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弦琴”：儒道和諧審美的終極詮釋

關鍵詞:無弦琴 儒道 和諧審美 終極詮釋

摘 要:儒家禮樂文化和道家的音樂理想對后世文人的藝術人生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65377;“成于樂”意味著“樂”能使人在音樂情感的浸潤中觀照自我，最終完成心理情感結構的塑造，實現人性的完成與人格的超越#65377;陶淵明的音樂觀直接受到了其外祖父孟嘉的影響#65377; “無弦琴”形上的審美境界及“無中生有”的音樂意念與道家“大音希聲”#65380;“至樂無樂”的哲學化音樂理想不無異曲同工之妙#65377;

文學藝術的最高境界，應當有對宇宙#65380;生命本源以及生命個體的哲學之思，應當有超越客體的形而上的哲學思辨性#65377;毋庸置疑，陶淵明的“無弦琴”就達到了這樣的境界，它建構了一個對儒道和諧審美的終極詮釋的意象，并昭示出陶淵明淡定從容的藝術人生#65377;

一

儒家文藝美學認為，浸潤了仁義禮智信的“樂”，具有和諧的本質，是藉以調適并塑造人的心理情感結構的文化要素#65377;《禮記·樂記》中曰:“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65377;和，故萬物諧化;序，故群物皆別#65377;”《呂氏春秋·大樂篇》中曰:“凡樂，天地之和，陰陽之謂也#65377;”因而，孔子提倡君子要“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成于樂”，認為君子只有達到了道#65380;德#65380;仁#65380;藝各方面的統一，才能進入到高雅#65380;淡遠#65380;和諧#65380;曠達#65380;超脫#65380;從容的理想生存境界，而它們均成就于“樂”這一要素之中#65377;這就意味著“樂”能使人在音樂情感的熏染中升華自我，完成心理情感結構的塑造;“樂”能使人實現人性的升華，實現靈魂的凈化，實現自我的超越，最終進入到生命的最高體驗境界#65377;

在儒家倡導的“成于樂”之外，道家則提出了“大音希聲”#65380;“至樂無樂”的哲學化音樂理想#65377;道家文藝美學崇尚虛無，老子《道德經》認為“道”乃宇宙的本原與本質，“道之口出，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道”是個“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的“無狀之狀，無物之象”，它是不能通過言語去體認和把握的，也不是用聲音和筆墨能完全表達和闡釋的，所謂“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65377;老子反對自覺地用語言傳達審美經驗，他說“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王弼集校釋》為此作注:“大音，不可得聞之音也#65377;有聲則有分，有分則不宮而商矣#65377;分則不能統眾，故有聲者非大音也#65377;”在老子看來，無論人用多么高超的技藝，用多么優美的語言，用多么精巧的工具，只要一發出聲來#65380;一使用語言和工具媒介#65380;一造出形來，所表現的東西就必定會掛一漏萬#65380;有偏無全#65377;一經言說的美，哪怕是絕頂高超的詩人的言說之美，就不再是自然全聲之美;一經發聲的樂音，哪怕是最杰出的音樂家所演奏出的樂音，就不再是天籟之音#65377;在老子看來，最美妙的音樂就是聽不到的那種音調#65377;因為，道心精微，不是用聲音和筆墨所能完全表達的#65377;

莊子在《齊物論》中把聲音之美分為“人籟”#65380;“地籟”和“天籟”三種#65377;“人籟則比竹是已”，即簫管之類，為下等;“地籟則眾竅是已”，即風吹竅穴之聲，為中等;“天籟”則“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65377;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即塊然自生的自然之聲，為上等#65377;在《天運》中，莊子還論述了“天籟”的特點:“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苞裹六極#65377;”郭象注:“此乃無樂之樂，樂之至也#65377;”《莊子·至樂》中云:“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今奚為奚據，奚避奚去，奚樂奚惡?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所下者，貧賤夭惡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聲，若不得者，則大憂以懼，其為形也亦愚哉!……今俗之所為，與其所樂，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果不樂邪?吾觀夫俗之所樂舉群趣者崩崩然如將不得已;而皆曰樂者，吾未之樂也，亦未之不樂也#65377;果有樂，無有哉?吾以無為誠樂矣;又俗之所大苦也#65377;故曰至樂無樂，至譽無譽#65377;”在莊子看來，操弦鼓琴，必情有所寄托，情有所依憑#65377;一旦以琴為情，成就了世俗之情，便是虛玄之道虧損之時#65377;只有“無樂”，即不阻礙于世俗之“樂”，才能回歸于“至樂”的境界#65377;

