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湛方生 田園詩 新鮮氣息 肇始之功
摘 要:湛方生是東晉后期人,做過西道縣縣令,衛軍咨議參軍。湛方生雖“才秀人微,取湮當世”,但卻“人代冥滅,清音獨遠”。從他留下的詩文來看,他應是當時文壇上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他的詩文自然樸素而又高簡俊雅,特別是田園詩的吉光片羽,不僅留下了時代的印痕,而且有開一代風氣的篳路藍縷之功,為東晉詩壇吹進了一股新鮮的氣息。
湛方生堪稱文學史上一位奇人,他留存的詩文不能算少,可關于他的生平事跡卻未留下片言只語,《晉書》等諸史籍皆不載其名,現在我們只能通過他留下的蛛絲馬跡來推測他生活的大致年代。《隋書》①卷三十五《經籍志四》著錄曰:“晉衛軍咨議《湛方生集》十卷,錄一卷。”得知其為晉人。又其文集次于桓玄、殷仲文、王謐、孔璠諸人之后,于祖臺之、顧愷之、劉瑾、謝混諸人之前,而《隋書#8226;經籍志》著錄次序,大體上皆按年代先后排列,由此得知其為東晉后期人。又其《廬山神仙詩》序中有“太元十一年”之語,“太元”是東晉孝武帝的年號,由此可證東晉孝武帝時期他應生活在世上。而且《藝文類聚》十八載湛方生所撰《上貞女解》,文中所表彰的貞女龍憐在《晉書#8226;列女傳》②中有“皮京妻龍氏”之傳,二者所敘事跡基本相同,傳主正是龍憐。《晉書》諸傳皆按時代先后排列,“從《晉書#8226;列女傳》記載龍憐的事跡放在王凝之妻謝氏(謝道韞)和劉臻妻陳氏之后,孟昶妻周氏和何無忌母劉氏之前,可以推知其生活的時代在晉安帝統治時代。”③另外,《上貞女解》一文,是為貞女龍憐請求旌表的解狀,文首記云:“伏見西道縣治下里龍憐,年始弱笄,出適皮氏。”由此推測湛方生可能做過西道縣縣令一類的地方官。綜上所述,我們可大略推測出湛方生應是東晉后期人,還做過衛軍咨議參軍。
一
湛方生雖“才秀人微,取湮當世”,但卻“人代冥滅,清音獨遠”。從他留下的詩文來看,他應是當時文壇上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他的詩文自然樸素而又高簡俊雅,特別是田園詩的吉光片羽不僅留下了時代的印痕,而且有開一代風氣的篳路藍縷之功,為東晉詩壇帶來了一股新鮮的氣息。
田園生活作為獨立的題材,進入詩歌的時代較山水要早得多。《詩經#8226;豳風》中的《七月》,《小雅》中的《信南山》《甫田》《大田》等篇都描寫了農夫一年四季耕作、采桑、收獲、狩獵、釀酒、祭祀的生活。《七月》詩對田家各種雜務的敘述尤為細致。除了農事的羅列以外,《詩經》里還出現了不少田園生活的片斷場景,如《周南#8226;芣眧》中婦女們在山上采集車前子草的場面;《魏風#8226;十畝之間》中,女子在郊外往來采桑的情景;《魏風#8226;伐檀》中在河邊伐木的農夫,以及《魏風#8226;碩鼠》中意欲尋找樂土的流民,都是周代農村生活的真實寫照。這些詩大多出自民間,所展示的主要是田家繁忙辛勞而不得溫飽的生活。因此在創作上對后世的影響主要顯示在中唐以后新樂府系統的田園詩中,與盛唐以前文人田園詩的旨趣大相徑庭。當然,《詩經》所描寫的田園與后世不同,農夫大多在公田上耕作,為公家做工。但它們所選取的田家生活場景都頗富典型意義,已初步為田園詩取景選材畫出一個粗略的輪廓。尤其是《王風#8226;君子于役》中“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等句,以雞群棲息、羊牛歸欄的景象反襯征夫歸家的遙遙無期,頗能渲染出農村黃昏時寧靜而惆悵的氣氛,因而常為后世田園詩所化用。由上述詩篇可以見出,田園生活在《詩經》里不但成為能體現主題思想的創作素材,而且得到了比較完整而具體的表現,經過了作者的選擇、集中、提煉和加工,已可稱得上是詩歌的一種題材。
