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布爾加科夫 大師和瑪格麗特 文體 風格
摘 要:布爾加科夫(1891-1940)是二十世紀初俄羅斯著名小說家#65380;戲劇家#65377;他的作品被蘇聯政府“默藏”多年,直到六十年代才重獲出版#65377;之后,蘇聯乃至世界文壇掀起了“布爾加科夫熱”,對他的研究成為俄羅斯現代文學的一個重要課題,其代表作《大師和瑪格麗特》更成為矚目的焦點#65377;本文以《大師和瑪格麗特》為主要分析文本,旨在探討它的多重風格與文體雜糅現象#65377;
布爾加科夫的現代名著《大師和瑪格麗特》,是一部含義復雜#65380;經歷曲折的小說,充滿著諷刺#65380;狂想以及深奧的哲學問答#65377;布爾加科夫一生坎坷,他在作品中對新經濟政策時期的社會丑惡現象作了夸張的披露,這就引起了眾多批評家的非議,最后導致他的作品被禁#65377;布爾加科夫在這樣的困境下,始終忠于自己的作品#65380;忠于文學藝術#65377;為此,他花費十多年(1928-1940)的時間埋頭寫作《大師和瑪格麗特》,這部作品是他苦難#65380;智慧和生命的結晶,也是理解這位偉大作家最重要的作品#65377;
一#65380;《大師和瑪格麗特》的復合式文體結構
《大師和瑪格麗特》這部小說之所以成功,是因為采用了巧妙的方法來講述故事,構建了多線索#65380;多層次#65380;復合式的文體結構#65377;所謂小說的文體結構,指的是作品內部的組織構造和總體安排,即作者賦予作品的一種獨特的語言秩序,是作者對材料的剪裁,對故事的編排,以及對作品進行的總體布局#65377;俄羅斯研究家拉克申在談到這部小說的文體結構時作了一個生動的比喻:“這部小說猶如一株千曲百折的大樹#65377;”《大師和瑪格麗特》看似主干明晰,其實歧路四伏,每一支路又似曾相識,與主干路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就像從魔鏡中看到主干路的重重幻象#65377;
1.多重時空交替
《大師和瑪格麗特》的敘述時空與故事時空分離,布爾加科夫打破了直線式#65380;“歷時性”的自然時空模式,在小說中多線式#65380;“共時”地疊加了三個時空層次:(1)現實時空#65377;它截取了二十世紀二十至三十年代莫斯科社會生活的一個橫截面,描寫布爾加科夫熟悉的口常生活和與他朝夕相處的同事#65380;朋友和敵人們;主要有詩人#65380;雜志主編#65380;小說家#65380;文學評論家#65380;劇院管理人等等#65377;這些人是當時莫斯科文化界的代表,他們的生活和精神狀況直接反映了當時俄羅斯文化生活的現狀#65377;布爾加科夫毫不忌諱以嘲弄的眼光去挖掘他們的內心世界,揭露了這些知識分子們無恥貪婪的陰暗面#65377;(2)魔幻時空#65377;布爾加科夫把它放置在莫斯科城中神秘的五十號住宅里,它是隸屬于正常時間空間之外的“第五維”,是由魔王沃蘭德統治的精靈世界#65377;小說第一部中,魔幻時空和現實時空交叉并存,沃蘭德到莫斯科考驗人心的故事線在兩個時空之間自由穿梭#65377;在女主人公瑪格麗特的引導下,讀者進入了沃蘭德舉辦的春天滿月舞會#65377;魔幻時空是一個奇異怪誕的世界,是超自然的自由王國,凡人用肉眼看不到,也無法進入,只有魔鬼和精靈能自由穿梭,在里面狂歡作樂#65377;(3)傳說時空#65377;兩千多年前的耶路撒冷#65377;猶太總督本丟·彼拉多犯下重罪:他因懼怕權威和暴力,絞死了無辜的約書亞#65377;彼拉多為了贖罪,密謀殺死告密者猶大,最后向基督懺悔#65377;
