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喻作為一種運用最廣泛的修辭方式,-在文學創作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而大學者錢鐘書先生更是對比喻推崇備至:“比喻正是文學語言的根本,是文學辭藻的特色?!?《舊文四篇》)《圍城》。是錢鐘書先生唯一的一部長篇小說,在《圍城》中,作者將學者語言與文學語言聯袂。創造了大量的比喻,我們閱讀它如飲甘霖,芳香盈口,甘甜潤心。
《圍城》中的比喻不單純是數量多,最主要的是形式靈活多樣,內容豐富新穎,正像劉勰《文心雕龍·章句》中所言“或喻于聲,或方于貌,或擬于心。或譬于事”,可謂多姿多彩。
一、形式靈活多樣
《圍城》中的比喻除了明喻、暗喻、借喻這三種基本類型以外。還有很多靈活用法,變通形式。例如:“她像睡著了,臉上淚漬和灰塵,結成幾道黑痕:幸虧年輕女人的眼淚還不是秋冬的雨點,不致把自己的臉摧毀得衰敗……”。這是從所要說的事物(“秋冬的雨點”)的相反方面設喻,指出本體(“年輕女人的眼淚”)不具備喻體的某種性質,用“甲不是乙”、“甲未必像乙”等格式來表示。這種用否定形式構成的比喻是反喻。與反喻不同。“原來那局長到局很遲。好容易來了,還不就見,接見時口風比裝食品的洋鐵罐還緊……”是用“本體比喻體還……”這個格式來說明本體事物(“接見時的口風”)不但像喻體(“裝食品的洋鐵罐”),而且在程度上還超過了喻體,從而使本體更加鮮明、真切,這種比喻叫強喻。而“那女孩子年紀雖小,打扮得臉上顏色賽過雨后虹霓、三棱鏡下日光或者姹紫嫣紅開遍的花園。”中的“賽過”非常清楚地說明了本體(“臉上顏色”)在程度上超過了喻體,從這個角度說該比喻也是強喻。而如果從喻體的個數上來考慮,該比喻又是個博喻,它用三個不同的喻體“雨后虹霓”、“三棱鏡下日光”、“姹紫嫣紅開遍的花園”來說明同一個本體。與博喻相反,“方鴻漸把這種巧妙的詞句和精密的計算來撫慰自己,可是失望、遭欺騙的情欲、被損傷的驕傲,都不肯平伏,像不倒翁,捺下去又豎起來,反而搖擺得利害?!笔怯靡粋€喻體(“不倒翁”)來比喻三個本體:“失望”、“遭欺騙的情欲”、“被損傷的驕傲”,抓住這三個本體的相同點,生動貼切而又簡約明了地將喻意表達了出來。
《圍城》中的比喻。就喻體與本體的關系而言。也是多種多樣的。有以人喻物的,如“魚肝油丸當然比仁丹貴,但已打開的藥瓶,好比嫁過的女人,減低了市價”,用“嫁過的女人”來比喻原來很值錢但打開以后卻不值錢的魚肝油丸藥瓶。也有以物喻人的,如“你們新回國的單身留學生,像新出爐的燒餅,有小姐的人家搶都搶不勻呢”,用“新出爐的燒餅”來比喻條件優越非常搶手的“新回國的單身留學生”。有以物喻物的,如“下身的褲管,肥粗圓滿,毫無折痕,可以無需人腿而卓立地上,像一對空心的國家柱石:那根充羊毛的‘不皺領帶’,給水洗得縮了,瘦小蜷曲,像前清老人的辮子”,用“空心的國家柱石”來比喻“下身的褲管”。用“前清老人的辮子”來比喻那根已經縮水的瘦小蜷曲的領帶。也有以事喻事的,如“請吃飯好比播種子”,把請吃飯比作播種子,播一粒種子可以有很多收獲,請一頓飯一定會有幾個還席的,也可以“收獲\"幾頓飯。