田園先于山水成為文學作品的題材,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中國從商朝開始,便進入了農業與畜牧業并舉的社會,到西周則以農業為主。周人的祖先后稷被尊為農神,《詩經#8226;大雅#8226;生民》所記的就是后稷誕生成長、教民種植的傳說。從古公亶父遷居岐山周原起,經王季、文王、武王幾世發展,周國的農業逐漸興盛。君主鼓勵農業,實行井田制。天子的公田由成千上萬名農夫大規模地耕作,自由民和農奴又有自己的私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小雅#8226;大田》),這就使人民世世代代附著在土地上,農桑成為生活的主要內容,自然會首先在民歌中得到表現。然而在“田畯”的監督下終年不息地在田里做工的農夫是無心體會田園美的,所以民歌只能粗線條地描寫農田勞動的基本內容,以及農奴在最低水平的生活中所可能有的最簡單的感情活動。連最常見的田野風光都視而不見,當然也更談不上一般的山水觀賞了。事實上,也不止是《詩經》,歷代所有產生于農村的民歌都極少田園風光的描繪,無非出于這同一個淺顯的道理。
田園詩則從它濫觴時起,就已在選景取材方面形成了以農事勞作和田家生活為主的大致框架。這些是貴族文人所不屑注目的。如果只是“廬園當棲巖,卑位代躬耕”,不是真正的歸隱鄉村,是寫不出優美的田園詩的。因此山水、田園這兩種詩體是兩類社會地位不同的文人從不同的生活背景和自然環境出發,以不同的觀念體悟自然的產物。以田園生活作為文學的描寫對象,在東晉文學中很難產生。總體來說,東晉文學具有貴族化傾向,貴族的文學可以描寫山水,而不能夠描寫田園生活,謝靈運的《山居賦》描寫的是謝氏家族作為貴族的莊園別墅,而農村的田園風光無法進入貴族文學的視野。陶淵明隱居在真正的農村,親身參加耕作,筆下所描繪的是比較典型的鄉村生活,而我們也一向認為陶淵明是田園詩的不祧之祖,但當讀到湛方生的詩文時,他筆下的田園風光雖然只是吉光片羽,卻讓我們看到陶淵明的田園詩在那個時代并不是一枝獨秀。湛方生盡管其生平事跡不詳,但是我們從他的一些能夠表現其生活的作品資料來看,他的藝術趣味的確與貴族文學有很大的差別,他的田園詩作,正是這種差別的一種表現。因此,從這一點來說,湛方生的田園詩,正是在東晉貴族文學情趣的文學風尚之外,為東晉詩壇吹進了一股新鮮的氣息。湛方生的田園詩和陶淵明的田園詩一起開魏晉南北朝田園詩風之先,以質樸通俗的語言,恬淡、寧靜的景物描寫,奠定了后世田園詩作之風格。
二
湛方生寫田園情趣最典型的是《后齋詩》,原詩如下:
解纓復褐,辭朝歸藪。門不容軒,宅不盈畝。茂草籠庭,滋蘭拂牖。撫我子侄,攜我親友。茹彼園疏,飲此春酒。開欞悠瞻,坐對川阜。心焉孰托,托心非有。素構易抱,玄根難朽,即之匪遠,可以長久。
