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陳逸飛油畫藝術中的“靜謐”美

關鍵詞:陳逸飛 油畫 靜謐美

摘 要:陳逸飛的油畫有很高的知名度和價值，他的油畫常常傳遞出一種“靜謐”之美，“靜謐”之美正是陳逸飛油畫魅力之所在#65377;靜謐美的本質和源頭是莊子的“純粹美的理想”，作者在構圖#65380;色彩等方面的嫻熟藝術技巧是其得以成功表現的重要因素#65377;

在中國油畫近百年的發展道路上，特別是從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一直到本世紀之初，陳逸飛這個名字具有很高的知名度，一度是人們注目的焦點#65377;人們用“藝術界中最成功的商人和商人中最成功的藝術家”來贊譽這位更喜歡被人稱作“視覺藝術家”的杰出畫家#65377;雖然，這位杰出的藝術家已經與世長辭了，但他的作品仍然具有不朽的魅力，也是他遺留給人們的寶貴精神財富#65377;無論是在藝術市場屢創記錄的標高，還是在藝術創作上突破性的拓展等，陳逸飛及其藝術創作都具有十分典型的意義和不可忽略的研究價值#65377;

陳逸飛的油畫魅力究竟何在?是他畫中的什么因素打動了千千萬萬的不同膚色#65380;不同種族#65380;不同國度的人們的心靈?美國的《紐約時報》和《藝術新聞》雜志曾發表評論把陳逸飛的油畫創作歸結為“浪漫的寫實”并認為陳畫中“彌漫于畫布上的靜謐和某種不可名狀的神秘氣息”尤為動人#65377;

我對此深有同感，看陳逸飛畫不像看某些畫展，看了半天，心頭還是一片混亂#65377;陳逸飛的作品則不然，即使我對他的生平#65380;思想一無所知，也可以通過他的畫來感知#65380;猜測他的內心，他的畫能與觀者達成靈魂的溝通，引起美的共鳴#65377;他的畫具有典雅的古韻，深沉而寧靜，風流而清新，是詩的飄逸，是旋律的交響，他揭示著人性#65380;歌頌著永恒的美#65377;正是其畫中的“美”才如此動人，令人如醉如狂，令人一擲千金，使他成為中國乃至世界著名的藝術家#65377;遺憾的是《紐約時報》和《藝術新聞》雜志的評論雖指出陳畫中“彌漫于畫布上的靜謐和某種不可名狀的神秘氣息”尤為動人，但僅此而已，并未作進一步的深入探討#65377;國內有人從社會學的角度分析了陳逸飛畫作成功的外部因素，目前還未見從美學的角度對陳逸飛作品作內部分析的文章#65377;更未有對陳作品中“靜謐”之美做闡述的#65377;我認為對其作品進行美學角度的分析和探討是很有必要的#65377;下面我將從追溯“靜謐”之美的本質和根源以及作者的構圖和藝術技巧是如何來表現“靜謐”之美的這兩個方面對陳逸飛油畫中的“靜謐”美作一初步的研究和探討#65377;

一#65380;“靜謐”美的本質和根源

陳逸飛油畫中的“靜謐”之美在其外在形式上我認為它與康德在《判斷力批判》中所說的“純粹美”有相同相通之處#65377;康德指出:只有不涉及概念和利害計較，有符合目的性而無目的的純形式的美，才算是“純粹的美”或“自由的美”;如果涉及到概念#65380;利害計較和目的之類內容意義，這種美就只能叫做“依存的美”#65377;實際上，真正完全不涉及到絲毫概念和利害計較的美是微乎其微的，一般情況下，自然美和藝術美多少總是會涉及到概念和利害關系的#65377;陳逸飛油畫中的“靜謐”之美也并非是康德所說的純形式的“純粹美”，它只是在外在形式上非常接近康德的“純粹美”，相反，在這個似乎不涉及到絲毫概念和利害計較的純形式下蘊藏著十分豐富的意味#65377;

“靜謐”之美的本質是什么?其源頭何在?我認為它在本質上和莊子的“純粹審美理想”是一致的，它的源頭就是莊子美學#65377;莊子美學在中國美學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65377;莊子和康德有很多相同之處，比如兩者都十分推崇“自由”和關注“純粹的美”#65377;如同有學者指出的:“在中國美學史的大河中流注著純粹的美和非純粹的美，其中純粹美一支源頭為哲人莊子所引出#65377;”不過莊子的“純粹美”或“純粹審美理想”和康德的并不完全相同，兩者有著本質的差別#65377;這表現在莊子的“純粹美”和康德一樣都非常關注和重視美的形式#65377;與之不同的是莊子的“純粹審美理想”并不排斥內容意義#65377;在莊子眼里“純粹美”并非是不涉及到絲毫概念和利害計較的純形式，他把老子的“滌除玄鑒”思想發揚光大，提出了“心齋”和“坐忘”的觀點，其目的也就是想營造出一種超脫利害觀念的空明心境#65377;但是，莊子這樣做并不是想使人變成一個完全沒有思想觀念的空殼，也不是要使純粹美成為純粹的形式#65377;莊子只是想通過“心齋”和“坐忘”剔除束縛在人身上的一切有違于人性之本真的障礙，所以莊子崇尚“自由”#65380;“自然”和“本真”，所以莊子說“以虛靜推于天地，通于萬物，此之謂天樂”(《莊子·天道》)#65377;“虛靜”#65380;“心齋”和“坐忘”在莊子那里只是手段和形式，他的“純粹美的理想”追求的是與天地合一的快樂和自由自在的逍遙之樂#65377;換句話說，莊子的“純粹美”是有著豐富的意味的#65377;后來，由唐人提出到王國維集大成的強調“味外之味”#65380;“象外之象”#65380;“情景交融”#65380;“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境界說”或“意境說”其源頭就是莊子美學#65377;

