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陸機 人格 特征
摘 要:審視陸機的人生,可以看到其人格極為復雜多重#65377;一方面他是那樣的高傲自負,慷慨任氣,另一方面又是那樣自卑畏怯,謹小慎微;一方面他是那樣志向遠大,欲匡世難,另一方面卻渴望精神超越#65380;自由適性;一方面他尊儒忠義#65380;耿直清厲;另一方面又攀附權貴#65380;通達機變;一方面他寬容儒雅#65380;舉賢授能,另一方面又氣量狹小,矜夸逞才#65377;
對于陸機的人格,人們往往因其參與賈謐的“二十四友”集團而有所非議,劉勰甚至說他是“文士之疵”①,顏之推指責他“犯順履險”②#65377;但是,如果循著他人生的步履,從當代認識的高度深入把握他思想的脈搏,我們就會發現,其人格雖然復雜多重,但卻并不鄙下,而是處于一種分裂狀態,呈現出鮮明的雙重人格特征:一方面他是那樣的高傲自負,慷慨任氣,另一方面又是那樣自卑畏怯,謹小慎微;一方面他是那樣志向遠大,欲匡世難,另一方面卻渴望精神超越#65380;自由適性;一方面他尊儒忠義#65380;耿直清厲;另一方面又攀附權貴#65380;通達機變;一方面他寬容儒雅#65380;舉賢授能;另一方面又氣量狹小,矜夸逞才#65377;
一
出身于江東名門望族的陸機,從小就受到了家族文化的影響,祖父#65380;父親的赫赫威名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中,他常常為自己有這樣的身世驕傲而自豪,在其詩篇《吳趨行》中他曾自夸:“八族未足侈,四姓實名家#65377;”這種對家世的自豪感#65380;優越感,以及他個人的才華出眾,使他自視很高,因而在他的人格中常常有一種高傲自負#65380;慷慨任氣的特征#65377;唐太宗在《晉書·陸機傳》中就這樣評價陸機“自以智足安時,才堪佐命,庶保名位,無忝前基” ③#65377;陸侃如在《中古文學系年》中說:泰始十年,陸機十四歲,“遭父喪,便領父兵作牙門將”④;太康元年,年二十歲吳滅,陸機退居舊里,作《辨亡論》,“乃論權所以得,皓所以亡”#65377;《世說新語·賞譽》篇云:“蔡司徒在洛,見陸機兄弟住參佐廨中,三間瓦屋,士龍住東頭,士衡住西頭,士龍為人,文弱可愛#65377;士衡長七尺余,聲作鐘聲,言多慷慨#65377;”⑤與弟士龍相比,士衡性格躁急激烈,慷慨任氣#65377;由此可以看出陸機不凡的氣勢#65380;宏大的氣魄#65377;太康末年陸機初入洛仕晉時,西晉王朝的中原仕群體極為瞧不起這些來自江東的“亡國之余”#65377;《世說新語·方正》篇:“盧志于眾坐間問陸士衡:‘陸遜#65380;陸抗是君何物?’答曰:‘如卿于盧毓#65380;盧珽#65377;’”“士衡正色曰:‘我父祖名播海內,寧有不知?鬼子敢爾#65377;”⑥又《晉書》卷九十二《文苑傳》:“初陸機入洛,欲為此賦,聞思作之,撫掌而笑,與弟云書曰:‘此間有傖父欲作《三都賦》,須其成,當以彼酒甕耳#65377;’”⑦可見,陸機根本沒有把那些中原仕人或士人放在眼里#65377;這種高傲自負#65380;慷慨任氣正是陸機真正自我的人格特征#65377;然而陸機也有自卑畏怯,謹小慎微的一面,是陸機迫于形勢#65380;在強大的壓力下而出現的人格分裂導致的結果#65377;
