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與私生父

私生子出生后，私生父人間蒸發。年輕的母親帶著私生子，歷盡艱辛才從茫茫人海中尋找到孩子的生父。然而，這個狡猾的男人使出緩兵之計，出具一紙撫養協議后又玩起了失蹤。無奈的母親傷心地走上法庭。那個男人為了逃避法律和道德的雙重懲罰，卻矢口否認長相與他頗為相似的男孩是他的私生子，且拒絕進行親子鑒定。

沒有親子鑒定，能否認定親子關系?訴訟中出現的攔路虎沒有難倒法官。2006年底。湖南省芷江縣法院的法官獨具匠心地運用優勢證據規則，鎖定“私生父”，審結了這起私生子索討撫養費的案件。

一

1978年4月，蒲玲玲出生在湖南省新晃縣城。父母都是平民，他們未能給女兒帶來富裕的物質生活。玲玲在父母的融融愛意中成長，但她未能感受到同齡人的歡樂和幸福，她羨慕鄰家小孩的玩具，羨慕女同學身上花枝招展的新衣裳，渴盼著自己能夠像電視中的有錢人一樣生活。然而，那種生活離她越來越遙遠了。初中畢業時，體弱多病的母親需人照料，父親奔波掙錢也只能養家糊口。玲玲不得不舍棄讀書上學來改變生活的想法，順從父母的意愿，來到相鄰的芷江縣縣城，進入一家小餐館打工。

餐館老板叫劉賢平，是一個年近40的男人，經營這家餐館已有七八個年頭。手頭頗有一些積蓄。玲玲剛來時，劉賢平只安排她干些洗碗、洗菜、拖地之類的粗活。玲玲十分勤快。做完份內事還幫助其他幫工干活。兩個月后，劉賢平干脆辭掉了其他兩個幫工。只留下玲玲一人差使。

同伴走后，玲玲發現老板對自己格外關心起來，還給她加了工資。涉世不深的玲玲沒有放在心上。自己一個人干了三個人的活兒，老板本來就應該加工資嘛。玲玲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與她父親年齡相當的男人已心懷鬼胎，他那雙色迷迷的眼睛死死地盯在了她的身上。

一天。劉賢平的妻兒回了娘家，餐館里就剩下劉賢平和蒲玲玲兩人。這天晚上。蒲玲玲經歷了一場惡夢，劉賢平軟硬兼施占有了她的身體。玲玲想去告發這條色狼。但懦弱的她最終選擇了忍氣吞聲。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玲玲的懦弱助長了劉賢平的包天色膽。妻子在身邊礙手礙腳，劉賢平尋思出一個萬全之策。一天。劉賢平虛情假意地對妻子說：“婆姨，開了近十年店子，你也累了，我真不忍心讓你再受苦。這樣吧，你帶孩子回老家居住，我一個人到外面跑跑生意，賺了錢我給你娘兒倆寄去，你看怎么樣?”妻子當即答應了劉賢平。

幾天后。劉賢平帶著蒲玲玲來到懷化市，租了間房子開始同居起來。憑多年炒菜的手藝，劉賢平在懷化開了間小餐館。每個月能賺到兩三千元錢，除了應付家里的妻兒外。維持兩個人的生活綽綽有余。

整天呆在房子里，蒲玲玲的思緒似陀羅飛旋：自己的青春年華就葬送在比自己大20多歲的男人手里嗎?母親知道后肯定會氣瘋。父親知道后不打斷自己的腿才怪……好在劉賢平懂得憐香惜玉，每次都是溫情脈脈、信誓旦旦地安慰：“玲玲。有我撐著，你不用胡思亂想，我會永遠愛你，永遠保護你。”甜言蜜語打消了玲玲的疑慮。溫暖了玲玲的心。涉世不深又缺乏獨立生活能力的玲玲除了緊緊地依靠這個供她吃、供她穿、供她住，還提供甜言蜜語的男人外還能有什么辦法呢?

蒲玲玲安心地與劉賢平過起了老夫少妻的同居生活，而且一住就是7年。2000年上半年。蒲玲玲懷了孕，劉賢平要蒲玲玲打掉孩子，但一向聽話的玲玲這次卻拒絕了他。玲玲有自己的打算，有了孩子，才能拴住劉賢平的心，二奶身份才有轉正的可能。玲玲想不到的是，她和劉賢平的愛情結晶，卻未能催開婚姻之門……

