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宗白華 詩性美學 藝境
摘 要:《藝境》是宗白華先生探討美學#65380;藝術的論文集#65377;其藝術境界主要表現在兩大方面:對外是相對獨立的形式,在內充斥著豐富復雜的生命激情#65377;這也正是作者創作及人生境界的真實寫照,無疑對于我們今天仍有理論指導和現實意義#65377;
他,沒有卷帙浩瀚的美學巨著,也沒有連篇累牘的系列文章,甚至也不屬于哪個美學學派,但所有這些都絲毫不能影響和動搖他作為我國著名美學大師的地位#65377;他就是宗白華先生,我國著名的美學家#65380;詩人和學者#65377;
宗白華先生的部分文章在一九八一年曾先后被上海人民出版社(書名為《美學散步》)和臺北洪范書局(書名為《美學的散步》)結集出版#65377;其弟子林同華在《美學散步》的基礎上又增收宗先生的三十二篇文章,并編輯出版了《美學與藝境》一書#65377;宗先生也是“五四”時期的著名詩人,他的小詩曾與謝冰心的詩作齊名,并于一九二三年出版了詩集《流云》#65377;宗先生“雖沒有寫下浩瀚卷帙的美學大著,但他在哲學思想#65380;詩意人生#65380;中西美學與藝術的比較意識#65380;審美風格與審美范疇系統諸方面,都有自己獨特的體系#65377;早在四十年代,中國現代哲學家馮友蘭先生說過,中國真正構成美學體系的是宗白華”#65377;
為了使讀者能夠更加全面地了解宗先生的美學思想,《北京大學文藝美學叢書》又著手收集了宗先生散見在各種報刊上的論藝文章#65380;書信及早年詩作等,并根據宗先生的意愿,以其一九四八年匯集的《藝境》未刊本為前提,在一九八七年出版的主要涉及美學#65380;文學#65380;藝術的論文集——《藝境》的基礎上,再次于一九九九年推出了《藝境》的第三版#65377;
《藝境》分為上#65380;下兩編#65377;上編收集了宗先生的談藝文章近六十篇(包括《美學散步》);下編則是其詩集《流云》,除原亞東版的四十八首之外,又集得十二首#65377;《藝境》大體上是按照文章的寫作或發表的時間為順序,比較清晰地展示了作者探求藝境的全過程#65377;從中,我們不僅能感受到宗先生各種精辟的理論觀點,而且會不知不覺地跟隨著他的導引走進各種藝術的境界當中#65377;若用一部美學#65380;藝術學的“百科全書”來贊譽《藝境》,恐怕也并不為過#65377;因為它涉及了中西方美學和藝術的許許多多的問題,如詩文#65380;繪畫#65380;音樂#65380;戲劇#65380;書法#65380;工藝美術#65380;園林建筑#65380;哲學美學等,真可謂無所不包,特別是宗先生對每一藝術門類都有著自己專深的研究和精辟的見地,以至于《藝境》成為人們探討美學#65380;藝術學的某一具體領域所不可或缺的著述與范本#65377;甚至可以說,宗白華先生是較為前瞻性地建構了中國當代美學原理的初步體系#65377;“他的杰出成就,是將美學完全民族化和普遍化……不但是我國民族文化的驕傲,而且也是現代世界美學的驕傲#65377;”
那么,宗白華先生獨特的美學風格究竟是什么?在《藝境》當中是如何進行闡述的?在當下又具有怎樣的理論指導和現實意義呢?