陸氏雖然在孫吳時極其興盛,并有規模相當大的莊園,但吳亡后,陸氏家族急劇衰落#65377;從二陸作品看,此時期陸氏人丁減少,莊宅殘敗#65377;陸機作于吳亡后一#65380;二年的《贈弟士龍詩十首之九》中云:“昔我斯逝,兄弟孔仁#65377;今我來思,或凋或疚#65377;昔我斯逝,族有余榮#65377;今我來思,堂有哀聲#65377;我行其道,鞠為茂草#65377;我履其房,物存人亡#65377;撫膺涕泣,血淚彷徨#65377;”陸云《答兄平原》亦云:“昔我先公,邦國攸興#65377;今我家道,綿綿莫承#65377;昔我昆弟,如鶯如龍#65377;今我友生,凋俊墜雄#65377;家哲永徂,世業長終#65377;華堂傾構,廣宅頹墉#65377;高門降衡,修庭樹蓬#65377;感物悲懷,愴矣其傷#65377;”先前的陸氏曾何等輝煌繁榮,現在卻是家道中衰#65380;家境蒼涼#65377;而自己不得已還要遠離家鄉,身仕敵國,心里自然會感到沉重#65380;勢薄#65380;孤單#65377;再加之,仕途險惡#65377;他在《秋胡行》中道:“道雖一致,途有萬端#65377;吉兇紛藹,休咎之源#65377;”而且還要面對中原士人的歧視#65380;敵對#65380;嫉恨#65377;當時孫吳南人遭受中原仕人歧視的現象非常嚴重,中原仕人常常以戰勝者自居,對孫吳南人冷遇#65380;奚落#65377;在陸云的《與陸典書》中就記載了作為吳人在洛陽遭歧視的情況:“吳國初祚,雄俊尤盛#65377;今日雖衰,未皆下華夏也#65377;……愚以東國之士,進無所立,退無所守,日月裂苦,皆未如意……至于紹季禮之遐蹤,結鬲肝于中夏,光東州之幽昧,流榮勛于朝野,所謂窺管以瞻天,緣木而求魚也#65377;”陸機同樣也受到了這種奚落#65377;《世說新語 ·言語篇》云:“陸機詣王武子,武子前置數斛羊酪,指以示陸曰:‘卿江東何以敵此?’陸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鹽豉耳’#65377;”⑧又據《晉書·陸機傳》記載:太安二年時,成都王穎任陸機后將軍#65380;河北大都督時,陸機堅辭不受,以為:“羈旅人宦#65377;頓居群士之右,而王粹#65380;牽秀等皆有怨心,故辭都督#65377;”另《晉書·陸機傳》曰:“超將鐵騎百余人,直入機麾下奪之,顧謂機曰:‘貉奴能作督不?’”⑨長期在這種情況下生活,陸機豈能不變得自卑畏怯,謹小慎微?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一旦稍不小心,就會身家性命難保,所以陸機才會堅決不接受成都王穎的任命#65377;而最后陸機迫不得已受命為河北大都督后,“宦人孟玖弟超并為穎聽嬰寵#65377;超領萬人為小都督,未戰,縱兵大掠#65377;機錄其主者#65377;”“機司馬孫拯勸機殺之,機不能用#65377;”⑩可以看出陸機的謹慎#65377;陸機曾經在他的《謝平原內史表》中寫道:“臣本吳人,出自敵國,世無先臣宣力之效,才非丘園耿介之秀#65377;皇澤廣被,惠濟無遠,擢自群萃,累蒙榮進,入朝九載,歷官有六,身登三閣,宦成兩宮,服冕乘軒,仰齒貴游,振景拔跡,顧邈同列,施重山岳,義足灰沒,遭國顛沛,無節可紀……”這些文字,不正是陸機自卑畏怯,謹小慎微真實寫照嗎?
二
陸機從小深受儒家思想影響,有很強的功名意識,更何況他祖父#65380;父親又是那樣功蓋當世的一代名將,所以“志向遠大,欲匡世難”便成為了貫穿陸機一生的人格特征#65377;為了實現自己的抱負,他辭別了東吳老家,屈節仕敵來到了洛陽,《晉書·張華傳》記載:“初,陸機兄弟志氣高爽,自以吳之名家,初入洛,不推中國人士#65377;”⑾可以想見陸機當年是懷著何等的熱情進入中原的,他渴望在這里能大展宏圖,建立一番事業,重振陸氏家風#65377;他在其《百年歌》中毫不掩飾地表現了自己的這種追求:
二十時,膚體彩澤人理成,美目淑貌灼有榮#65377;被服冠帶麗且清,光車駿馬游都城,高談雅步何盈盈#65377;清酒漿炙奈樂何,清酒漿炙奈樂何#65377;
三十時,行成名立有令聞,力可扛鼎志干云#65377;食如漏發氣如熏,辭家觀國綜典文,高冠素帶煥翩紛#65377;清酒漿炙奈樂何,清酒漿炙奈樂何#65377;
四十時,體力克壯志方剛,跨州越郡還帝鄉,出入承明擁大#65377;清酒漿炙奈樂何,清酒漿炙奈樂何#65377;