莊子的“至樂無樂”說與老子的思想可謂一脈相傳，認為至精至妙和全息全象的東西，是不可以言傳的，且無形無象的，而只能通過“神遇”使“此時無聲勝有聲”，使“無畫處皆成勝境”，這就是藝術空白美的召喚價值所在#65377;他認為自然之美高妙至極，因此在藝術上要力求樸素自然，反對雕琢造作，要求作品在言意之外別有高超的境界，讓人在回味無窮中喚起豐富的想象與深邃的思索#65377;

盡管儒道兩家的著眼點不同，但兩者皆追求和諧的境界，并統一于和諧審美的范疇之中#65377;中國美學的本原是“由天而人”，審美的歸宿是“由人而天”，即古代文藝所追求的最高目標就是雖自人為卻無人為的痕跡，如造化所生，渾然天成#65377;儒道共同的理想就是要實現人類與自然界的整體和諧，這一理想對后世許多名士的人格意識和藝術人生均產生了極其深刻的影響，甚至決定了他們一生的價值取向#65377;

二

魏晉時期陶淵明的外祖父孟嘉就是一位“弱冠，儔類咸敬之”的名士，他學識淵博，才思敏捷，風流倜儻，瀟灑儒雅，“好酣酒，逾多不亂;至于忘懷得意，傍若無人#65377;”陶淵明“存心處世，頗多追仿其外祖輩者”#65377;所以他的人格及修養，均可見其外祖父的遺風#65377;大體上看，孟嘉的人品分別從孝友門風#65380;高選儒官和君求赴義三個方面深深地影響著陶淵明#65377;陶淵明在稱嘆孟嘉的魏晉名士風范時曾說:“孔子稱進德修業，以及時也;君清蹈衡門，則令聞孔昭，振纓公朝，則德音永集#65377;道悠運促，不終遠業，惜哉!仁者必壽，豈斯言之謬乎?”“孟嘉逕之龍山，顧影酣宴，造夕乃歸”，“沖默有遠量，行不茍言，言無夸矜，未嘗有喜慍之容;融然遠寄，傍若無人”，以及“曾點的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言志#65377;足見他對外祖父孟嘉自然淡定的人生態度是尤為贊賞的#65377;

陶淵明的和諧音樂觀也直接受到了孟嘉對音樂審美自然理論詮釋的影響#65377;他在《晉故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傳》中曰:“(桓)溫常問君酒有何好，而卿嗜之?君笑而答之，明公但不得酒中趣耳#65377;又問聽妓，絲不如竹，竹不如肉，答曰，漸近自然#65377;”這里，孟嘉闡明了弦樂不如管樂，管樂又比不上歌唱的道理#65377;因為，弦樂用手，遠于自然;管樂用口，較近自然;歌唱用吼，最近自然#65377;所以，自然和諧之美才是審美的最高境界，這與儒道和諧審美觀極其相符#65377;

魏晉南北朝時期，文人名士均極具音樂素養，他們不但精于欣賞#65380;妙解音律而且大多能操琴，如杜夔#65380;荀邃#65380;傅玄#65380;阮籍#65380;阮咸#65380;阮瞻#65380;潘岳#65380;嵇康#65380;劉琨#65380;何琦#65380;董景道#65380;成公綏#65380;孫登#65380;戴逵#65380;陶弘景#65380;陶淵明#65380;宗炳#65380;柳惲#65380;柳諧#65380;顧彥先等無一不喜歡彈琴#65377;琴為雅樂，古人視彈琴為高雅的藝術#65377;如《風俗通》曰:“琴者樂之統，與八音并行，君子所常御#65377;”在現存的古籍記載中，琴的發展史可以追溯到“三皇五帝”時期的中華原始文明#65377;五千年來，在中華文化發展長河中，琴一直伴隨其左右#65377;相傳，“昔者，伏羲氏既畫八卦，又制雅琴#65377;卦所以推天地之象，琴所以考天地之聲也#65377;”又傳，“神農氏繼伏羲而王天下，上觀法于天，下取法于地#65377;于是削桐為琴，練絲為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65377;自西周始，琴樂不僅用于饗宴與男女之私，還和鼓等樂器一起用于祭祀#65377;《詩經·蒹葭》中有“窈窕淑女，琴瑟友之#65377;窈窕淑女，鐘鼓樂之”，《雞鳴》中有“琴瑟在御，莫不靜好”;《鹿鳴》中有“我有嘉賓，鼓瑟鼓琴”;《甫田》中有“琴瑟擊鼓，以御田祖”等，可以想見古人對音樂的重視及喜好的程度#65377;琴不僅能怡情養性，而且還能消憂解愁#65377;如《白虎通》云:“琴，禁也，以禁止淫邪，正人心也#65377;”“八音廣博，琴德最優#65377;”《大周正樂》亦云:“琴所以修身理性，反其天真也，君子所以常御不離身#65377;”嵇康在《琴賦》中認為琴“可以感蕩心志，而發泄幽情”#65377;

