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平淡”與“神奇”作為中國藝術的基本特征,是追求內在的神韻,達到一種奇妙的境界,其基本美學特征,就是表現純樸的自然美,并創造了獨特的表達感受的方式。
[關鍵詞]平淡 神奇 文化背景 韻外之致 表現形式
“平淡”與“神奇”是中國藝術的基本特征,廣泛存在于詩詞、書畫、建筑等理論和創作實踐,是中國傳統藝術的最高美學追求,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正確認識其美學價值,對今天的藝術創作,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一、“平淡”與“神奇”的文化背景
任何一種理論的產生與發展都有其深厚的文化背景,“平淡”與“神奇”理論的產生、發展與完善也不例外。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老子從他的“無為”學說出發,提出了“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的看法,“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大音希聲”(《四十一章》),這是老子對“平淡”的基本闡述,他認為最動聽的音樂反而沒有多大的聲音,這是他的哲學思想、社會美的觀點在藝術中的反映。“大音希聲”的美學價值,在于他提倡了一種自然而和諧的音樂,反對人為的五音繁會的音樂。他以小孩的哭聲為比喻,說孩子“終日號而不嗄,和之至也”(《五十五章》)。魏源在《老子本義》中解釋說:“心動則氣傷,氣傷則號而啞。今終日號而泰然,是其心不動而氣和也。”這種音樂順應自然之道,能達到最高的和諧。我們舍棄老子藝術觀中的消極因素,而汲取其提倡的自然的和諧美,“大巧若拙”(《四十五章》),“信言不美”(《八十一章》)。這種理論對藝術發展產生了積極影響。對道家的“自然”、“無味”,葉朗曾這樣分析,“無味”也是一種“味”。而且是最高的味。……老子自己也用過“恬淡”這個詞,所謂“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老子認為,如果對“道”加以表述,所給予人的是一種恬淡的趣味。后來晉代的陶潛、唐代的王維在創作中,唐末司空圖在理論中,以及宋代梅堯臣、蘇軾等人在創作中,都繼承和發展了老子這種思想,從而在中國美學史和中國藝術史上形成了一種特殊的審美趣味和審美風格——“平淡”。
莊子發展了老子的思想,主張“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逍遙游》),“大美”是莊子美學思想特征的突出表現,“大美”思想以其豐富的內涵體現了中國人獨特的藝術精神:即淡然無極。寂寞無為的品格:《天道》篇說:“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莊子的“樸素大美”思想對于藝術家的人生境界以及藝術品的創新都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例如,作品的創作是否應避免人為造作而是更多的強調“妙造自然”,及在作品中如何保持自然賦予的天性,具有樸素特征,作者是否具有崇高生態美的情懷等。在此基礎上,莊子發展了老子的思想,提出了“神奇”的概念。在莊子來看,“神奇”是美的特征,“美者神奇”。莊子說: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徒,類屬。此句是說:如果生與死是屬于同一類的),吾又何息?故萬物一也,是其所美者神奇,其所惡者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圣人故貴一(《知北游》)。“神奇”在莊子那里并不神秘,人們之所以把美的視為“神奇”,把所厭惡的視為“臭腐”,是因為“神奇”表現為“氣”的聚積,表現為人的生命:而“臭腐”表現為“氣”的消散,表現為人的衰亡。因此“神奇”向“臭腐”的轉化,“臭腐”向“神奇”的轉化。關鍵就在于氣的“聚”和“散”。這里,莊子顯然是把人的生命力作為“神奇”的尺度,而生命力就是“氣”的充足。
“平淡”在中國美學史上是一個極高的境界。中國人往往認為自然、樸素的美才是最高的境界。道家思想之外,儒家思想也有較多表述。漢代的劉向在《說苑》中記載:孔子卦得責,意不平,子張問孔子曰,“責,非正色也,是以嘆之”,“吾聞之,丹漆不文,白玉不雕,寶珠不飾。何也?質有余者,不受飾也。”最高的美,應該是本色的美,所以中國人作詩作文,要講究“絢爛之極,歸于平淡”。六朝四六駢文,講究華麗詞藻的雕飾,但向來被認為不是藝術的最高境界。藝術的最高境界是無法用“絢爛之極”的形式表達的,只能在形式之外去表現。從這個角度講,“平淡”和“神奇”是相通的,其美學追求是一致的。“神奇”的美學追求在后世文論、畫論、建筑等理論中,同樣表現為追求內在的神韻。《淮南子》中論人的美,“氣為之充,而神為之使也”(《原道訓》)。王充論文之感人,在于“誠見其美,歡氣發于內也”(《佚文篇》)。曹丕則明確提出“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典論論文》)。顧愷之論畫強調“以形寫神”(《歷代名畫記》卷五),表現人物的內在精神:“四體妍蚩本無關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世說新語·巧藝》)。謝赫論畫“六法”的第一條就是“氣韻生動”(《古畫品錄》)。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則是全面地論述了藝術創作時“神思”的特征。書法上,李世民提出“神氣沖和為妙”的觀點:“心合于氣,氣合于心”,“思與神會,同乎自然”(《佩文齋書畫譜》卷五),張懷瑾認為“深積書者,惟以神彩,不見字形”(《書法要錄》卷四)。詩歌創作上,謝榛在《四溟詩話》中提出“氣貴雄渾,韻貴雋永”(同上,卷一),王國維在氣質和神韻的基礎上提出了“境界”說。強調以自然景物來表現人心的喜怒哀樂,有真感情,才有真境界。戲劇家李漁說:“一花一石,位置得宜,主人的神情已見乎此矣”(《閑情偶寄·居室部》)等。