2.敘述線索的交錯
敘述線索的交錯,指的是作家用切割時間的方法,把敘述的內容切成碎片,再在一個特定時區內恣意組接事件的過去和未來#65377;布爾加科夫在保持各個故事自然時序基礎上,頻繁切割時間線,交錯安排多個故事,使整個文體結構呈網狀延展#65377;《大師與瑪格麗特》的文體結構方式,不同于傳統小說單線式結構,也不同于現代主義小說敲碎組合#65380;每個故事本身不呈自然時序排列的方式,布爾加科夫在處理多條故事線索時,讓它們齊頭并進,交錯展開,讓讀者感覺峰回路轉#65380;驚奇萬分,但又不暈眩#65377;其中的關鍵原因是,古今故事都嚴格按照各自的自然時序編排,也就是說,敘述線索之間的交錯和纏繞是建立在每個故事內部呈現直線型的基礎上的,給人的感覺雖然紛繁復雜,但井然有序#65377;
3.“接力式”敘事
伊凡與大師就像接力賽跑一樣構成了一條線上的兩個階段:伊凡為第一棒,首先起跑,他和大師在精神病院相遇,兩人傾心交談,伊凡退出現實世界的冒險,轉入精神世界里的探索,接力棒傳到了大師和瑪格麗特手中,伊凡則作為觀眾在旁邊觀看他們,并且為他們助威吶喊#65377;兩個故事遙相呼應,組成了人類“自我認知”這條線索,構成了接力式線型敘事結構#65377;伊凡的自我認知是從“無知”走向“有知”的過程#65377;他的性格不是靜止的,而是隨著情節發展,一步一步發生改變,他不斷推翻以前的自己,最后找到了真正的心靈依托#65377;
二#65380;《大師和瑪格麗特》的多重風格
《大師和瑪格麗特》主題廣博,線索紛繁,人物眾多,小說故事時間延展兩千多年,空間橫跨天堂#65380;地獄#65380;人間#65380;古代城邦和現代社會,人物囊括神#65380;魔#65380;妖#65380;人#65380;獸#65377;與這種多重敘事線條交錯#65380;在不同時空穿行的復合型文體結構相適應,小說的敘事話語也不是單一的,包含著風格迥異的多重話語層次,它們彼此之間對立矛盾,仿佛每種風格層次均出自不同作者之手,但又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如同各種風格的大聚會#65377;
1.幽默風趣
由沃蘭德擔當主角的諷刺寓言式小故事系列貫穿整部小說,這些故事里充滿著“笑”的元素,隨處可見極富喜劇性的細節#65377;布爾加科夫施展讓人驚嘆的諷刺天賦,極盡嘲諷#65380;夸張#65380;逗樂之能事,用犀利的筆撕破腐朽虛偽的社會現實#65377;小說的開篇,笑聲和懸念就形成了第一個敘述陷阱#65377;在人跡罕至的牧首湖旁,商店里面唯一出售的飲料是冒著黃色泡沫的杏汁汽水,發出一股理發店的氣味#65377;就是這種劣質汽水,害得派頭十足的“莫文協”主席柏遼茲不停地打著嗝#65377;這時候,魔王沃蘭德突然出現,并參加到文協主席和詩人的談話中來,事后無人知曉這位古怪的人物是怎么憑空出現的,也沒人知道他究竟是誰,從何方來#65377;讀者先被滑稽的場景迷住了,而之后的懸念則牢牢吸引住了他們的注意力#65377;布爾加科夫不僅善于發掘現實生活中的滑稽可笑,還擅長虛構專門逗樂的小丑——沃蘭德的仆從們#65377;沃蘭德有四個仆從,他們分別是戴著夾鼻眼鏡和騎手帽的卡洛維耶夫#65380;紅頭發的阿扎澤勒#65380;黑貓別格莫特和裸女赫勒#