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文化 木蘭 人物 主題
摘 要:南北朝民歌《木蘭詩》與迪斯尼公司拍攝的動畫片《花木蘭》是在中西方不同歷史文化背景下產生的同一題材作品,它們分別呈現出具有不同文化色彩的主題思想,而其中的人物形象刻畫也顯示出各自不同的魅力。
中國是一個具有悠久農業歷史文明的國家,以家庭為單位進行耕作的勞動方式決定了中國古代社會是一個以“孝”為倫理道德標準的家長制父權社會。在先秦時期就形成了基本體系和核心思想的儒家學說,因倡導“仁”“禮”而順應了社會歷史發展的潮流,至漢代起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主流。流傳千載,現今仍作為中學語文課本選文的南北朝民歌《木蘭詩》的主題思想,實際上就是通過“木蘭”這一文學人物形象的塑造,對儒家倫理精神“忠”“孝”,特別是“孝”進行了生動、鮮明的文化詮釋,表現了一種建立在親情心理基礎上的、充滿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人性意識和人道關懷。
在《木蘭詩》中,全詩從一開始就盡力鋪陳渲染木蘭替父從軍的起因,著重從家庭倫理道德角度,對尊老愛幼的女兒在特殊戰爭年代以獨特方式表達的一片孝道進行濃墨重彩的描繪,并有意淡化了木蘭“女扮男裝”帶來的社會政治不良影響。其后,全詩對木蘭戍守邊關十二年的艱辛磨難和機智英勇,卻僅僅用了“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以及“策勛十二轉,賞賜百千強”等簡短的幾句詩句進行概括描述,以略筆帶過。作者在這里雖然也借此體現出了儒家文化中另一個帶有鮮明政治倫理關系的重要思想“忠”,但從描寫程度上看明顯不及充滿血緣倫理關系的“孝”。之后,用了整整一個詩段,筆鋒轉向描寫木蘭棄官回鄉,重拾紅妝,卻不談其婚姻,再次突出回家侍親盡“孝”這一主題,同時也很巧妙地回避了木蘭女扮男妝后軍功卓越而可能產生的“巾幗不讓須眉”對封建男權社會的沖擊。整首詩洋溢著一種建立在親情本性關系上的人倫精神,包括這段詩中的“爺娘聞女來,出郭相扶將;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宣揚的仍是弟敬姊愛、充滿長幼之親的儒家親親倫理思想。只有在全詩的最后一段才借木蘭之口提出“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很隱晦地閃爍著一點男女平等的光芒。
由此可見,《木蘭詩》中所塑造的木蘭是一個受儒家倫理文化推崇,以“孝”當先、有著濃郁人性親情的堅強女孩。在這個勤勞善良、柔中帶剛、尊禮敬德的女孩身上,我們看到了中國傳統文化彰顯出來的深厚的人文內涵。這一故事所具有的震撼人心的力量也正是來自于“成孝敬,厚人倫”的中國傳統文化對人們心靈的撞擊。由于“孝”文化已深入普通百姓心中,形成為中國人的普遍人性意識和倫理道德價值取向,變為了一種全民族發自內心的道德自覺,故而《木蘭詩》中的這一木蘭形象深受華夏子孫喜愛而得以千古流芳。從更深層次的意義上說,《木蘭詩》指向的是以“仁”“禮”為基礎的和諧友愛、親切溫馨、富有人道主義精神的人際關系和社會生活方式,反映出了一種符合中國傳統倫理道德規范和審美理想的人文精神。“在迄今最完備的世界民間故事《民間故事類型》中,我們找不到和木蘭故事情節相似的故事類型。”①作為中國文化載體、具有豐富精神內涵的木蘭故事是因文化的獨特而獨特,因此在文化道德觀念不一樣的印歐語系民間故事中,不可能找到與之相同的情節模式。
