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六年的九月四日,在一艘從上海開往廣州的客輪上,熱戀中的許廣平正在給她的戀人魯迅寫信:“My dear teacher:……我被擠得連看書的地方都沒有了,也看不下去,勉強的看了《駱駝》;又看《炭畫》,是文言的,沒有終卷。繼看《夜哭》,字句既欠修飾,命意也很無聊,糟透了。”這本糟透了的詩集,是兩個月前由北新書局出版發行的,作者是焦菊隱,名字很陌生。當時的許廣平并不知道,當年焦菊隱寫《夜哭》的時候,還是天津匯文中學高中二年級的學生,剛剛十八歲。而在次年,也就是一九二四年,由于焦菊隱學習成績優異,匯文中學決定讓他提前畢業,并把他保送到燕京大學。但是他的父親根本無法支付他的大學費用。在郵局工作的大哥資助了他。
焦菊隱原名焦承志,一九〇五年生于天津。曾祖父焦佑瀛曾是清朝咸豐皇帝托孤的八位顧命大臣之一,后因冒犯慈禧太后而遭罷黜,蟄居天津。到父親時家境已趨貧困了。因此進入燕京大學后,為維持生活,他在孫伏園主編的《晨報》副刊寫稿和譯稿。后來又在邵飄萍的幫助下,主編《京報》副刊第六版《文藝周刊》。
一九二八年夏天,焦菊隱自燕京大學畢業,他很想出國留學,想起李石曾答應過要送他去法國“勤工儉學”的。于是他寫信給在上海的李石曾,要求出國留學。李石曾是前清大學士李鴻藻的五公子。李鴻藻歷任清朝工部、兵部、戶部、禮部、吏部尚書,軍機大臣,協辦大學士,是顯赫一時的晚清重臣。李石曾三歲時曾隨父親入宮覲見慈禧太后,跪拜進退,禮儀得體,慈禧大悅,撫摸他的頭頂說:“此子將來定成大器。”光緒二十八年(一九〇二),李石曾二十二歲時,作為清政府駐法公使孫寶琦的隨員,前往法國任職,并先后入巴斯德學院、巴黎大學深造,從此奠定了他一生在海外創業的基礎,并由此成為著名的國際活動家。一九一五年,他在巴黎發起成立“留法勤工儉學會”,在他和蔡元培、吳稚暉等人的推動下,留法勤工儉學運動蔚為風潮,例如周恩來、錢三強、張競生、李健吾、潘玉良、林風眠等人都是勤工儉學的響應者。
焦菊隱的女兒焦世宏在談到他們兩人的交往時,說:“據我所知,父親是在上大學后期才和李石曾有所往來的,當時他管李石曾叫二舅,但李石曾并不是父親的親舅舅。李石曾的夫人是天津姚家姑奶奶,而焦佑瀛的夫人也是姚家的姑奶奶,但可能輩分不同。李石曾的父親李鴻藻與焦佑瀛在清末同朝為官,他倆既是姻親、摯友,又同為漢官,所以交往極深。有人說,焦佑瀛先被充軍新疆而后留在天津,是因為李鴻藻在慈禧面前說了好話,這也不無可能。所以,李鴻藻的兒子李石曾能關注焦家后代,也在情理之中。”
而焦菊隱想要出國留學,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想擺脫他和林素珊的婚事。林素珊原本也是燕京大學的學生,在一九二五或二六年轉入女師大。據焦世宏的文章說:“當時女師大的學生都對她印象很深,因為她打扮得非常漂亮,很神氣,英文又好,看上去很嬌貴,很有外國派頭,在女師大一群清貧的學生中顯得十分引人注目。”而當她得知焦菊隱想借留法與她分手,她四處找人勸阻焦菊隱。先前她因焦菊隱的關系得識李石曾,并在李家常有走動。于是她找到李石曾夫人姚同宜。姚同宜原是李石曾的表姐,姚家是天津“鹽商八大家”之一,并承包了首都京鹽公柜,富甲一方。光緒二十三年(一八九七年)李石曾十七歲時,與姚表姐結婚,當時正是李姚兩家的鼎盛時期。大喜前李家派出兩艘大船。一艘官船去天津迎親,先將全副妝奩、衣服、家具以及工匠、轎夫等運到北京,第二天再將新人和眷屬、陪房丫鬟、婆子、跟班等人乘船進京,浩浩蕩蕩,轟動一時。婚后姚夫人長期住在北京繩匠胡同老宅,有時也隨同李石曾去法國暫住。
