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一九八四》 “人”的消解 極權主義
摘 要:《一九八四》是英國散文家、評論家和小說家喬治#8226;奧威爾于一九四八年完成的一部帶有濃厚政治預言色彩的小說。作品幻想了在未來社會(作者視野中的未來,對現在的人類來說已成為歷史)中,人在高度集權體制下的生存狀態和命運。“人”的消解是后現代主義者對于人學研究提出的一個概念,本文借用這一名詞來說明英國作家喬治#8226;奧威爾的小說《一九八四》中人物的命運及其生存狀態的危機。
“人”的消解是后現代主義者按照李奧塔的一篇綱領性報告《后現代的知識狀況》對后工業或后現代社會的“人”的觀念所得出的結論。他們認為西方傳統人學中的“宗教人”“存在人”等觀念已隨著后現代社會的到來已失去了其存在的基礎。相對于李奧塔發表其報告的一九七〇年來說,奧威爾的這部作品《一九八四》的出版要早很多年,但我們可以在這里借用后現代主義者們提出的“人的消解”這一名詞對《一九八四》這部小說中的人物及其命運加以分析和理解。小說的主人公溫斯頓#8226;史密斯是一個生活在虛構的高壓政治制度之下的“真理部”的普通工作人員。他對自己的生存環境經歷了由懷疑到痛恨再到反抗的過程,然而作為一個難能可貴的集權制度的叛逆者,溫斯頓最終還是沒能擺脫命運的魔爪,在經歷了一系列的折磨之后淪為了集權主義虔誠的奴隸。隨著最有希望改變人類生存狀態的人的失敗,作者心目中的“人”也就徹底消解了,剩下的不過是集權機器生產出來的大量的同樣的產品而已。
《一九八四》所講述的故事發生在一個作者精心建構的反面烏托邦社會中。在這個社會中,權力無孔不入地滲透到人類社會生活的每一個細胞,吞噬著一切自由的、人性的美好因素,科學技術變成了權力統馭一切的支配手段,人性乃至人本身陷入了無底的深淵。在這樣一個恐怖的氛圍中,人的生存或者可以說人的“存在”成為了讀者最為關注的問題。極權主義對人的身體、言行、思想,甚至記憶和情感控制是否已經使人作為一個個體而存在的意義徹底消失了呢?顯而易見,答案是肯定的。假如真的會有這樣一個社會存在的話,那么這個社會中的人是一定要 “消解”的。小說很多地方透露著作者幻想中的世界“人”正在或即將消解的證據,以下就是讀者比較容易發現的幾點:
首先,極權主義的極致形式否定了“人”的存在。海德格爾說人的存在是一個自我實現的過程,他的本質就是這一過程顯示的全部內容,只要這個過程還沒有結束,他就能夠改變自己,重新塑造自己。不難理解,人的存在首先應該建立在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自由選擇的基礎之上,當然,一個人也可以選擇一成不變地度過一生,但這只是他自己的選擇并未受到外力的壓迫。而在《一九八四》中所刻畫的人物們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那就是他們的人生都是不由自主的:統一而又至高無上的政黨操控著社會上所有人的言行舉止及思想意識,任何不符合黨的政治原則的思想和行為都是不允許存在的。主人公溫斯頓#8226;史密斯從小說的一開始就把我們帶入到了一個他自己無法控制、無法改變的反常世界。“鐘敲了十三下”,這是具有正常思維的人無法接受的一個事實,然而在溫斯頓所處的“大洋國”這不僅是事實,還是規定了的真理。從某種意義上說,“大洋國”的人是已經不能算是正常的人了,他們是被控制、被扭曲的公民。無處不在的電幕,四下藏匿的麥克風,還有一切能夠調動的監視設備無時無刻不在控制著人們的一言一行。“你發出的每一個聲音,都是有人聽到的,你的一舉一動,除非在黑暗中,都是受到嚴密監視的。”①人們不但毫無私人空間可言,甚至整個社會也看不到一絲的自由。“老大哥”的畫像隨處可見,不論你走到哪里,畫中的眼光總是跟著你。更有甚者,畫像的下面還配了文字說明“老大哥在看著你”,時刻無情地撩撥著人們緊繃的神經。