一九九九年,美國迪斯尼公司吸收和利用“木蘭從軍”這一中國民間故事,將其改編為兒童動畫片《花木蘭》,以游戲化的故事內容和表現形式展示出了別樣的融入了西方文化的故事主題。它最突出的特點在于通過幻想和假定,描繪了一個符合現代社會發展規律的、有著西方個人主義價值觀的人物形象——花木蘭,在其身上西方文化色彩表現得分外鮮明強烈。首先,片中花木蘭的家庭擁有很濃的民主氛圍,木蘭作為家里的獨女,在婆婆、爸爸、媽媽的寵愛下自由愉快地成長著。她淘氣頑皮,我行我素,同時又富有愛心和俠義之心,看到男孩子欺負女孩子時便出手相助,打抱不平。她不愿壓抑本性去遵循“三從四德”,為了應付媒婆的提問偷偷在手臂上作弊。她敢于在大街上像男孩子一樣騎馬,敢于當著欽差大臣和眾人的面反對征召有殘疾的父親出戰,敢于在飯桌上憤然砸碗反對父親做出應征打仗的決定,乃至于最后獨自冒著要被殺頭的危險女扮男裝,替父從軍,這些都充分反映出不同于中國傳統文化觀的、尊重人的個性和權利并主張沖破宗教神學以及封建勢力對人束縛控制的西方人文主義思想。隨后,影片描寫了木蘭女扮男裝的身份因受戰傷接受醫治而被識破,因此被大軍遺留在雪地上。此時,片中特寫了一段花木蘭與被貶的護衛龍木須之間的對話:(木須)“就差那么一點,一丁點,老祖宗就得重新看我,讓我連升三級,唉,千辛萬苦全泡湯了,唉。”(木蘭)“我真不該從家里跑出來。”(木須)“唉,得啦,你是為了孝順你爹嘛,誰知道會弄成這個樣子,丟了花家的臉,連朋友都不理你了。我看你只有學著想開點了。”(木蘭)“也許我并不是為了爹爹,也許更重要的只是想證明我自己有本事,這樣往后再照鏡子,就會看見一個巾幗英雄。可我錯啦,我還是我自己。”這段對話明確揭示出這部西方化的“木蘭從軍”影視文學作品有著與《木蘭詩》完全不一樣的主題:木蘭女扮男裝,不僅僅是為了救父親,更主要的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個人價值。為了凸現這一主題,編劇還在故事開頭寫一場木蘭參加選秀失利的戲。在媒婆“不管你怎么打扮也不可能為你們花家爭光”的咆哮聲中,木蘭回到家里傷心自語:“何時才能見到我用真心歌唱?!”之后,木蘭的父親在花園里安慰失意的女兒說:“啊,你瞧,今年的花開得多好啊,可你看這朵還沒有開,不過我肯定它開了以后將會是萬花叢中最美麗的一朵。”與之相呼應的是在片尾,木蘭帶著皇帝賜給花家光宗耀祖的單于寶劍和皇帝佩玉在鮮花盛開的花園見到父親,父親丟下寶劍和佩玉抱住木蘭說:“花家最大的榮耀就是有你這樣一個女兒。” 這已進一步展現出動畫片《花木蘭》的主題,就是對榮譽和利益等個人價值充分認同和張揚的西方個人主義文化思想的闡釋。其實影片早在描寫匈奴進犯中原,皇帝和大臣商量決定征兵的對話里就已顯露出了與重視群體的中國傳統文化完全相反的西方文化:(將軍)“恕臣直言,我的重兵能夠阻擋單于的部隊。”(皇帝)“記住,有備才能無患。一粒米可以改變斤兩,一個勇士有時候可以決定勝負。”