林素珊對姚夫人談了自己的苦衷,求李石曾幫焦菊隱在北京安排工作,不要讓他出國。李石曾于是給當時的北京市長何其鞏發了電報,推薦焦菊隱做市立二中校長。焦世宏的文章說到:“父親當然不愿做中學校長,也不愿結婚,可是留法已經不可能了,一時也想不出其他的出路,他一拖再拖,林素珊卻等不及了。他們已經訂婚數年,如果男方單方面解約,對女方會是極大的難堪,即使新潮如林素珊也是不能承受的。她先找了李石曾,又去找了祖父,要求他們敦促父親完成結婚儀式。”一九二八年冬,焦菊隱與林素珊在北京飯店正式結婚。婚禮場面盛大,賓客有幾百人,由國民黨元老吳稚暉證婚。
一九三〇年,李石曾回到北京,找焦菊隱談話,要他籌辦一個戲曲學校。次年,中華戲曲專科學校在北京崇文門外木廠胡同五十二號成立了。李石曾任董事長,焦菊隱任校長,林素珊任副校長。焦菊隱聘請京劇名家來任教,重視繼承京劇科班優良傳統和基本功訓練,同時采用現代教育制度和方法,除京劇各種必修課目外,增設了國文、歷史、外文等課目,并破除了戲曲教育中的一些陳規陋習。自一九三一年至一九三五年夏,在焦菊隱主持下,培養了德、和、金、玉四班學生。
焦世宏談到:“林素珊在二中和戲校期間都任副校長。父親的精力都放在教學上,所有的行政事物都由林素珊一手打理。雖然因此引起一些教職員的不滿,認為林跋扈,大權獨攬,事事都要她說了算;但平心而論,在那混亂的社會中,沒有林素珊圓滑的社交手腕和運作能力,光靠書生氣十足的焦菊隱是辦不成事的。尤其是中華戲校的籌建過程,困難重重,資金的籌措,人事的糾紛,全靠林素珊與官場應酬,與董事會斡旋。戲校創立初期,由銀行界每月出資六百元,大約十個月后,就停止了。在學生能夠公演有收入之前,有一段青黃不接的時期,是林素珊變賣了娘家陪嫁的首飾,加上用父親在北平研究院的工資作擔保,向銀行借了一筆錢才撐過去的。”后來因金融界的政客不重視戲劇藝術,舊的傳統勢力也對戲校的改革措施提出指責,并勾結官方對學校施加壓力,董事會又從中作梗,從經費上給焦菊隱制造困難,給學校經營管理造成許多阻礙,于是焦菊隱在一九三五年被迫辭職。
李石曾為了安撫焦菊隱,拿出費用,送他到法國留學,并同意林素珊同行。一九三五年九月焦菊隱赴法國,他考入巴黎大學當研究生,攻讀文科博士學位。而當時巴黎的生活費用較高,焦菊隱在征得老師的同意后,到比利時去學法文和拉丁文。布魯塞爾到巴黎的距離并不很遠,交通也算便利,他只要在規定的時間內將作業送到巴黎即可,而布魯塞爾的物價便宜,焦菊隱在此學習到他學業的最后一年(一九三七年),才返回巴黎,而這期間林素珊也在比利時留學。
焦菊隱以一年多的時間寫下了十余萬字的博士論文《今日之中國戲劇》,這是焦菊隱早期戲劇理論中最重要的一部論著。該論文由巴黎埃#8226;德羅茲書店列入《世界戲劇叢書》出版。他成為第一個將中國戲曲理論較完整而有系統地介紹到西方的第一人。
抗戰爆發前夕,林素珊離開比利時,赴香港定居。而一九三八年焦菊隱結束在巴黎學業后,毅然決定返回祖國,他先到達香港,但兩人卻在香港因感情破裂而分手。林素珊與焦菊隱婚后育有二子,長子毛毛(焦世纓)在赴法前便已夭折;而次子貝貝(焦世綏)在香港出生,后也幼年早逝。
一九三八年焦菊隱到桂林,受廣西大學之聘,任文法學院文史專修科教授,并兼任青年劇社輔導工作。一九四一年十一月初,焦菊隱離開桂林前往四川江安,他應聘在國立戲劇專科學校任教。國立劇專是當時國內著名的戲劇教育學府,不少知名的戲劇家如曹禺、章泯、馬彥祥、張駿祥等都先后在這里任教。焦菊隱任話劇科主任,教授導演、表演、舞臺美術、劇本選讀等課程。次年為第五屆畢業生的畢業演出,導演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轟動了江安及附近縣城,后又赴重慶公演。在劇專不到一年,焦菊隱因不善處理復雜的人事關系,而辭去教職,到了重慶。