在陳逸飛油畫中呈現出來的“靜謐”之美正是這樣的純粹美，在外在的形式上看起來它追求的似乎是一種純形式的美，其實，在所謂的純形式的外衣下蘊藏著豐富的意味#65377;有鄉愁#65380;有懷舊#65380;有對永恒人性美的贊美#65380;有對江南水鄉如煙似夢自然美的眷戀……有人曾一度批評陳的繪畫追求唯美#65380;追求浪漫虛幻，卻不知這唯美的外衣下有著太多的意味，浪漫的情調中包含著諸多現實本真的情懷#65377;

二#65380;“靜謐”美與美術語言

作者如何運用他嫻熟的藝術技巧或美術語言來表現“靜謐”之美?對這個問題的探討和闡述同樣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和價值#65377;

陳逸飛油畫中的“靜謐”之美在文學作品中也存在，特別是在唐朝的詩歌中就經常出現，如王維的詩《鳥鳴澗》: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65377;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65377;

還有杜牧的《秋夕》: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65377;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65377;

還有張若虛《春江花月夜》中的: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65377;

當然上述引用的唐人詩句中的意境之美和陳逸飛油畫中的“靜謐”之美并非完全相同，與之相比，王維的《鳥鳴澗》多了禪宗的“空”，杜牧的《秋夕》多了“宮怨”，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多了“離情別恨”#65377;雖然如此，但它們之中的“沉靜”#65380;“靜謐”之美是一致的#65377;仿佛都能使我們耳邊聽到山鳥時鳴春澗中的回響;感覺到如水的涼意;看到皎潔月色下的靜謐世界#65377;

詩歌中的“靜謐”之美是用語言文字來表現的，繪畫中的“靜謐”之美則是用美術語言來表達的，它由色彩#65380;線條#65380;構圖#65380;明暗#65380;塊面等因素組成#65377;作者正是嫻熟地運用這樣的美術語言來表現“靜謐”之美的#65377;

陳逸飛油畫中的“靜謐”之美大多在其水鄉風光系列#65380;音樂人物系列和古典仕女系列題材的作品中得到呈現#65377;

在這些題材中作品中的“靜謐”美大多是通過構圖和色彩的成功運用得到表現的#65377;

1. 構圖

在古典仕女系列題材的作品中作者在構圖時一般將畫面的背景處理成黑暗空曠的暗色調#65377;如《罌粟花》(1991年)的背景幾乎是一片黑色;《潯陽遺韻》(1991年)的背景也幾乎是黑色一片;《西廂待月》(1994年)的背景同樣是暗色，不同的是略暖一點罷了;《戀歌》(1995年)的背景依然是黑暗空曠的#65377;這樣的手法在其音樂人物系列的作品中也常常出現，如《長笛手》(1987年)，其背景是灰黑一片#65377;用單純的暗色調作背景在較好地突出畫面中的主體的同時能傳達出一種靜謐和神秘的意味#65377;這一方面是因為暗黑的背景使畫面不能一覽無遺，還存在著未知的成分，而人對于未知的東西始終是感到神秘的;另一方面畫面傳遞出的靜謐意味本身并無非常明確的內容，它的意味需要觀者調動自己的文化素養去思索#65377;需要指出的是，在陳的作品中，背景的單純并沒有使整幅畫的構圖顯得單調，相反，陳的構圖充滿了張力，極富有變化#65377;如《樂手》(1988年)，畫面較大，畫的是一男一女帶有群像性質的畫#65377;從大的范圍來看，站立著的兩人組成正方形，而站立的青年女樂手成三角狀，男樂手中間大兩頭小，這樣就形成了變化，打破了單調平板的視覺#65377;在形體方面，女的苗條修長，姿態優美動人，男的粗壯有力，形成一種強烈的形體對比，男的是力的表現，而女的是美的化身#65377;在色調上，背景采用大塊藍色調襯托出人的膚色和衣服，男的衣服用深褐色#65380;紅色#65380;少量的藍色組成，繼而襯托出女的較亮的衣服色和皮膚色#65377;這樣一濃一淡，一暗一亮，一冷一暖，既響亮又和諧，既有變化又統一，形成和諧高雅的色調，透露出一種迷人的色彩魅力#65377;這兩人一柔一剛，形神兼備，耐人尋味#65377;除了協調和富有變化之外，陳的構圖還具有沉穩的特點#65377;如《中提琴手》(1988年)，采用穩定的大三角形構圖，而后又由幾個小三角形組成，彈奏者放在中提琴上的一雙手和胳膊形成小三角形，蓬松飄灑的紅頭發也構成小的三角形等等，總之，是許多小三角形構成了大三角形，整個構圖顯得十分沉穩#65377;從人心理的角度來看，構圖中的“單純”背景#65380;“沉穩”等因素容易使人產生松弛#65380;沉靜的感覺，而協調#65380;富有張力和變化不僅使單純的背景不單調，反而使其具備了極強的表現力，使它與色彩#65380;線條等其他表現因素共同營造和傳遞出一種靜謐而神秘的美#65377;