五十時,荷旄仗節鎮邦家,鼓鐘嘈癿趙女歌#65377;羅衣糹卒粲金翠華,言笑雅舞相經過#65377;清酒漿炙奈樂何,清酒漿炙奈樂何#65377;
可見,在陸機心目中,求取功名,實現抱負,是他人生最大的追求#65377;為此,他會不惜一切代價,不顧任何阻礙的#65377;他在《晉平西將軍孝侯周處碑》中就寫道:“秋風才起,追戰虜于雷霆;春水方生,揮鍤同于云雨#65377;立功立事,名將名臣者乎#65377;” 希望自己也能像周處“志匡世難”#65377;然而,陸機實現抱負的道路并不順暢,面對黑暗殘酷的現實,他深切地感會到自己的勢單力薄#65380;仕途的艱險#65377;他在《遂志賦》中說:
匪世祿之敢懷,傷茲堂之不構#65377;理或睽而后合,道有夷而弗順#65377;傅棲巖而神交,伊荷鼎以自進#65377;蕭綢繆于豐沛,故攀龍而先躍#65377;陳頓委于楚魏,亦凌霄以自濯#65377;伍被刑而伏劍,魏和戎而擁樂#65377;彼殊涂而并致,此同川而偏溺#65377;禍無景而易逢,福有時而難學#65377;惟萬物之運動,雖糾紛而相襲,隨性類以曲成,故圓行而方止#65377;要信心而委命,援前修以自程#65377;擬遺跡于成軌,詠新曲于故聲#65377;任窮達以逝止,亦進仕而退耕#65377;庶斯言之不渝,抱耿介以成名#65377;
從前人由賤而興的事跡中,陸機認識到必須要有所憑借,抓住時機,只有這樣才能“詠新曲于故聲”#65377;于是,迫于無奈的陸機只好隨著當時的士風放棄了自己的驕傲,選擇了一條曲折的道路,尋找實現自己志向的捷徑:他躋身于政治與文學兩重性質的“二十四友”集團之中,《晉書·陸機傳》:“然好游權門,與賈謐親善,以進趣獲譏#65377;”賈謐死后,他又投靠趙倫#65380;司馬穎#65377;雖然道路是那樣的艱難,自己幾乎生命難保,但陸機卻堅決不放棄對理想抱負的追求,《晉書·陸機傳》:“時中國多難,顧榮#65380;戴若思等咸勸機還吳,機負其才望,而志匡世難,故不從#65377;”⑿
然而,陸機驕傲的心靈卻是極其痛苦的,宦海的沉浮#65380;世人的鄙視#65380;縷縷的鄉思,特別是自我人格的一再被蹂躪,幾乎使他的內心難以承受#65377;他幻想著能沖出這種現實羈絆,獲得精神上的超越與自由,這在他大量的詩賦中都有流露#65377;如他在《駕言出北闕行》中寫道:“人生何所促,忽如朝露凝#65377;辛苦百年間,戚戚如履冰#65377;仁知亦何補,遷化有明征#65377;求仙鮮克仙,太虛不可凌#65377;良會罄美服,對酒宴同聲#65377;”在《贈潘尼》中說:“舍彼玄冕,襲此云冠#65377;遺情市朝,永志丘園#65377;靜猶幽谷,動若揮蘭#65377;”《招隱詩》中又道:“輕條象云構,密葉成翠幄#65377;激楚佇蘭林,回芳薄秀木#65377;山溜何泠泠,飛泉漱鳴玉”,“至樂非有假,安事澆淳樸#65377;富貴茍難圖,脫駕從所欲”#65377; 還有《幽人賦》:“彈云冕以辭世,披霄褐而延佇……超塵冥以絕緒,豈世網之能加” ,都表達出了想要隱逸的思想#65377;而在《懷土賦》《思歸賦》等作品中,陸機又毫不掩飾抒發了自己濃濃的思鄉懷親之情:“余去家漸久,懷土彌篤#65377;方思之殷,何物不惑?曲街委巷,罔不興詠;水泉草木,咸足悲焉#65377;” “懼兵革未息,宿愿有違,懷歸之思,憤而成篇#65377;”李昉在《太平御覽》中說:“陸士衡在洛,夏月忽思竹蓧飲,語劉實云:‘吾鄉曲之思轉深,今來東歸,恐無復相見理#65377;’言此已,復之生惑#65377;” ⒀這些都充分地表明了陸機渴望脫離現實桎梏,過一種自由適性的生活#65377;可是陸機至死都無法擺脫現世功名的誘惑而投入社會,又有感于社會的險惡#65380;生命的脆弱而向往自由適性,這種矛盾始終困擾著他,最終也未能化解,臨死前仍舊浩嘆“華亭鶴唳,豈可復聞乎!”