65377;其中最經典的角色是黑貓別格莫特#65377;這只碩大無比的公貓有一頭豬大,嘴上生著兩撇神氣活現的小胡子,精通人話,上公交汽車能主動買車票,如果售票員不讓他坐車,他就抓住車尾跟車而去,為自己省下十個戈比的車錢#65377;黑貓最拿手的把戲是以“卑劣”的手段捉弄那些真正的小人#65377;比如他把假正經——文化娛樂委員會主席普羅霍爾·彼得羅維奇變成了一件空西服上裝,這個神氣活現的上裝還握著一支沒有蘸墨水的鋼筆,一本正經地批閱公文#65377;
2.莊重肅穆
與沃蘭德故事輕松幽默的風格相對立,在彼拉多故事敘事語言的運用上,布爾加科夫突出了一種陰森#65380;恐怖的氣氛和灰暗的色調#65377;在環境描寫上他反復寫到耶路撒冷正面臨“黑云壓城城欲摧”的危險,災難正向這座古老的城市襲來#65377;隨著情節的發展,危險一步一步迫近:審判約書亞時,“天氣異常悶熱,好像大暴雨就要來襲”#65377;行刑時,“太陽消失了……西天上騰起了濃密的雷雨云,吞噬了太陽,正黑壓壓地朝山岡涌來#65377;烏云的邊緣已沸騰著白色的水花,其腹部黑煙朦朧,泛出黃光#65377;烏云不時發出悶聲悶氣的怒吼,迸裂出一條條火舌#65377;被大風卷起的一根根塵柱,順著通往雅法的大道……勢不可擋地襲來#65377;”約書亞死在十字架上,“從地中海襲來的黑暗籠罩了這座總督痛恨的城市#65377;圣殿和威嚴可怖的安東尼塔樓之間的吊橋不見了#65377;無底的黑暗從天而降,淹沒了賽馬場上空的雙翼天使……偉大的耶路撒冷驟然消失,一切都被黑暗吞噬了#65377;”烏云籠罩#65380;生靈涂炭意象的反復渲染,賦予彼拉多故事更濃厚的悲劇色彩#65377;在人物刻畫方一面,布爾加科夫將他的重點放在彼拉多的內心描寫上,用了大量篇幅來刻畫彼拉多的內心矛盾,洞悉他細微的情緒轉變#65377;小說中屢次提及他因被周期性偏頭痛所折磨,向神靈傾訴自己的痛苦:“噢,諸神啊諸神,你們為什么要這樣降罰于我?……是的,毫無疑問,是老毛病,又是老毛病,可怕的偏頭痛,不可克服的頑癥……”偏頭痛病是一種隱匿的暗示,它指向彼拉多激烈的內心矛盾:是遵從良心還是對權威妥協#65377;約書亞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后,布爾加科夫又杜撰了一個情節,安排彼拉多派人秘密殺死告密者猶大以贖罪#65377;謀殺的過程通過彼拉多和他下屬阿夫拉尼的一段精彩的對話展開#65377;兩人彼此心照不宣,為了掩人耳目,用盡晦澀狡猾的政治密語,一邊交待謀殺一邊推卸自己的責任,使情節撲朔迷離#65380;懸念四伏#65377;
3.浪漫抒情
強烈感情的流露,又服從于作家美感的驅使,以美好的意象作為客觀對應物來傳達內心感受,這是抒情文體的一種重要表現功能:借助托物言志,以景為情#65380;以象結意的語言體式,構筑一幅幅滲透著作家情思的圖畫,引發讀者的想象和共感,也就是中國文學批評中所說的有“意境”#65377;大師和瑪格麗特第一次在特維爾街中相遇的場景,布爾加科夫精細地勾勒了這樣一幅畫面:“她手里捧著一束難看的#65380;讓人惶惶不安的黃花#65377;鬼知道那種花叫什么名字,反正在莫斯科總是這種花開得最早#65377;那束花在她黑色春季大衣的襯托下,顯得分外刺眼#65377;她從特維爾街拐進小巷時,回眸看了一眼,特維爾街上行人成千上萬,她眼里看到的僅我一個人,她投來的目光不只是怔忡不安的,甚至是痛苦的#65377;”春天