺

成了小城的有錢人

他做了一次宴請

有些陌生感的同窗好友 都來了

只有一個人沒有來

那就是

最熟悉的我

為這

四處找我

他說他流盡了 一生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