顯然,在中國傳統藝術中,“平淡”和“神奇”的美學追求是一個統一的整體。正確認識這一傳統藝術的特色。對于我們今天的藝術創作來說還是有借鑒意義的。
二、“平淡”與“神奇”的美學特征
“平淡”與“神奇”在我國傳統藝術中,有獨特的美學意義。中國古典藝術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追求“韻外之致”,也就是不滿足于實有的形象,而追求內在的神韻,達到一種奇妙的境界。因此。“平淡”與“神奇”的基本美學追求,就是要求藝術表現純樸的自然美,這既成為我們民族傳統的審美趣味,也成為古典藝術的一個基本特征。李白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主張。元好問有“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淳真”的佳句:韋莊云:‘字字清新句句奇”,梅堯臣云:“天然情趣始為佳”等,都是推崇樸素自然。反對藻繪雕飾的。明末的大戲劇家李笠翁更是主張:“全去粉飾露天真。”他打比方說:“譬婦人之衣,不貴精而貴潔,不貴麗而貴雅。”他極力強調自然本色的美,把淡雅、天然、本色當成重要的審美原則。司空圖在詩歌理論中提出了“韻外之致”、“味外之旨”:“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詩也。……近而不浮,遠而不盡,然后可以言韻外之致耳。……倘復以全美為工,即知味外之旨矣”,在《二十四詩品》中提出了“超以象外,得其環中”,“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觀點,后世很多作家也闡述了這一觀點,并且在創作中身體力行。宋代的歐陽修認為,詩歌藝術的最高美學特征,反映在語言風格上就是平淡自然,他在《六一詩話》中說:“詩家雖率意,而造語亦難。若意新語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為善也。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然后為至矣。”他的“夜涼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種花,棋罷不知人換世,酒闌無賴客思家”。化景物為情思,表現出空靈優美的境界,體現了他“平中見奇”的美學追求。姜夔認為詩篇“善之善者”,是“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也是強調詩歌的最高境界是“平中見奇”,這樣的境界成為唐以來我國古代詩人的追求,產生了一大批優秀作品。現代詩人聞一多的“淡到看不見詩”,說詩的境界要如人“大辯若訥,大智若愚”,都在說藝術境界的本真美、自然美。由于詩人的心境極為淡泊、寧靜,不含任何雜念,所以平凡、樸素的一草一木,一泉一石,皆能打動詩人的心,所見的所聞的皆是美之所在,全詩沒有刻意的雕琢,形諸于詩,則是空靈清凈、平淡之境。“平中見奇”、“化腐朽為神奇”,這是藝術的最高成就,也是中華民族傳統藝術的獨特魅力。
三、“平淡”與“神奇”的表現形式
“平淡”與“神奇”的審美趣味和藝術實踐中,創造了我國獨特的表達感受的方式。化景物為情思是中國藝術最基本的方式,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的“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就是講藝術表現問題。中國古典詩歌優美的意境充分體現了這一特點。其實不單詩歌如此,中國的繪畫、建筑、園林、雕塑也是這樣。清人鄒一桂《小山畫譜》說:“實者逼肖,則虛者自出”,說明藝術通過逼真的形式可以表現不可以描寫的東西。繪畫和詩歌理論以及創作中。都有一個虛和實的問題,這也是我國傳統藝術形式的一個特點。埃及、希臘的建筑、雕刻是一種團塊的造型。米開朗琪羅說過:一個好的雕刻作品,就是從山上滾下來滾不壞的。他們的畫也是團塊。中國就很不同。中國古代藝術家要打破這團塊,使它有虛有實,使它疏通。六朝山水畫家宗炳。對著山水畫彈琴說:“欲令眾山皆響”,這說明靜止的山水畫里有音樂聲音。明代畫家徐渭的《驢背吟詩圖》,使人產生一種驢蹄行進的節奏感,似乎聽見了驢行時驢蹄的聲音。畫家在畫面上傳達了一種微妙的聲音。中國畫特別是水墨畫,雖然用的是單色,卻能通過墨色的深淺、濃淡、疏密、大小。使人產生多種顏色的感覺。清代的石濤總結以前的繪畫理論,提出了“一畫”的概念:“一畫者,眾有之本,萬象之根”,抓住了一畫。“信手一揮,山川、人物、鳥獸、草木、池榭、樓臺,取形用勢,寫生揣意,遠情摹景,顯露隱含,人不見其畫之成。畫不違其心之用。”清人笪重光《畫荃》說:“實景清而空景現”。“真境逼而神生”,“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馬遠、夏圭的畫就是如此,馬遠的畫,常把景物擠壓到全圖之角,留出大半空白,夏圭多把實寫之物繪于一邊,留下一半空白,使無畫處成為妙境。再如書法和篆刻,用的都是單色,但那古樸、剛勁的筆劃所包孕的意蘊,雄渾挺拔,氣象萬千,能產生一種磅膀飛動的氣勢,顯示出巨大的藝術魅力。中國戲曲也是如此,舞臺上從來不講豪華,布景及道具力求簡樸,有時簡到一桌兩椅,甚至臺上空無一物,不少地方都以虛代實。有時利用虛擬的程式來代替,如以鞭代馬,以獎代船等。其他如上樓下樓、開門關門,都用虛擬動作來表示。“三五步行天下,六七人百萬雄兵”,以近示遠,以少示多。這些道具和動作簡潔樸實,寓意豐富,能啟迪無限幻想。
“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莊子的“樸素大美”思想對于藝術家的人生境界以及藝術品的創新都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藝術創作如何通過“平淡”與“神奇”的美學追求去找回當代人所失落的美的精魂——“樸素大美”,這是我們今天在藝術創作中需要認真思考的問題。因此,必須高度重視“平淡”與“神奇”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