二

2001年2月。玲玲順利地生下一個大胖兒子。開頭幾天，劉賢平還挺高興，幾天后，冷靜下來的劉賢平臉上布滿了烏云。孩子的出生，增加了經濟負擔不說，還是重婚的鐵證，萬一妻子知道了，事情可就無法收場了。思前想后，劉賢平覺得最好是將孩子送人，但玲玲死活不肯答應。不敢面對現實。更不愿承擔來自經濟和道德上雙重責任的劉賢平。在與玲玲幾次吵鬧后，不等孩子滿月。扔下3500元錢，絕情地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兒子嗷嗷待哺。“丈夫”甩手而去。蒲玲玲束手無策。3500元對這對孤兒寡母來說無異于杯水車薪，蒲玲玲不得不為往后的生活操勞。她還租住在原來的房子里，但不再似從前那般悠閑。孩子出生兩個月后。她開始背著孩子找事做。每天都累得骨頭像散了架，委屈得經常以淚洗面。

生活的重負壓在蒲玲玲身上。而劉賢平卻不知躲在哪個角落里逍遙自在。蒲玲玲憤怒了，她不能放過劉賢平，她發誓要找到劉賢平……

然而茫茫人海。拖拉著一個幼兒尋“夫”又談何容易。從2001年6月開始。蒲玲玲攜子提包，穿梭于懷化城區的各個飯店、餐館和賓館，用了近2個月的時間進行地毯式搜索。但一無所獲。隨后，蒲玲玲又來到懷化的其他縣市尋找，同樣一次次無功而返。尋“夫”的日子里。玲玲每到一個地方，總是先找到一個價格低廉的棲身之所。然后低聲下氣地求人給一份活干，實在找不到活干。有時甚至沿街乞討，忍饑挨餓更是經常的事。2003年5月的一天，聽說“丈夫”在長沙打工，蒲玲玲聞訊而動。帶著兒子千里迢迢地趕到長沙尋找。到了長沙。仿佛進入了迷宮，蒲玲玲不知道該往左走。還是往右走，停留在火車站，不敢邁動一步。幾個游手好閑之徒見狀。將玲玲騙到一個僻靜之處。搜走了她身上的200元錢。一天沒進食的玲玲餓得眼冒金星，無奈只得返程回到了懷化。

卻說當年劉賢平離開玲玲后，其實并沒有走遠，而是來到了離他家40里路的一個園藝場。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周圍沒有人知道劉賢平曾經的風流韻事，他的妻子也被嚴嚴實實地蒙在鼓里。蒲玲玲呢?她羞于向劉妻道明真相。3年來也不敢登門造訪。以致尋“夫”三年。徒勞無功。

2004年3月，劉賢平從蒲玲玲眼前消失已近三年時間，就在玲玲精神近乎崩潰的時候，她意外地得到了劉賢平的消息。蒲玲玲背著孩子來到芷江，終于在那個郊區園藝場找到了蒸發三年時間的劉賢平……

三

蒲玲玲的突然出現。讓劉賢平陷入驚恐和意外之中。片刻之后，他才回過神來，一個勁兒地向玲玲道歉，并將玲玲母子帶到縣城一家旅社住下。

“你躲了三年，讓我一個人拖拉著孩子，你還是不是一個父親。你還是不是一個男人!”蒲玲玲指著劉賢平的鼻子痛斥。

“玲玲。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孩子。”劉賢平“負疚”地低垂著頭，任憑玲玲宣泄心中的委屈和悲憤。3歲的孩子睜大雙眼。好奇地盯著這個陌生的男人，他弄不明白媽媽與這個男人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劉賢平。你說怎么辦?”玲玲把孩子拉到劉賢平面前。說道。

“只要不把事情張揚出去。你說什么我都答應你。”劉賢平知道逼急了，玲玲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他可不想讓自己的丑事曝光，連連懇求道。

沉默良久，蒲玲玲點了頭，但她向劉賢平提出了一個條件：馬上付給兒子撫養費2000元，并訂立扶養協議。

玲玲提的條件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劉賢平不得不表示同意，雖然他根本不打算完全履行該協議。劉賢平交給玲玲撫養費2000元，并親筆寫下一份撫養協議：劉賢平從今日起每月支付金金(劉賢平私生子的小名)撫養費300元。另付蒲玲玲生活費200元。

接過撫養協議，蒲玲玲心里踏實了許多。第二天，她離開劉賢平回到了租住在懷化的住所。

開頭幾個月，劉賢平信守承諾。按時到懷化送撫養費和生活費。幾個月后，他不多的私房錢便被折騰得一干二凈。

又該付撫養費和生活費了。劉賢平一愁莫展。財源枯竭的他再次玩起了失蹤，從2004年11月起。停付了玲玲母子的生活費。

撫養協議淪為空頭支票。玲玲母子倆的生活再一次陷入困境。從此，玲玲母子的生活中又多了一個內容，那就是向劉賢平討要生活費。從2004年12月至2006年2月這1年多的時間里。玲玲帶著兒子到芷江找劉賢平不下10次，但每次都因劉賢平避而不見。空手而歸。