2.色彩

陳逸飛先生的作品中的色彩豐富而和諧，在單純中有變化#65377;在古典仕女系列畫中，陳逸飛的色彩是十分豐富的#65377;《罌粟花》(1991年)一畫中，人物衣服及團扇的色調富麗堂皇，變化復雜，精心繪制的繡花旗袍圖案花紋相當豐富，色彩自上而下變化豐富微妙，但不論色調如何變化給人視覺上的感覺總是和諧的#65377;色調的單純#65380;和諧有助于靜謐之美的傳達#65377;陳在色彩的使用中除多色調之外，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往往力求在單一的偏冷色調中求變化#65377;作于一九九〇年的江南水鄉系列的《石徑》一畫，長長的石徑在一片冷灰藍色調中求變化，似夢境#65380;似幻想#65380;似霧蒙蒙#65380;雨霏霏，是夢境中的江南石徑，是石徑中的江南夢境，此畫在沉靜中編織了迷人的江南，在靜謐中演奏著無聲的樂曲，這是從如詩如夢的畫家心中流出的飄逸的詩啊!這就是美麗的人間，這就是美麗的江南#65377;《晨曦》(1995年)，整幅畫在灰綠色調中找變化，最亮的是水，其次是墻，再次是天空，最暗的是畫面前船的投影，其余大部分都是程度不同的灰色，雖然都是灰色，但質地各不相同，位置也各不相同，因此，這些灰色就具有了豐富的表現力#65377;陳逸飛先生一九八四年創作的油畫《年輕的大提琴手》，整個色調在灰白色中求變化，背景采用灰色，衣裙采用白色，鞋子也是白色，但衣裙從上自下明度和色相都不同，形成了微妙的變化，在灰白色中大提琴是暖黃紅色，琴首上有少量的黑色;而頭發是地道的金發，襯托出白嫩的手和面部的色，整幅畫和諧#65380;雅致，將色彩調動得很充分;《長笛手》(1987年)一畫，整幅畫在沉穩的重黑色色調中求變化#65377;人物衣服采用重黑色，背景傾向略淡一些的紫黑色，在大量的深色調中襯托出金燦燦的頭發，顯得格外強烈#65377;綜觀陳逸飛的畫作，其色彩的運用單純而不單調，豐富而不雜亂，在單純中有變化，豐富中有協調#65377;“靜謐”的美是一種純粹美，本身要求色彩的單純和和諧，因為色彩的“單純”#65380;“和諧”往往能使人心理感到寧靜#65380;安謐，而偏冷的色調則加強了這一效果#65377;另一方面，“靜謐”的美又是一種有豐富意味的美，這要求色彩單純但不能單調，否則有礙豐富意味的傳達，因為單調的色彩無法傳達出豐富的意味#65377;陳逸飛憑借著他深厚的色彩修養和嫻熟技巧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65377;

促使“靜謐”之美成功表現的因素當然還有許多，如造型的優美，線條的柔和等，在這里限于篇幅不能一一詳述#65377;總之，就如同陳逸飛所說的:“藝術家的根本是傳遞美，發現美#65377;”無論是文學家#65380;音樂家#65380;舞蹈家，還是畫家，他們共同的目標都是要發現美#65380;表現美#65377;人類有向往美的天性，正是美才能使人感覺到人生的美好，生活的意義#65377;這種美，無論是西方文明搖籃古希臘的“靜穆”美，還是波瀾壯闊的社會運動演繹出的崇高美，也無論是純粹美也罷，非純粹美也罷，感動和打動人的心靈的總是美，我想這應當就是陳逸飛繪畫成功的原因，也是許許多多藝術歷經千百年永不朽的原因吧#65377;

(責任編輯:呂曉東)

作者簡介:周永民(1974-)，江西余干人，上饒師范學院講師，碩士，從事藝術理論教學和美學研究工作#65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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