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個美麗的女子穿著黑色的大衣,手中捧著一束難看的#65380;讓人焦躁不安的黃色花朵,她站在道路中央回頭凝望,眼中充滿了非同尋常的孤寂#65377;呆板的冷色調大衣透露出她心情的抑郁;黃色的花朵分外地刺眼,是不祥的征兆,暗示著她內心的苦悶;熱鬧的人群從她身邊走過,更顯出她的孤寂無助#65377;整幅畫面給人沉悶壓抑的感覺,透露出強烈的孤獨感#65377;正如大師自己所說,瑪格麗特吸引他的不是她的美麗,而是她的孤寂#65377;這一點和大師的情況如此地相似#65377;這兩個人,一個與世隔絕,一個生活在空虛之中,兩個寂寞心靈結合當然碰撞出驚人的火花#65377;
三#65380;《大師和瑪格麗特》的文體特征
《大師和瑪格麗特》和布爾加科夫的早期的作品一樣,延續了亦莊亦諧的多重風格特征:它以人物的精神冒險之旅為主要線索,在多重時空縱橫馳騁的文本上構架人間#65380;天堂#65380;地獄宏偉復雜的象征結構;它大膽將古典悲劇與世俗喜劇的文學質素融合一體,把詭異怪誕的幻想和對現實世界的辛辣嘲諷相結合,這些都是這部小說正是“莊諧體”這一古老體裁的現代變體#65377;
1.古典主義悲劇與世俗鬧劇的雜糅
《大師和瑪格麗特》存在兩組相對完整的悲劇情節#65377;第一組是古代耶路撒冷城中約書亞的受難,另一組是現代莫斯科城中大師的不幸遭遇#65377;布爾加科夫將圣經上彼拉多審判耶穌不足千字的簡略敘述擴展為四個章節,處理成一個情節嚴謹的“歷史故事”,嚴格按照古典主義“三一律”的規定,安排在古代時空的一個晝夜發生,地講述了基督受難的故事#65377;小說中,布爾加科夫將“苦難”作為表現的核心,用近乎殘酷的細致手法,描述了基督在眾目睽睽之下遭受折磨#65380;受傷#65380;死亡的全過程,產生了厚重的悲劇感#65377;基督在小說中是善的化身,他的名字被陌生化為約書亞,一種土語的讀法#65377;布爾加科夫采用這個名字,暗示基督只是一個普通人,他和常人一樣,具有善良的天性和謙虛的性格,他遭受不幸更能引起人們的恐懼和憐憫#65377;并且善的受難不是由于惡的破壞,而是因為彼拉多的懦弱性格造成的,善良無辜者遭受苦難更突出了人性懦弱這一罪惡#65377;
2.多重象征的醒世錄
巴赫金認為“梅尼普體包含廣博的哲理,出現了三點式結構:情節和對照法的對話,從人間轉到奧林匹斯山,轉到地獄去”#65377;讀者在主人公冒險經歷的引導下,穿越人間#65380;神境與魔鬼的居所,去探求真理和生命的哲理#65377;三點式結構不僅展示了人間#65380;神界和地獄的種種奇景,還包含著三者之間隱蔽的對照關系#65377;在《大師和瑪格麗特》中,布爾加科夫的想象力無拘無束,在三界之間自由往來,這三界之間又無處不是對照,它們共同構筑起了一個充滿多重象征的醒世錄#65377;
綜合上述,布爾加科夫的創作始終著眼于現實,從現實出發,具有十分鮮明#65380;尖銳的時代性#65377;在現實的基礎上,他發揮了自己極大的自由度,將創作建立在個人經驗和奔放的想象上,作品獨特的文體風格為其成功奠定了基礎#65377;
(責任編輯:水 涓)
作者簡介:黃 嶸,湖北武漢工業學院外語系講師#65377;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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