新怨舊恨在蒲玲玲心底交織。她不再顧及劉賢平的臉面，向劉賢平下了最后通牒：限于2006年4月10日前將所欠的撫養費交付。

限期很快過去了，劉賢平仍然無動于衷……

四

擺在蒲玲玲面前有兩條道路：一是撕破臉皮。與劉賢平大吵大鬧，弄得滿城風雨，讓劉賢平聲敗名裂：二是走上法庭，向劉賢平索討撫養費、生活費。思前想后。玲玲選擇了后者。

2006年7月，蒲玲玲向芷江縣法院提起訴訟，請求法院判令被告劉賢平每月支付兒子的撫養費300元。

收到法院送達的應訴通知書和開庭傳票，劉賢平驚恐不安：“這怎么得了，老婆知道了豈不要鬧翻天。在兒子面前我的臉又往哪里擱。看來，只有死不認賬。金金臉上又沒有刻我的名字，到時還可以倒打一耙。告她個誣告陷害。”如意算盤打定。劉賢平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式，漫不經心地等待法院開庭。

劉賢平本想將這場官司瞞著妻子。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這事還是被他妻子知道了。開庭那天。劉妻怒氣沖沖地趕到法院。不巧，由于該案涉及個人隱私，法院并沒有公開開庭審理，無奈的她只好在庭外等待。

庭審中，劉賢平矢口否認與蒲玲玲有同居關系，對金金是自己兒子的事實也百般抵賴。此時。蒲玲玲拋出撒手锏。那紙劉賢平親手書寫的撫養協議原件。以此證明劉賢平就是孩子的生父。

面對蒲玲玲提供的如山鐵證，劉賢平仍心存僥幸，他提供了一個還“頗為合理”的理由：蒲玲玲此前在他店里打工，他未與蒲玲玲發生過性關系。蒲玲玲生下孩子后因要賴在他身上，他才選擇遠離蒲玲玲。但蒲玲玲仍然不肯放過他。這種事情是百嘴難辯的。劉賢平說：為了擺脫蒲玲玲的糾纏，為了不因蒲的糾纏影響到他的家庭和孩子，他違心地書寫了那份撫養協議。撫養協議只寫明他付給撫養費和生活費，并沒，有說明他和金金是父子，也就是說。撫養協議不能等同于親子鑒定。并不足以證明他和金金之間有親子關系。既然他和金金之間的親子關系，原告都無法舉證證明，那自然就不存在支付撫養費的問題。

劉賢平的狡辯，讓蒲玲玲更加傷心。她當即向法庭提出，對劉賢平與金金進行親子關系鑒定。法庭當即詢問劉賢平，是否愿意進行親子鑒定，心懷鬼胎的劉賢平予以拒絕。他知道，法院不會強迫進行親子鑒定，便以為，只要拒絕親子鑒定，就能逃脫義務。保住名聲。

沒有親子鑒定，能否認定親子關系?2006年底，芷江縣法院運用證據規則，對此案作出了判決。

法院認為，當事人對自己提出的主張有責任提供證據，本案中，劉賢平雖然出具過給付金金撫養費的協議，但該協議中并沒有確認劉賢平系金金生父的內容，故僅憑該協議，尚不足以證明金金與劉賢平具有親子關系。要確認本案的親子關系，最充分、最直接的關鍵證據是親子鑒定。但蒲玲玲要完成該項舉證責任，必需劉賢平協助，提供血樣進行鑒定，才能查明待證事實，劉賢平沒有法定事實和理由不應拒絕。然而，劉賢平能夠協助卻拒不協助。故該舉證不能的后果不應由蒲玲玲承擔。《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偽證據的若干規定》第七十五條規定“一方當事人持有證據無正當理由拒不提供，如果對方當事人主張該證據的內容不利于證據持有人。可以推定該主張成立”。就本案來說，蒲玲玲提供了劉賢平書寫的撫養協議，劉賢平否認自己系金金生父但未提供任何證據且拒做親子鑒定，結合社會生活經驗和生活邏輯。不難得出蒲玲玲舉證已經構成優勢證據，其所主張事實的真實性遠遠高于劉賢平否認事實的真實性的結論。據此，法院依法確認劉賢平為金金的生身父親。并判令劉賢平每月支付給兒子金金撫養費220元，直到金金能夠獨立生活時止。

聆聽了法院的宣判后，劉賢平和蒲玲玲相繼走出審判庭的大門。劉賢平垂頭喪氣，迎接他的是妻子怨怒的目光。蒲玲玲呢，當她抬頭時正好與劉妻四目相對，但她沒有心思去讀懂劉妻目光的含義。此時，兒子在她的懷里睡著了。她面前的生活道路依然艱難……

(責編：吳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