近年來,在我國文藝理論界展開的且一直居高不下的兩大論題,就是關于“文化詩學”和“現代性”問題的討論#65377;
關于“文化詩學”的大體涵義,蔣述卓在《文化詩學批評:第三種批評的設想》一文中將其界定為:文化詩學的理論基點是文化關懷與人文關懷;文化詩學的審美特性在于它的詩意描述與感悟性批評;文化詩學強調批評家的生命投入;文化詩學不是一種地域性的批評,不帶地方色彩,但又要立足本土文化背景#65380;文化傳統#65380;文化語境之上#65377;這種概括既顧及了中國固有的文化傳統,又具有開闊的世界性視界,被看作是目前為止對“文化詩學”界定最為完備的一種#65377;而宗白華先生的美學思想恰恰同時貫穿著上述幾個主要方面的內容#65377;對此,暨南大學的歐陽文風就曾以“現代形態的文化詩學”來概括宗白華的美學思想#65377;即宗白華的美學思想確實在某種意義上是對中國根深蒂固文化詩學傳統的一種積極#65380;有價值的現代性轉換#65377;
筆者更側重宗白華美學的詩意特征的探討,以為用“詩性美學”來予以涵蓋,似乎更貼切一些#65377;
這里,我們還得先從宗先生對藝術的界定談起#65377;宗先生在《美學與藝術略談》一文中講到,“美學是研究‘美’的學問,藝術是創造‘美’的技能#65377;不過藝術也正是美學所研究的對象,美學同藝術的關系,譬如生物同生物學罷了#65377;”換言之,藝術的目的“并不是在實用,乃是在純潔的精神的快樂……藝術底源泉是一種極強烈深濃的,不可遏止的情緒,挾著超越尋常的想象能力”#65377;這就注定了藝術的性質不是對自然的簡單模仿,即“藝術家創造一個藝術品的過程,就是一段自然創造的過程,并且是一種最高級#65380;最完滿的#65380;自然創造的過程#65377;藝術成了人類最高精神底自然的表現”#65377;它既不同于功利境界(利)#65380;倫理境界(愛)#65380;政治境界(權),也不同于學術境界(真)#65380;宗教境界(神),而是介乎后二者之間,它主于“美”#65377;于是,他在《中國藝術意境之誕生》一文中把“藝術境界”詳盡地闡釋為:以宇宙人生的具體為對象,賞玩它的色相#65380;秩序#65380;節奏#65380;和諧,借以窺見自我的最深心靈的反映;化實景而為虛境,創形象以為象征,使人類最高的心靈具體化#65380;肉身化……既使心靈和宇宙凈化,又使心靈和宇宙深化,使人在超脫的胸襟里體味到宇宙的深境#65377;
這就是宗先生所終生追求的“藝術境界”——外在形式美與內在生命內容的完美融合#65377;他說:“藝術家以心靈映射萬象,代山川而立言,他所表現的是主觀的生命情調與客觀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滲,成就一個鳶飛魚躍#65380;活潑玲瓏,淵然而深的靈境;這靈境就是構成藝術之所以為藝術的‘意境’#65377;”盡管此種“情境相生”的理論本身并不新鮮,從張躁的“繪境”#65380;皎然的“取境”#65380;司空圖的“象外之象”#65380;蘇東坡的“詩畫”#65380;嚴羽的“一味妙悟”#65380;王夫之的“情景一合”#65380;梁啟超的“心造之境”乃至王國維的“境界”論等,一直延續至今#65377;宗先生的貢獻在于他把藝術境界看作是人生的一種“審美哲學”——山川大地是宇宙詩心的影現;畫家詩人的心靈活躍,本身就是宇宙的造化,它的卷舒取舍,好似太虛片云,寒塘雁跡,空靈而自然!文藝境界的廣大,和人生同其廣大;它的深邃,和人生同其深邃#65377;
這種把藝術家的生命激情的恣肆投入,其實就是一種人文精神和人生感懷#65377;特別是他以詩意性的描述和感悟性的語言,在《論文藝的空靈與充實》一文里辯證地分析了“生命的境界”與“藝術境界”的關系:“生命的境界廣大,包括著經濟#65380;政治#65380;社會#65380;宗教#65380;科學#65380;哲學#65377;這一切都能反映在文藝里#65377;然而文藝不只是一面鏡子,映現著世界,且是一個獨立的自足的形象創造#65377;他憑著韻律#65380;節奏#65380;形式的和諧#65380;彩色的配合,成立一個自己的有情有相的小宇宙;這宇宙是圓滿的#65380;自足的,而內部一切都是必然性的,因此是美的#65377;”這其實已經上升到了哲學理念的高度,在藝術創作上就是要求審美反映與審美表現的有機結合#65377;甚至自然界中的一草一木,在藝術家的筆下也由于貫注了其主觀的意向和精神,使得物象潛在的生命飛揚起來#65377;于是,宗先生在《新詩略談》一文中就曾極力主張“在自然中活動,直接觀察自然現象的過程,感覺自然的呼吸,聽自然的音調,觀自然的圖畫#65377;風聲#65380;水聲#65380;松聲#65380;潮聲,都是詩歌的樂譜#65377;花草的精神,水月的顏色,都是詩意#65380;詩境的范本#65377;”但它又完全區別于對自然表面細微刻畫的“自然主義”,那里面缺少一種東西(自然的內容):流動的生命之美#65377;
之所以如此,除了作者以生命的激情#65380;天才的睿智去感悟自然之外,又與作者有意采取的樂觀精神不無關系#65377;宗先生在《樂觀的文學》《戀愛詩的問題》等文章中都曾談到:“中國近來歷史的悲劇已演得無可再悲了#65377;悲觀底文學哲學可以造成時代的頹廢#65377;時代造成了煩悶,我們應當打破煩悶,創造新時代”,“我覺得中國民族現代所需要的是‘復興’,不是頹廢;是‘建設’,不是‘悲觀’#65377;向來一個民族將興時代和建設時代的文學,大半是樂觀的,向前的……從這種愉快樂觀的精神界里,才能養成向前的勇氣和建設的能力呢!”他甚至滿懷激情地大聲疾呼:“對于現代的中國人,我們的山川大地不仍是一片音樂的和諧嗎?我們不能以大地為素紙,以學藝為鴻鈞,以良知為主宰,創造我們的新生活新世界嗎?”