綜觀陶淵明的一生，的確與琴結下了不解之緣#65377;他自言“少學琴書”#65380;“弱齡寄事外，委懷在琴書”#65380;“衡門之下，有琴有書，載彈載詠，爰得我娛”#65380;“清琴橫床，濁酒半壺”#65380;“載彈載詠”#65380;“和以七弦”#65380;“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65380;“息交游閑業，臥起弄書琴”#65377;他的好友顏延之在《陶征士誄》中亦云淵明“晨煙暮靄，春煦秋陰#65377;陳書輟卷，置酒弦琴”#65377;總之，琴如同酒一樣，成為陶淵明一生的嗜好#65377;他常常以琴和酒為伴，在琴韻中抒發感慨，在琴思中寄托和諧幸福的理想:“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65377;親戚共一處，子孫還相保#65377;觴弦肆朝日，樽中酒不燥#65377;”這不正與《詩經》中所宣揚#65380;所憧憬的“妻子好合，如鼓瑟琴#65377;兄弟既翕，和樂且耽#65377;宜爾室家，樂爾妻孥” 的理想人生態度與和諧家庭生活狀態如出一轍嗎?如此風雅的嗜好一方面涵養了陶淵明高尚的情趣，另一方面則大大提升了他藝術人生的境界#65377;

三

通讀蕭統的《陶淵明》#65380;佚名的《蓮社高賢傳》#65380;《晉書·隱逸傳》和《南史·隱逸傳》，我們便會對陶淵明喜好把玩“無弦琴”的故事留下深刻印象#65377;“無弦琴”即有其形而不能發其音之琴#65377;《晉書·陶潛傳》中云:“陶潛，以穎脫不羈，任真自得#65377;以未嘗有喜慍之色;唯遇酒則飲，時或無酒，亦雅詠不綴#65377;嘗言夏月虛閑，高臥北墻之下，清風颯至，自謂羲皇上人#65377;性不解音，而蓄素琴一張，弦徽不具，每朋酒之會，則撫而和之，曰:‘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

在這里，陶淵明提出了彈琴之趣不在弦聲而在琴趣的“無中生有”的音樂見解，與老莊的音樂理想不無異曲同工之妙#65377;所謂樂，不僅僅在于聲音的和諧，而更為重要的還是內心的愉悅，即“無聲之樂”#65377;當外在的有聲之樂轉化為內在的心理愉悅，即使有琴無聲，也已在節候自然的變化#65380;清風明月的應和#65380;朋友聚會的暢飲之間深深感受到了音樂的自然和諧之美，拋卻了塵世的嘈雜而進入到一種空靈玄妙之境#65377;樂的內涵已不再只是形式上的五聲和八音，而是發端于人的自然情性#65377;《魏書·樂志》云:“大樂與天地同和，茍非達識之精，何以體其妙極#65377; 故曰:‘成于樂’，治于視聽之中，而得之于形聲之外，以此(樂)而已矣#65377;”《大戴禮記·主言》說:“至樂無聲而天下之民和#65377;”所以，“無弦琴”之無聲之樂乃是和諧化境之至樂#65377;

陶淵明“撫琴自娛”，煞有介事而又怡然自樂的感受也是對《易傳·系辭傳》中所提出的“觀物取象”說的印證:“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65377;” 他彈奏的是一曲曲心靈的樂音，是詩人內心的愉悅，而不僅僅是外在的滿足#65377;所謂“取意不取象，聽以心不聽以耳”，“只須從意會，不必以聲求#65377;”這種淡遠清逸#65380;蘊藉幽深的美學境界，是“韻外之旨”#65380;“弦外之音”，只有通過直覺去妙悟#65380;去品賞體味，才能領會把握到其主旨#65377;與天地同和之大樂是無聲的，惟有“達識至精”之悟道者，方能體悟其無上之妙趣#65377;其中閃耀的惟有無盡的人性的智慧，人之性情坦蕩無遺地在自然性情之中暢游，樂亦存在于“天人合一”之中#65377;