仇恨是人類特有的一種強烈的情感表達方式。然而在這部小說中仇恨卻被幻想成黨控制人們思想的一種方式,“兩分鐘仇恨”就是作者據此杜撰出來的一個頗為荒謬的集體活動。“它將人性中邪惡的本性激發出來,讓你在敬愛‘老大哥’的同時,將心中的仇恨化為本能,投向那經常變化的仇恨對象。”②“仇恨”的目的是要抹煞人們本來具有的好惡觀念和思想的傾向性,強迫人們把極權主義確立為自我意識的中心,并以一種變態的方式釋放對黨的所謂敵人的痛恨。至于仇恨的對象則是無關緊要的,今天的仇恨對象會不會明天就變成友邦也無人問津,因為過程本身就是一切,黨要讓大家痛恨什么人們就會去憎惡什么。于是便出現了“兩分鐘仇恨”的場景,“仇恨到了第二分鐘達到了狂熱的程度,大家都跳了起來,大聲高喊……溫斯頓背后的黑頭發姑娘開始大叫‘豬玀!豬玀!豬玀!’……溫斯頓的頭腦曾經有過片刻的清醒,他發現自己也和大家一起在喊叫,用鞋跟使勁地踢著椅子腿……一種要殺人,虐待,用大鐵錘痛打別人臉孔的欲望,似乎像一股電流一般穿過了這一群人”。歇斯底里的集體“仇恨”徹底摧毀了每一個人的意志,即使像溫斯頓那樣有過片刻清醒的人也會不由自主地融入“大洋國”的黨為大家準備好的洪流中,迷失自我,失去本來就所剩無幾的人性。在“大洋國”里“人”不但作為個體難以維系,甚至整體意義上“人”的概念也變得模糊不清,“人”的形象隨著讀者對作品的逐步深入正在漸漸消解。其次,小說中很多人物的“存在”的不確定性也意味著人的消解。最明顯的例證就是作為小說中大洋國的最高統治者的“老大哥”和與其對立的傳說中的反抗組織兄弟會。“如果不知道人是什么,人就會滅亡;只有回答這個問題,人才能存在。”小說中的“老大哥”是什么?是否真有這樣一個人存在于大洋國?我們很難找到答案, 因為自始至終老大哥都以一種威嚴的姿態統治著整個國家,沒有人見證過他的存在,當然,也沒有人能否定他的存在,他可以永遠是那個年紀,永遠是那個樣貌,確切地說他的形象更接近于宗教里的神。“老大哥”是國家的領袖,是人們頂禮膜拜的偶像,但就是沒有人見識過他的真面目,人們心中的老大哥始終是那必須去熱愛的人,那個你無論走到何處他都會看著你的人。兄弟會是傳說中的一個反抗組織,它的領袖果爾德施坦因經常是“仇恨”的對象,然而無論是傳說中的這個組織還是它的領袖都和“老大哥”有著相似的特性,他們都缺乏存在的證據。或許所謂的兄弟會不過是黨為了控制人們的思想而制造出來的虛擬的東西,那個長著一張綿羊臉的果爾德施坦因也只是不得不存在的人民的公敵,而且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相信至少有大部分讀者會這樣認為。溫斯頓曾試圖尋找反抗黨的組織兄弟會,然而結果是被早已設下圈套的思想警察逮了個正著,剛剛浮出水面的兄弟會也被證明是子虛烏有的,它不過是黨用來獵獲反黨分子的陷阱。既然敵人不是真實存在的,那么至高無上的“老大哥”或許也是不存在的吧!可悲的是大洋國的人民始終受控于一個可能不存在的領袖去痛恨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敵人。
奧威爾在作品中也通過一些次要人物的故事刻意地表達了“人”的存在的不確定性。溫斯頓工作的部門是負責不斷修改現存的文字記錄以滿足黨的需要,一次他接到指示要重寫一篇有“問題”的報道,而問題就在于原報道中提到了一個名叫維瑟斯的“非人”③。溫斯頓斷定這個原本受到過老大哥表揚的核心黨高級黨員因為某種原因而在老大哥面前失寵了,于是這個人就被人為地消滅了,徹底地消解了。所有與這個人有關的文字資料都要被改寫,甚至有的要改成與原文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正如溫斯頓所說,“維瑟斯已是一個‘非人’;他并不存在;他從來沒有存在過。”也許除了像“真理部”這樣的為黨工作的部門之外,人們無法通過任何渠道確定一個人是否存在,無論是存在于過去還是存在于現在。類似于維瑟斯這樣從存在到消解的例子也許每天都在大洋國發生著,只是從來沒人能證明這一點,不符合黨的意志的知識或意識反正很快就會被消滅的。