二、內容豐膏新穎
比喻貴在新穎,比喻要具有創造性,要善于從特定的生活環境中發掘那些新鮮的喻體。而錢鐘書先生不愧為運用比喻的大師,在《圍城》中,他運用了很多貼切生動的比喻。比如,他把眼眶里飽和著的眼淚比作“夏天早晨花瓣上的露水”,本體與喻體極其相似,都屬于手指那么輕輕一碰就會掉下來的東西:把方鴻漸兩個弟媳的已懷孕的身體比作“兩個吃飽蒼蠅的大蜘蛛”,形象生動且明顯地帶有感情色彩;把一個人的缺點比作猴子的尾巴:“猴子蹲在地面的時候,尾巴是看不見的,直到他向樹上爬,就把后部供大眾瞻仰”,化抽象為具體,通俗易懂,幽默詼諧。再比如,“韓太太雖然相貌丑,紅頭發,滿臉雀斑像面餅上蒼蠅下的糞”,臉龐的輪廓像面餅,雀斑像蒼蠅下的糞,設喻十分妥帖,感情色彩上的傾向性非常鮮明:“誰知道沒有槍桿的人。胡子也不像樣,又稀又軟,掛在口角兩旁,像新式標點里的逗號,既不能翹然而起,也不夠飄然而裊”,把汪處厚的掛在口角兩旁的又稀又軟的胡子比作逗號,非常新穎形象,通過這個比喻,把有著強硬后臺、自命不凡的汪處厚的不爭氣的胡子描繪得惟妙惟肖。
在《圍城》中,錢書鐘先生對不同情況下不同環境中的同一種事物往往會有幾種不同的比喻,多姿多彩,富于變化。比如同是寫臉。被人恭維以后得意高興的臉“像東方初出的太陽”:十幾天不刮胡子的臉“像刺猬”:被酒烘得發亮的臉“探海燈似的”:經過修飾的臉“是件藝術作品”:修飾得過分的臉“像搓油摘粉調胭脂捏出來的假面具”;女人涂脂抹粉的臉,經不起酒飯蒸出來的汗氣,“像黃梅時節的墻壁”:高松年肥而結實的臉“像沒發酵的黃面粉饅頭”,他的刮得光滑的發亮的黃臉“像擦過油的黃皮鞋”:曹元朗的肥臉“圓如太極”。同是寫發紅的臉,憤怒生氣時突然發紅的臉“像一星火落在一盆汽油面上”:因尷尬而突然發紅的臉“像蝦蟹在熱水里浸了一浸”:因惱怒而突然發紅的臉“像斗雞的冠”:還有“有似番茄”的臉,“像怒放的紅花”的臉。“像生牛肉”的臉(P137)等等。同是寫笑,這笑“宛如干漿糊粘上去的”——寫出了笑之生硬:“樓梯上一陣女人的笑聲,一片片脆得像養花的玻璃房子塌了”——寫出了女人笑聲之脆,同時帶有對這種笑的明顯厭惡:“高松年的工夫還沒到家。他的笑容和客氣仿佛劣手偽造的古董。破綻百出,一望而知是假的”——寫出了高松年的假笑偽善。同是寫天氣熱得使人出汗,也有不同的比喻:“二奶奶三奶奶打扮得淋漓盡致,天氣熱出了汗,像半融化的奶油喜字蛋糕”——通過比喻寫出了方鴻漸二位弟媳熱天里濃妝艷抹的狼狽:“禮堂里雖然有冷氣,曹元朗……滿頭是汗,……我只怕他整個胖身體全化在汗里,像洋蠟燭化成一灘油”——通過比喻寫出了曹元朗渾身是肉的胖的丑態,更顯出了趙辛楣對這個“情敵”的輕視。
錢書鐘先生曾經說過,要“防讀者之囿于一喻而生執著”。不同角度的比喻方式的運用就猶如文學描寫上的多棱鏡,能隨著它的方位的靈活轉換,而折射出奇光異彩,并映帶著人的豐富感情與主觀心態?!秶恰分械谋扔鞫嘧硕嗖?,生動貼切,如果我們把《圍城》一書比作夏夜的晴空,那么,其中連珠般的比喻句則是繁星。繁星在夏夜的晴空中閃爍,耀眼奪目,魅力無窮,令人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