在重慶后的一段較長的時期,焦菊隱找不到正式的工作,住在一個破舊的小旅館中,貧病交加,生活困苦,衣物書籍典當一空,瀕于絕境。在極度貧困的生活中,他仍繼續翻譯蘇聯著名戲劇家聶米洛維奇#8226;丹欽科的回憶錄《文藝#8226;戲劇#8226;生活》及契訶夫的戲劇集。女學生秦瑾曾在此時陪著焦菊隱共度逆境的時光,她在回憶的文章中寫道:“一天,焦菊隱手提幾包中藥來看我,告訴我說:‘戈寶權病了,《丹欽科回憶錄》只校訂了一部分。他的病不知哪天好,我準備取回來先出版,以后第二版再請他繼續校。’”秦瑾細心聽著,并未插話。焦菊隱便滔滔不絕的說著丹欽科與斯坦尼體系,談到俄國作家契訶夫和他的妹妹,談到高爾基……焦菊隱把丹欽科喻為不但是“藝術劇院的母親,而且是新的戲劇教育制度的母親,新的表演與導演體系的母親,全世界新的戲劇運動的母親”。秦瑾說直到她看了焦菊隱寫的《譯后記》時,才漸漸明白,這本書中深深蘊含著焦菊隱多少的理想與希冀。
在這段一生中最窮困、最失意的時光里,同時也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因為這時他遇上了一生中第二個影響他命運的人,那就是年僅二十二歲的流亡學生秦瑾。她從小在教會學校長大,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后來曾經是人藝總導演焦菊隱的辦公室秘書張定華女士的女兒辛夷楣(筆名)在《記憶深處的“老人藝”》一文中,這么說:“據說焦先生解放前在重慶的大學教書時,秦瑾是他的學生。秦瑾長得相當漂亮,一雙鳳眼,一下就吸引了焦先生,他倆戀愛九年才結婚。我見到秦瑾阿姨時,她大概三十幾歲,仍相當漂亮,不僅眼睛美,嘴唇形狀也美。她常盤個大大的發髻,且穿旗袍。他們的兩個女兒巨集(世宏)、安安(世安),那時在上幼兒園。秦瑾阿姨常來看女兒,她風度優雅和藹可親,我很喜歡她。聽媽說,秦瑾阿姨在北方昆曲院搞文字工作。”
秦瑾在回憶錄中還提到:“有一天,焦菊隱帶我去市里看楊村彬寫的《清宮秘史》,這個戲轟動了山城。散戲后,夜霧茫茫,已經沒有一個行人,遠山朦朧重疊,我感到很恐怖,一路上焦菊隱有聲有色的談《清宮秘史》,談這個戲應該怎么排會更好些,他一幕一幕地談得那么仔細,那么投入,兩只手在濕漉漉的夜空里不斷的比劃著。他好像在給我驅逐恐怖感,又好像在自言自語,這一路上他似乎把長期壓抑在心底的夢幻全部展現出來了。當時我心中泛起陣陣他懷才落難的酸楚。現在回想起來,他腦中孕育的許多想法已經膨脹了,就是苦于沒有實踐的機會。”秦瑾的這段描寫真實細膩地反映焦菊隱的導演夢。
一九四六年抗戰勝利后,焦菊隱回到北平,任北京師范學院教授,兼西語系主任。這年他和林素珊正式辦理了離婚手續,兩人和平地分手了。次年二月二日林素珊嫁給了李石曾。在抗戰開始時,李石曾夫人姚同宜離開北平到了上海,因患半身不遂,乃于一九三八年赴法國醫治,一九四一年病逝于法國里昂,葬于里昂洛牙斯公墓。而一九四二年十二月李石曾在紐約主持召開第一次世界國際社會大會,與美籍猶太人茹素(Rosenberg)萍水相逢,墜入情網,次年一月,兩人便賦同居。結婚時雙方訂有婚約,規定的條件是:一、雙方經濟各自獨立,互相不得干預;二、一方如欲離婚,只須提出即可成立,無須取得對方同意。兩人在婚約上簽字,并由張靜江為之作證。李茹兩人都是社會活動家,各有各的事業,婚后在一起的時間不太多。抗戰勝利后,李石曾回國出任北平研究院院長。一九四六年五月,又到上海組織“世界書局”董事會,創辦《世界》月刊;而茹素一直居住在美國,并加入了美國籍。李石曾在上海和林素珊要結婚前,曾致電紐約給茹素夫人,解除婚約。