無論是老大哥、果爾德施坦因,還是被消滅了存在證據的某某同志,大洋國的人們給人一種驚異的生存的不確定性,他們始終生活在“消解”的邊緣。
此外,“大洋國”所推行的“新話”也是小說中的“人”走向消解的標志之一。語言作為人類特有的一種交流手段是經歷了漫長的發展歷程的,雖然關于語言的起源問題還存在著眾多的疑問,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世界上大多數語言都經歷了一個逐步發展完善的過程,隨著詞匯量的不斷擴大,越來越能夠精確地描述人類世界。小說中的“新話”是奧威爾獨創的一個詞匯,它是“大洋國”的正式語言,其目的是為了滿足“大洋國”意識形態的需要。新話是世界上詞匯量逐年減少的唯一語言,黨組織了“專家”編輯新話詞典,逐步有計劃地消滅詞匯。用小說中的一位專家賽麥的話來說就是“新話的全部目的是要縮小思想的范圍,最后我們要使大家在實際上不可能犯任何思想罪,因為將來沒有詞匯可以表達”。新話固然可以禁錮人們的思想,改變他們的意識形態,但與此同時人已經在退化了。語言越來越貧乏,交流的可能性越來越小,直至有一天人們可能會再度回到語言產生之前的狀態,那樣人區別于其他動物作為“人”而存在的意義也就消失了。或許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語言在大洋國不會消失,但人們已不能自由地運用它,只能像機器一樣按照操縱者的指令來發出聲音,而這個操縱者就是黨。無論大洋國的語言最終走向何處,所謂的“新話”終有一日會退化到極限。語言的消亡不正是人類走向滅亡的先兆嗎?
奧威爾的《一九八四》為我們提供了永遠的警示,告知我們人類社會還存在著極權主義這樣的危險的敵人。雖然我們深知現實中“人”是消解不了的,只要我們生存的環境還允許,那么人的故事就會永遠講下去,但是我們必須警惕任何可以使人的生存狀態變得不自由的因素。一九八四年已經成為歷史,小說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懼并沒有成為現實,但在人類歷史上極權主義導致的“人”的某種程度上的消解確實是發生過的。因此,《一九八四》不僅是一部政治預言小說,也是關注“人”,關注人類生存狀態的優秀文學作品。正如一些評論家所說“多一個人看奧威爾,就多了一份自由的保障”。
(責任編輯:水 涓)
作者簡介:邴 瑄,黑龍江哈爾濱人,哈爾濱學院外語學院講師,主要從事英漢語言與文化的對比研究。
① 喬治#8226;奧威爾:《一九八四》,董樂山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年,第6頁。(其他引自該譯文的語句,不再一一加注。
② 趙敦華:《人性和倫理的跨文化研究》,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9頁。
③ 新話中的詞匯,意思是“不存在的人”。
參考文獻:
[1] 張和龍:《戰后英國小說》,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4年。
[2] 《世界思想家譯叢#8226;海德格爾》,中華書局,2002年。
[3] 陳 嘉:《英國文學史》,商務印書館,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