三
“尊儒忠義#65380;耿直清厲”也是陸機人格中非常鮮明的特征之一#65377;西晉是一個玄風熾盛的時代,縱情任誕是當時士人普遍的風度#65377;而陸機卻是“服膺儒術,非禮不動”⒁#65377;他與那些夸夸其談#65380;不嬰世務的所謂玄學名士總是格格不入#65377;《世說新語·簡傲篇》中記載,二陸入洛后,在張華的指點下,先去拜見玄談名士劉寶,“陸既往,劉尚在哀制中,性嗜酒,禮畢,初無它言,唯問:‘東吳有長柄壺盧,卿得種來不?’陸兄弟殊失望,乃悔往#65377;” ⒂顯然,他非常看重禮法制度,對那些玄學中人所表現出的狂放#65380;無禮非常鄙視#65377;東晉葛洪曾言:“陸君深疾文士放蕩流遁,遂往不為虛誕之言,非不能也#65377;” ⒃他處處尊奉儒家思想,并以它作為行為規范#65377;儒家重仁倡德,提倡積極進取,陸機盡量身體力行#65377;他曾多次在詩歌中表達自己對“仁德”的依戀和追求:“變風興教,非德伊何”(《贈顧令文為宜春令》);“舊污孔修,德以振人”(《贈武昌太守賈少明》)#65377;在《贈顧交趾公貞詩》中他借頌揚顧公貞表達了自己“立德”#65380;“立功”的人生理想,他說:“顧侯體明德,清風肅已邁#65377;發跡翼藩后,改授撫南裔#65377;伐鼓五嶺表,揚旌萬里外#65377;遠績不辭小,立德不在大#65377;高山安足凌,巨海猶縈帶#65377;惆悵瞻飛駕,引領望歸旆#65377;”而如果從陸機的一生行跡上看,他都是在儒家所倡導的積極入世的道路上奔走,為了對家族盡責而不計種種艱難困苦出仕;為了求取功名#65380;實現抱負他不顧危險#65377;他從儒家“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的認識出發,對晉王朝忠心耿耿,盡心盡力,大唱贊歌#65377;如:“時文惟晉,世篤其圣#65377;欽翼昊天,對揚成命#65377;九區克咸,謳歌以詠#65377;” (《皇太子宴玄圃宣猷堂有令賦詩》)“於皇圣世,時文惟晉#65377;受命自天,奄有黎獻#65377;閭闔既辟,承華再建#65377;”(《贈馮文羆遷斥丘令》)他知恩圖報,重義忠信,為了報答司馬穎救命之恩,陸機委身于他,為其效犬馬之勞#65377;可以說,陸機的行為都是基于儒家“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人格規范的,他對當時名士人物無禮的言行不僅不回避,還常常正色反譏#65377;宋代詩人葉夢得曾經就盧志與陸機的矛盾沖突之事評論:“人斥其祖父名固非是,吾能少忍,未必為不孝#65377;而亦從斥之,是一言之間,志在報復,而自忘其過,尚能置大恩怨乎?” 劉注引《文士傳》曰:“機清厲有風格,為鄉黨所憚#65377;” (17)這正是傳統儒家“君子型”人格的表現#65377;儒家君子型人格重視剛毅的精神氣質,就像孟子所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65377;而在陸機人格中理想的自我就應該是這種耿直清厲的“大丈夫”#65377;他堅韌不拔,為追求儒家提倡的“三不朽”他一生都在不懈地努力,表現出“天行健,君子以
自強不息”的儒家精神#65377;(18)
但是陸機畢竟是身在玄學盛行的西晉洛陽,道家思想不可能不影響到他,如:“希世無高符,營道無烈心”(《赴太子洗馬時作詩》),“道之所混,孰后孰先#65377;及子雖殊,同升太玄#65377;舍彼玄冕,襲此云冠#65377;遺情市朝,永志丘園#65377;靜猶幽谷,動若揮蘭”(《贈潘尼》)#65377;《豪士賦》也反復論述了功名之無常與處世之道理#65377;可見,他對儒家行為規范的懷疑,但是他卻無法從儒家傳統的行為規范中徹底解放出來,更擺脫不掉功名的誘惑#65380;家族的責任,所以陸機在實際行為與人生選擇上,對“立功”的追求遠遠超過了“立德”#65377;為了“立功”他不得不攀附權貴,通達機變,被迫卷入險惡的政治斗爭#65377;他曾為吳王司馬晏的郎中令,遷尚書中兵令,轉殿中郎#65377;趙王倫輔政后,他又被引為相國參軍,并且因參與謀誅賈謐有功,賜爵關中侯,進而為中書郎#65377;趙王倫敗亡,幸蒙成都王司馬穎#65380;吳王晏相救,陸機得免不死,就又效忠于他#65377;對陸機來說,攀附權貴,通達機變都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下策,是他曲線“立功”的手段,當然陸機這樣做可以說是有違其理想人格的,是對其人性的巨大摧殘#65377;因此也是相當痛苦的#65377;“渴不飲盜泉水,熱不息惡木陰#65377;惡木豈無枝?志士多苦心#65377;整駕肅時命,杖策將遠尋#65377;饑食猛虎窟,寒棲野雀林#65377;日歸功未建,時往歲載陰#65377;崇云臨岸駭,鳴條隨風吟#65377;靜言幽谷底,長嘯高山岑#65377;急弦無懦響,亮節難為音#65377;人生誠未易,易云開此衿?眷我耿介懷,俯仰愧古今#65377;”(《猛虎行》)但是為了求取功名,他也只能這樣委曲求全#65377;