該詩首言詩人辭別官場,回歸園藪,次言田園風光,三言田園生活,結尾闡述玄理,表達詩人感慨。該詩描述了詩人辭官歸田的經歷,描述了詩人家居風光和田園生活。從詩里看,詩人顯然是厭棄官場,因此歸于田園。回歸田園之后,詩人度過了一段恬淡寧靜的生活,體驗了與家人歡聚的喜悅心情。詩人回歸田園,甘心于田園生活,在田園世界里獲得了快樂。這種快樂,不僅指能夠從仕宦的羅網中擺脫出來,更主要的是指在田園的世界里寄托身心。詩人在這里表現他對于田園世界的認識和理解,也表現了他對人生的認識和理解。從詩里滲透的玄言色彩看,詩人正是在哲學的高度上,是從玄學的高度上來理解和認同自己的田園世界的。
《后齋詩》作為一首田園詩,其成熟程度,與陶淵明的田園詩相較,思想境界以及在藝術上的成熟程度差可比肩。在思想境界上,該詩表現詩人甘心回歸田園,并且在田園世界里寄托生命。回歸田園以后,其心情是喜悅的,寧靜的。很顯然,詩人不是以旁觀者的姿態面對田園,而是身歸田園,心入田園,表現了與田園打成一片的和諧統一,分不出心物的界限,詩人的一片心緒,不知著落在何處,仿佛宇宙原本就應如此。如果說,在他的山水詩里所表現的,是詩人與山林湖澤融為一體,回歸自然的懷抱,那么,回歸田園就是安放自己的肉體和精神,使自己的身境和心境皆有所托。這是文人對個體生活的一種改造,也是對田園生活的一種改造。先秦的農事詩,比如《詩經》的《豳風#8226;七月》,它主要用來描寫農事生活,在手法上側重寫實,在內容上側重寫農夫生活之苦,沒有能夠更廣泛地挖掘田園世界的生活內容,特別是缺乏作者或者詩中人物對于田園生活的全面感受,沒有對田園生活趣味的表現。應該說湛方生的《后齋詩》真正發現了田園之趣,田園之樂,從而把田園世界與詩人自己的日常生活聯系起來,與大自然之間已經沒有了距離。他成了自然間的一員,不是旁觀者,不是欣賞者,更不是占有者,而是完全生活在大自然之中,與自然達到了和諧統一。 因此,不用刻意地去描寫田園風光,而田園風光就自然而然地存在于他的喜怒哀樂里。
從藝術上來說,《后齋詩》描寫田園風光,語言質樸,風格省凈,表現了后世田園詩的一貫風格。它以四言詩的形式來表現田園生活,除去后邊四句使用玄言,前邊十二句是開了后來正宗田園詩藝術風格的先河。以簡樸、親切、凝煉的語言,來描寫田園風物和村居生活,把田園生活描寫得極其恬淡,寧靜,親切,美好。東晉的四言詩,是一種古雅的形式,語言上常寫得艱澀古奧,湛方生此詩在語言上正是對傳統四言詩的改造。這種改造,應該說得力于田園的題材。首先,田園的題材不需要古奧艱澀的語言形式表現,同時,也正是這種田園的題材,改變了作者使用語言的觀念,從而用質樸通俗流暢自然的語言形式進行創作。
湛方生還有一些詩文寫及田園情趣,如《庭前植稻苗贊》云:
蒨蒨嘉苗,離離階側。弱葉繁蔚,圓株疏植。流津沃根,輕露濯色。
《七歡》云:
是以撫往運而長揖,因歸風而回軒。掛長纓于朱闕,反素褐于丘園。靡閑風于林下,鏡洋流之清瀾。仰濁酒以箕踞,閑絲竹而晤言。
這些優美的田園風光雖然只是一股細小的涓流,但卻讓我們看到了匯成大海的萌動。湛方生的田園詩就算不能與陶淵明平分秋色,但田園詩的肇始之功卻要給他留下一個重要的位置。
(責任編輯:古衛紅)
作者簡介:劉 梅(1974-),山東臨沂師范學院講師,文學碩士,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文學。
① (唐)魏徵等撰,中華書局,1973年版。
② (唐)房玄齡等撰: 《晉書》,中華書局,1974年版。
曹道衡:《中古文學史論文集續編》,文津出版社,199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