據《申報》報導,一九四七年二月二日下午,兩人在上海林森中路一八五六號世界社會所舉行婚禮。小小禮堂中,道賀的賓客擠得水泄不通,門口掛著程中行的一副賀聯:“自首盟心共拯世界,赤誠永愛重建家庭。”禮堂正中壁上寫著“互助”兩字。新郎陪同新娘,于四時三十分乘花車到達,在進門石階處即被攝影記者給包圍了。新郎長袍馬褂,精神矍鑠,新娘紅花旗袍,發上插紅花朵,體態健美,笑口常開。婚禮旋即舉行,由吳稚老證婚。后來李石曾在給親友的書面文字有這么一段話:“林素珊女士,早年伉儷,均為煜(案:李石曾本名煜瀛)多年同事,去歲其家庭發生變化,煜為調楚無效,而得知女士較深,頗增敬佩,于其解除家庭關系與名誼后,煜與共同工作《世界》刊物,研究人群哲理,志同道合,洵為賢助;因求與之續成正式家庭,期與社會革新相輔而行,尤非林君莫任。以我將近七旬之高齡,不為所棄,于其屢示遜謝忠慮之后,而卒允我請,并極謙摯言曰:‘視我為師他非所計’,此均煜至深紉感者。社會友朋以‘林先生’視之,吾亦以先生視之,不僅在英文教課而已。總之吾人之互敬、互助、互愛,同誓永久,敢布至誠。”
一九四九年七月十四日,焦菊隱與秦瑾在上海國際飯店舉行婚禮。次年八月,焦菊隱應北京人民藝術劇院院長李伯釗之邀,導演名作家老舍的話劇《龍須溝》。焦菊隱閉門謝客,花了七個晝夜,理出《龍須溝》的舞臺演出草本。他首先要參加排演的全體演員到故事真實發生地———北京龍須溝金魚池附近,去深入生活、體驗生活。他并發給每人兩個筆記本,記下所觀察和體驗的心得和收獲。他要求演員不僅要摸到劇本的“底”,而且還要摸到人物的“底”,從而理解這出戲的底蘊和內涵,抓住了劇本的綱,就能抓住了戲劇中人物的靈魂。一九五一年二月一日《龍須溝》演出盛況空前,老舍獲得北京市人民政府授予“人民藝術家”的稱號,而戲劇界咸認為該劇是“五四以來戲劇藝術———特別是導演藝術最高成就之一”。
一九五二年曹禺任北京人藝院長,焦菊隱任第一副院長,副院長還有歐陽山尊、趙起揚。一九五六年人藝排演郭沫若的話劇《虎符》,焦菊隱任總導演,梅阡任導演。辛夷楣在文章中寫出她當年看彩排的情景:“……導演焦菊隱一遍遍地給他們說戲。演魏王的戴崖嗓音沙啞,又黑又胖,在我眼中太適合演這個壞蛋了。于是之演的信陵君風度翩翩,聲音特別優美,又充滿憂郁。朱琳演魏王的妻子如姬,但她似乎又愛魏王的弟弟信陵君。她將畫著虎的兵符偷出來,披著黑色披風,飄飄曳曳地來到郊外小橋邊,把它偷偷交給了信陵君。信陵君深深作揖,依依告別,拿著虎符去前線調兵救趙……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高水平的話劇,郭老不愧是詩人,全劇充滿詩情畫意。焦菊隱不愧是大導演,整個演出氣勢磅礴、高潮迭起。我聽大人們說,人藝第一個高水平的戲,就是五二年焦菊隱執導的老舍先生的《龍須溝》。但可惜我沒看過,雖然后來看了電影,但印象不深。《虎符》卻讓我第一次意識到話劇是如此深刻炫麗的一種藝術。”
一九五七年冬,焦菊隱和夏淳合作導演老舍的新作《茶館》。后來人們評論這出戲,無論從劇本、從演出都可稱是精品,是曠世之作,是焦菊隱導演藝術的一個高峰,是北京人藝“演劇學派”的典范,是中國當代話劇史上的一座里程碑。辛夷楣說媽媽當時擔任該戲的場記,她對焦先生十分敬佩,多次說:“你不知道老舍先生的這個劇本多么散,多么難排!那么多人物,沒有貫穿情節,沒有中心故事。特別是第一幕一開始,焦先生把幾十個人物分組安排在茶館的不同位置,讓他們一組組表演,讓燈光一組組地突出他們,真是太絕了。”