四
從儒家“入世”的思想出發,陸機積極進取#65380;求取功名;從儒家“仁愛”的思想出發,陸機則寬容儒雅#65380;舉賢授能#65377;元康四年,他赴假還洛,因輜重甚盛,遭到戴淵等掠劫#65377;陸機見其“神姿峰穎,雖處鄙事,神氣猶異”,便以良言相勸,又觀其“辭厲非常”,所以更加看重他#65377;后來,又提筆作書薦于趙王司馬倫,戴淵因此被辟,仕至征西將軍#65377;(23)陸機的寬容不僅表現于此,對于西晉王朝他更是寬容有加,他不計西晉對他父兄的殺戮,對他家族的傷害,而以大局為重,盡心竭力效忠西晉#65377;特別是作為南士之領袖,陸機在南人求仕過程中大力舉薦鄉里有才之士#65377;惠帝元康之世,在晉室綱紀尚未大壞,朝野粗安的情況下,南人視“郎官”為“清途”,作為首選的目標#65377;大量的記載表明,陸機舉薦鄉里可謂費盡心機#65377;《陸機集》#65380;《晉書》#65380;《世說新語》劉注等資料,有不少他舉薦鄉里的表疏#65377;《晉書·紀瞻傳》載:瞻入洛,機親加策問,予以引薦#65377;⒇在這方面,最典型的事例當數陸氏兄弟舉薦會稽賀循和荊州人郭訥,據《晉書·賀循傳》,循乃孫吳名臣賀邵之后,然入晉后歷任陽羨#65380;武康二縣令,多有政績,“無援于朝,久不進序”,陸機就上書舉薦,并要求晉廷“均分顯路,惠及外州”(21),改變歧視南人的政策,從而為南人求仕提供便利#65377;
陸機為人莊重儒雅,這不僅表現在他對朋友#65380;親人,即使是對自己的勁敵,陸機也不失其莊重儒雅的一面#65377;《裴子語林》記載:陸機在座,潘岳來,陸機便起去,潘曰:“清風至,塵飛揚#65377;”陸則應聲答:“眾鳥集,鳳凰翔#65377;” (22)吐辭典麗雅致,彬彬有禮,卻隱含機鋒,銳利無比#65377;陸機的這種人格使他在危患之中對吉兇紛靄的人事反復有更多理性的思考,且有更多哲思,也使他的詩歌中也貫穿著一種理性思辨意識,在對天道人道的遷逝闡釋中呈現出莊重而闊大的氣度,如《百年歌》《長歌行》便是對人生進行理性思索后的感悟#65377;劉勰說:“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辭隱”(23),陸機個性的矜重使他在詩中表達內心豐富情感和布局的處理上都頗有講究,或直抒,或曲現,尚用“雅”言,講究布局工整巧妙,使得詩歌擁有深厚的內涵和莊重的氣度#65377;
然而我們也無可諱言,陸機在不同的場合#65380;不同的情景中,又表現出氣量狹小,矜夸逞才的個性#65377;他的氣量狹小最典型的就是在維護祖先的聲望名譽方面,他無法容忍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對自己父祖名譽的傷害#65377;所以常常表現出一種過激行為#65377;清華大學孫明君先生在其《陸機詩歌中的士族意識》一文中評說:《晉書·吾彥傳》曰:“帝嘗問彥:‘陸喜#65380;陸抗二人誰多也?彥對曰:‘道德名望,抗不及喜;立功立事,喜不及抗#65377;’……(陸機兄弟)因此每毀之#65377;長沙孝廉尹虞謂機等曰:‘自古由賤而興者,乃有帝王,何但公卿#65377;……卿以士則答詔小有不善,毀之無已,吾恐南人皆將去卿,卿便獨坐也#65377;”在我們看來,吾彥對于陸機父輩的評價是客觀公正的,《三國志·吳書·陸遜傳》裴注引《機云別傳》云:“初,抗之克步闡也,誅及嬰孩#65377;識道者尤之曰:‘后世必受其殃#65377;’”陸抗殺害嬰孩的殘忍行為是無法掩蓋的,而吾彥的評價還算比較客氣,但即使是這樣也依然激怒了陸機#65377;而陸機氣量的狹小在當時已經讓“南人”們深感失望了(24)#65377;當然,陸機的“氣量狹小”是和當時他所處的環境#65380;地位以及他個人的性格#65380;驕傲是分不開的,這不能不說是其分裂性人格的又一體現#65377;而且陸機為了表現