對于音樂或詩文的聲律來說，有無相生，有聲和無聲既相反相成，又相比較而存在#65377;所以，當我們把眼光進一步放大到陶詩中去的時候，便會發現陶淵明田園詩的意境絕非普通的平淡之境，而是有知有思之人追求無知無思，洞悟哲理之人去除哲理的空無，由此這種境界方顯出玄妙，需要極高的悟性去體味#65377;

作為一種獨特的形上力量，音樂將人們從圖像化的視野中解脫出來#65377;正如王夫之所說:“知聲而不知音，禽獸是也，知音而不知樂，眾庶是也#65377;惟君子為能知樂#65377;”在他看來，聲與音樂是有區別的，因為聲并不能使人脫離動物情狀，在視覺視域中，聲仍可被還原為某些固定物體的屬性，仍可作為圖像而被經驗#65377;“知聲者或不能知音，而音在聲中審聲而音察矣#65377;知音者或不能知樂，而樂者音之通，審音而樂敘矣#65377;”“成律以和之謂樂，孤清悅耳之謂音#65377;”樂與禮一樣，具有存在的意義，“樂者，通倫理者也”#65377;“樂”具有“和同”的力量，同時它又是一種精神的形上之樂，也即形上的愉悅#65377;當“音”能夠成為這種形上的力量和愉悅時，它才把自身轉化為“樂”#65377;因而，相對于禮，樂則更為根本，在王夫之看來，懂得了禮的人不一定能知樂，但懂得了樂的人卻一定知禮#65377;

可見陶淵明接受孟嘉以自然之音而獨造“無弦琴”，他向往并追求的是一種審美自由的境界，是內在的，心靈的自由與快樂#65377;在他的心中，無論是有弦的琴，還是無弦的琴，都能借以傳情達意，品味無窮的妙趣，作為寄托和抒寫情愫的手段#65377;這里，陶淵明的“樂”亦是道#65380;形而上的，它更多的是指音樂的形上境界而并非指作為一種藝術類的音樂的內容#65380;形式及作用#65377;如此，“無弦琴”的意義就大大超越了音樂的范疇，成為儒道和諧審美的終極象征#65377;

“無弦琴”讓后世文人領略到了陶淵明作為“魏晉風流”超然飄逸的名士氣度，體味到了陶淵明意趣玄遠的名士風采，并由此產生了無限感慨#65377;正如張隨《無弦琴賦》的評述:“陶先生解印彭澤……適性者以琴，怡神者以酒#65377;酒兮無量，琴也無弦#65377;” “茍在意而遺聲，則器空而樂歇#65377;”宋祁《無弦琴賦》的評述:“琴翁之意不在弦”，“琴雖無弦意有余”，可“欲琴理之常在，宜弦聲之一空#65377;隱六律于自然，視之不見;備五音于無響，樂在其中”#65377;其高士雅風，可謂超凡脫俗，故為后人所景仰#65377;蘇東坡說:“淵明非達者也#65377;五音六律，不害為正，茍為不然，無琴可也，何獨弦乎?”為此，他還特賦《破琴詩》一首:“破琴雖未修，中有琴意足，……懸知董庭蘭，不識無弦曲#65377;”方孝孺在《菊趣軒記》中曰:“樂乎物而不玩物，故其樂全;得乎物之趣，而不損己之天趣，故其用周#65377;”朱光潛認為“無弦琴”“是極高智慧的超脫#65377;他的胸中自有無限，所以不拘泥于一切跡象”，言之鑿矣#65377;

綜上所述可知:陶淵明喜好彈琴，并以此尋求自我人格的超越，卻不拘泥于對音樂的外在形式及其表面的追求，而重在對其意趣與意境的體驗和感悟，在和諧混沌與寂靜無聲中達到了與天地同和，與天人合一#65377;陶氏“無弦琴”極大地強調審美主體的感受與態度的重要作用，從而表現出他所追求的不是形式，而是體現自然本真的境界，即自然#65380;淡定#65380;和諧的終極審美意象#65377;“無弦琴”代表了中國文士怡情養性#65380;寄情抒懷的人文追求，體現了陶淵明對和諧社會與和諧人格境界的審美意趣#65377;他崇尚自然天成#65380;不事雕琢的音樂理念，對后世的音樂藝術產生了相當深遠的影響#65377;

(責任編輯:古衛紅)

本文為湖南省社會科學基金立項課題資助項目成果(編號:05YB139)

作者簡介:高 文(1966-)，江蘇徐州人，文學碩士，湖南工業大學中文系副教授，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的研究與教學#65377;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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