一九五九年焦菊隱導演了郭沫若的話劇《蔡文姬》,再度受到好評。辛夷楣說:“當我家與焦菊隱為鄰之時,他正在導郭沫若的《蔡文姬》……此劇本到了別人手里,我就不知會排成什么樣子,但到了焦菊隱這樣的大家手里,則真是美得超凡脫俗了。焦先生請北方昆曲劇院的女主角李淑君來演唱《胡笳十八拍》,此曲配合劇情多次出現。而蔡文姬在回歸半路,夜不能寐,撫琴演唱此曲時,則由扮演蔡文姬的朱琳自己演唱。朱琳音域寬廣圓潤又有唱戲的功底,你可以想像她披著黑斗篷,坐在月下飽含憂傷地彈唱,周圍樹影婆娑,真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呀……焦菊隱對此劇的布景和燈光也別有構思。他充分運用幛幔,運用虛景和燈光,來營造氛圍。”
從《龍須溝》《虎符》《茶館》到《蔡文姬》,標志著焦菊隱導演藝術的臻于成熟。在藝術的殿堂,焦菊隱一步步地走向高峰;但在人生的旅程中,尤其是感情上,他卻無法那么順遂,一九六一年冬天,他和秦瑾,這個在婚后一直為他做資料整理和文稿抄寫工作的女性,離婚了。一九六四年,他和潘小麗結婚,婚后雖育有一子焦世寧,但他們的婚姻也只維持了兩三年,在一九六六年文革開始不久,便又告仳離了。
焦世宏在回憶的文章說:“一九六六年初,父親的第三次婚姻又出現危機,再一次面臨妻離子散的命運。此時,文化大革命的序幕已經拉開,報紙上批判吳晗和《海瑞罷官》的文章連篇累牘,他仿佛已經感覺到大難即將臨頭,風雨欲來,厄運將至,家宅不寧,他的心里非常凄苦。這時,他想起了林素珊。在一九六六年一月一日深夜的日記中,他寫道:‘近來經常思念亡父,也思念文采與振華,每逢生活苦惱,特別思念素珊,比起群魔,彼實忠厚百倍,雖有缺點,但絕非流氓之輩。結發之情,終生引以為歉。地下有知,必為我唏噓。”
此時的林素珊是已故去十余年了,林素珊自從再嫁李石曾,旋即到了臺灣,后擬周游世界,抵南美烏拉圭首都孟德維的亞(Montevideo),卻羈留下來,并應其教育當局之請,籌辦中國國際圖書館。李石曾并在那里度過七十大壽,好友吳稚暉從臺北寄來賀詩有云:“人生七十古來稀,喜有艷妻方與齊,畫眉舉案并相祝,百歲巍坊可預題。”李石曾夫婦在烏拉圭居住數載,從事國際文化交流活動,不意一九五四年二月一日林素珊因腦血栓突然病逝,李石曾悲痛至極,親視含殮,葬于孟德維的亞公墓。
一九五六年李石曾從烏拉圭返抵臺北,經舊友齊如山的介紹,于次年七月二十六日與山東籍的田寶田女士結婚,那是李石曾的第四次婚姻。田女士輔仁大學社會科學系畢業,系“外交部亞東司”幫辦田寶岱之胞妹,她的丈夫是原籍福建的一位空中飛虎,不幸在一次空戰中殉職,留有一雙兒女。結婚之日,七十八歲高齡的李石曾和時年四十二歲的田寶田,可謂“忘年伴侶”,一時傳為佳話。喜堂設在齊如山大師的客廳內,由齊如山、馬壽華為證婚人,徐永昌、徐培根為介紹人,李氏四嫂符曾夫人、田寶岱為主婚人。在場觀禮的有李立柏、李鴻球、王壯為等三數人,婚禮歷時僅有幾十分鐘。婚禮畢一對新人復在馬壽華寓所宴請少數親友。李石曾從此定居于臺灣,老夫少妻共同生活了數載后,一九六二年田寶田率其子女前往美國紐約,夫妻始分隔兩地。李石曾利用經常出國的機會,曾數次轉道紐約,與妻子團聚。一九七三年九月二十九日,李石曾以急性消化道出血不治,病逝于臺北,享年九十三歲。
而在大陸的彼岸,文化大革命開始,焦菊隱被造反派誣指為“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受到沖擊、批判,身心備受摧殘。一九七四年八月,他住進醫院,被診斷出患了肺癌。一九七五年二月二十八日,他背著“反革命”的罪名,含冤離開了人世,終年七十歲。
(選自《萬象》2007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