自己出眾的才華,以此干名取譽#65380;獲致官職,還常常是故意“矜夸逞才”#65377;公元二八九年,陸氏兄弟初入洛陽,便造訪當朝重臣司空張華,“以文錄呈”,張華“篇篇稱善”,遂深相器重,并為之延譽,薦之諸公,一時“譽流京華,聲溢四表” (25)#65377;另外,從他大量模擬詩中我們也能窺見一斑#65377;如他刻意鋪排文辭,繁密用典,精于駢儷講求音聲,很多人都以“繁縟”#65380;“綺靡”來評價#65377;孔子說:“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65377;”語言的素樸與華美,很大程度上與其寫作目的有關#65377;陶淵明的寫作目的不過是“常著文章以自娛”,所以只要自知其意可以了,因此他的語言樸素,描寫簡略#65377;而陸機所作,既要取悅于人,為人賞識乃至擢拔,就不得不在文辭華美#65380;述說周詳上下功夫#65377;況且魏晉時代,朝廷為了抑制豪門世族的勢力,常常要依“才”來提拔一批寒素文士,像傅玄#65380;張華#65380;左思等人都非常注重展現自己的才華,左思作《三都賦》就頗有刻意表現自己才華的味道#65377;因為他們都沒有顯貴的門第可以依仗,沒有現成的爵祿可以享受,要想進入仕途獲取高官要職#65380;榮華富貴,唯一的辦法只有憑借自己卓越的文學才能#65377;而陸機盡管是江東文士中的佼佼者,卻早已時過境遷,不能如北姓高門那樣倚恃家中枯骨便可坐致公卿#65377;只有憑借自己的才華以求賞識,而這種才華又主要是表現在文學方面#65377;據《北堂書鈔》記載:“陸機為文學轉中書郎#65377;”《初學記》卷十二#65380;《太平御覽》卷二百三十四亦記載曰:“陸士衡以文學為秘書監虞濬所請,為著作郎,議《晉書》限斷#65377;” (26)可見他的這種“矜夸逞才”確實為他獲致官爵以遂功名帶來了很大的幫助#65377;
(責任編輯:古衛紅)
作者簡介:李曉風,鄭州師范專科學校中文系副教授,主要從事中國古典文學的教學和研究#65377;
①(23)(梁)劉勰.文心雕龍[M]. 韓泉欣校注.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273頁,第177頁#65377;
②(南北朝)顏之推.顏氏家訓[M].長春:吉林攝影出版社, 2003年版,第273頁#65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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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 陸侃如《中古文學系年》[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662頁#65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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⒃ (唐)虞世南.北堂書鈔[M].卷一百引《抱樸子》,北京:中國書店,1989年版,第382頁#65377;
⒄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M].北京:中華書局, 1983年版,第302頁,第443頁#65377;
⒅ (韓國)李揆一.陸機重儒的人生態度及其文學主題[J].求索2003年第2期#65377;
(22)(晉)裴啟.裴子語林[A].古小說鉤沈[M].魯迅校錄. 濟南:齊魯書社, 1997年版,第12頁#65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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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藏榮緒.晉書[M].常璩.二十五別史(10) 九家 晉書輯本[Z].濟南:齊魯書社,2000年版,第84頁#65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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