從中西方文學作品對“木蘭從軍”主題的不同選擇中,我們還可以看出在中西方文化中對國家主義的理解也存在巨大差異。《木蘭詩》中木蘭十二年浴血沙場、馬革裹尸所表現出來的愛國主義思想,反映的是從以“孝”為核心的儒家血緣倫理關系引申出來的以“忠”為核心的中國封建社會政治倫理關系,“國”是“家”的一種擴大和延伸,“國”與“家”是共存亡的關系,“衛國”實際上就是“保家”。這是一種“由重家庭到重宗族,由重宗族到重民族,最后延展為強烈的愛國精神,這種民族自尊感和愛國精神最終潛入人們的集體無意識之中,并隨著民族的承繼延綿著”②。西方文化對國家主義的理解“從歷史根源上來看,國家主義是古代羅馬人的英雄主義和功利主義在近代的重現,它的媒介是人文主義運動所培養的世俗精神和宗教改革所加強的民族意識”③。這就是為什么從西方文化觀角度改編出來的動畫片《花木蘭》,雖從題材上看帶有明顯的中國特色,但影片卻沒有表現中華民族的歷史文化沉淀,它所選擇宣揚的恰好是眾多西方電影常愛突出渲染的個人英雄主義。
意大利文藝復興和人文主義運動促成了西方人性意識的復蘇,強調個人的人性權利和追求感性快樂成為西方世俗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這部西方人改編的動畫片里,花木蘭與李翔的愛情故事是影片中相當重要的一條敘事線索。其中,木蘭對愛情的大膽追求是高揚人的個性解放,不同于中國傳統文化觀的人性化表現,正如《花木蘭》片末的主題歌所寫:“我眼中的我自己,每一天都相信活得越來越像我愛的我自己。我心中的我自己,每一秒都愿意為愛放手去追尋,用心去珍惜。”木蘭與李翔兩人的第一次見面,竟然是因木蘭在報名入伍時與別人發生爭斗惹出麻煩而受李翔呵斥。接著,木蘭又因初次新兵訓練中表現出的武藝不精而在身心上備受李翔打擊。但木蘭勇敢執著,不軟弱,不妥協,不斷地自我超越,使其技壓群雄,甚至最后在比武中毫不留情地一舉打敗自己的統帥李翔,贏得了眾人包括李翔的尊重。這里,木蘭的所作所為,已完全不同于儒家文化提倡的中庸之道。從李翔對花木蘭瞧不起——尊重——感謝——排斥——愛慕——喜結良緣,木蘭的愛情故事可謂一波三折。正是這一波三折中花木蘭大膽機智、獨立自主、追求自我、不斷超越、敢于犧牲的個性化表現,顯示出了滲入西方文化的現代人文精神。同時,這部影視文學作品在對自然人性欲望的描寫上也不像中國傳統文化審美觀所倡導的那樣含蓄委婉,而是顯得大膽直露。當花木蘭他們這隊新兵開往前線準備打仗時,在行軍路上唱的是這樣一首歌:“咱們行軍翻山越嶺……想一想那個可愛的女孩。聽我說,這女孩招人愛。“我的姑娘說我漂亮,我是她意中郎”。歌詞理直氣壯地從人性角度袒露出男性士兵內心世界對異性自然真實的渴望。又如,在片尾木蘭載譽而歸,婆婆對木蘭的媽媽很直白地說:“好極啦,她帶回了一把寶劍,依我說她還該帶回一個男人。”英俊帥氣的李翔應聲而入:“對不起,請問花木蘭是住這兒嗎?”對此,雖然獨身在家,但已到古稀之年的腰彎背駝的婆婆在驚愕之余,居然喊出的是這樣一句:“下次再打仗,我也去!”這句話對于“存天理,滅人欲”的中國傳統文化來說,無疑是有違禮教的驚天動地之舉,不僅不可能出現在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即使是在當下的中國現代社會也讓不少人汗顏。
綜上所述,通過對作品主人公木蘭人物形象分析,我們看到了中西方文化的差異,感受到了雙方互放的奪目光彩,為如何建立平等和諧的國際共同社會進行一些思考。
(責任編輯:呂曉東)
作者簡介:鄭軼彥,重慶市人,重慶教育學院中文系,碩士,講師。主要從事現當代文學、兒童文學教育及教學研究。
① 吳青青:“花木蘭”電影的敘事邏輯和文化闡釋,福建藝術,2005(4)。
② 張國俊:中國文化之二難,小說評論,1998(5)。
③ 趙 林:中西文化分野的歷史反思,武漢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