尤其他明確地肯定和宣揚相對于“悲劇”的另一種“幽默”的人生態度——“在偉大處發現它的狹小,在渺小里卻也看到它的深厚,在圓滿里發現它的缺憾,但在缺憾里也找出它的意義#65377;于是以一種拈花微笑的態度同情一切;以一種超越的笑,了解的笑,含淚的笑,惘然的笑,包容一切以超脫一切,使灰色黯淡的人生也罩上一層柔和的金光#65377;覺得人生可愛#65377;……悲劇和幽默都是‘重新估定人生價值’的,兩者都是給人生以‘深度’的#65377;”正是作者這種熱愛人生的靈心慧眼造就了他獨特的中國美學的散步學派,并賦予詩性美學以躍動著生命的深層內容#65377;這種博大的胸襟也恰恰是作者的人生寫照:就是如何從生活的無盡流動中獲得諧和的形式,但又不要讓僵固的形式阻礙生命前進的發展#65377;歸根結底,“中國文化的本體是詩#65377;其精神方式是詩學,其文化基因庫就是《詩經》,其精神峰巔是唐詩#65377;總括起來說就是:中國文化是詩性文化#65377;或者說詩這一精神滲透#65380;積淀在傳統社會的政治#65380;經濟#65380;科學#65380;藝術各個門類中,并影響#65380;甚至是決定了它們的歷史命運#65377;”
即便如此,上述這諸多的描述仍然不過是宗白華《藝境》的某一個側面,還只是探尋的其中的一鱗半爪,《藝境》其實還包含著許許多多豐厚的理論精華#65377;恰如錢鐘書先生所言:“許多嚴密周全的思想和哲學系統經不起時間的推排銷蝕,在整體上都垮塌了,但是它們的一些個別見解還為后世所采取而未失去時效#65377;好比龐大的建筑物已遭破壞,住不得人,也唬不得人了,而構成它的一些木石磚瓦仍然不失為可資利用的好材料,往往整個理論系統剩下來的有價值的東西只是一些片斷思想#65377;”宗先生正是承繼了中國古典文論的傳統風格,以其“斷章式的隨手點評,積累零星的審美感悟#65377;雖然失之細碎,卻打通了既往與當今的脈絡,消解了研究和創作的隔閡#65377;”
綜上,我們只有真正把握了《藝境》的內涵和實質,才能面對《藝境》時不再慨嘆其零散#65380;不成體系,才不會遺憾其隨感式#65380;乃至只言片語,就更不會冠之以“唯美主義”和“自然主義”的代表#65377;通讀《藝境》(包括《流云》小詩)的人大概能深有體會,它幾乎處處散發著“氣韻生動”的氣象,若從世俗的生存角度講,那是一種樂觀#65380;向上的生命精神#65377;與其說是宗先生的理論神采感染人,莫如說是洋溢《藝境》其間的積極的人生境界更打動讀者#65377;即從任何一個側面去讀解《藝境》都會有收獲,不管是其美學思想#65380;藝術學原理,還是哲學觀念乃至人生態度,對我們今天依然有著理論指導和現實作用#65377;就像本文選取的這個論題,雖然不過是其中的一朵浪花,卻也能略見一斑,同樣可映現其智慧的靈光#65377;尤其是他那獨特的美學散步風格與內在的生命力的回旋結合得如此完好,本身就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境界#65377;在這個意義上講,宗白華先生的《藝境》不但是一部寄寓其審美理想的綜合美學的著述,更是奠定其藝術大師的權威與地位的理論經典#65377;
(責任編輯:呂曉東)
作者簡介:王艷玲,天津師范大學副教授,文學博士#65377;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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