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中案：見錢眼開的法官接受地頭蛇收買

一

在山西省晉城市。人們都知道的周臘成是個人物。1984年8月是周臘成人生的一個轉折點。29歲的他從部隊復員回鄉后，因為是黨員。被選為巴公二村村委會主任兼黨支部書記。周臘成上任后。憑借著巴公二村豐富的煤炭資源優勢，建立了春城、潤城兩個年產30萬噸的大煤礦。很快使村里富裕了起來。村民們對周臘成也是感激不盡……周臘成因政績顯赫，造福一方，先后獲得省市勞動模范、人民公仆等眾多榮譽稱號。

隨著村子的繁榮和各種褒獎的紛至沓來，周臘成逐漸有了一種錯覺。私欲開始膨脹，他變成了一個唯我獨尊、一手遮天的人。他認為，巴公二村的騰飛，完全是他個人的功勞，他就是一方的皇帝。于是，他斥資千萬元。在巴公村打造了一座在整個澤州縣都獨一無二的村委辦公樓，從外到內。各種設施一應俱全，置身其中，宛如進入一座豪華宮殿。

1992年4月，周臘成兼任巴公鎮分管工業的黨委副書記之后，這種膨脹心理愈演愈烈。他對村干部、村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村民無不對他誠惶誠恐，百依百順。

1993年，巴公鎮政府派工作組解決某村群眾上訪問題。周臘成任組長，楊堆山和另外幾名檢察官被澤州縣檢察院安排查有關經濟問題。期間，楊堆山因為私自到村里一熟人家吃飯，令周臘成大動肝火。楊回來后，周臘成罵了幾句，不解恨。上前又是兩拳。楊堆山的檢察官帽當即飛落到地上。

1993年夏天，時任省委書記的王茂林到巴公視察工作。張太生當時是巴公鎮黨委書記，由于沒有安排周臘成參加王茂林書記的座談會，王茂林走后。周臘成沖到張太生的辦公室。一拳打得他口角流血，還威脅說要拉磚堵他辦公室的門。張太生至此再不敢上班。

滿懷屈辱的張太生向縣委某領導反映周臘成的問題，那個與周臘成私交甚好的領導人竟然說：“誰能證明他打了你?周臘成是有貢獻的人。應該滿足他的要求!”最后。反而是張太生被調離了巴公鎮。

2001年4月，一位叫李春花的婦女因為找周書記要拆房子的補助款，剛好周臘成正在喝酒。被掃了酒興的他抓住李春花的頭發一把摔到門外。李春花坐到地上痛哭。周臘成又下令村治安隊的人。將她抬出村委院外。周臘成對她破口大罵：“不怕我管不了你!二村就是我說了算。槍桿子里面出政權，你告到省里、中央我也不怕!”

周臘成動輒打人罵人，毫無顧忌，已經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幾年來，被周臘成修理過的人。既有70多歲的老人，也有十幾歲的小學生；有身強力壯的男人，也有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女……在巴公這片土地上，幾乎沒有周臘成不敢教訓的人。

一些人懾于周臘成的權勢，忍氣吞聲。暗自哭泣。另一些人卻不甘如此受辱，暗地里把一封封控訴周臘成惡行的舉報信寄到了國務院、公安部等。公安部高度熏視。隨即批示山西省公安廳立案偵查。并將周臘成案作為公安部督辦案件。

2002年6月25日，周臘成因涉嫌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被晉城市公安局刑拘。7月5日被逮捕。

周臘成被拘當晚，整個巴公二村燈火通明。村民們揚眉吐氣。有的人興奮地放起了鞭炮。

盡管周臘成沒什么文化。無顯赫的背景。但他知道，要想在巴公當地一手遮天，一定要用錢開道，打點各路神仙。他深諳有錢能使鬼推磨的奧妙。

周臘成被捕后，陸續咬出一批受過他恩惠的黨員干部。據晉城市委聯合調查組最后查實。共有108名涉及黨政、土地、稅務、電力等部門的黨員干部被牽扯出貪污、受賄、侵占、挪用等違法違紀問題。其中最具含金量的重量級人物便是澤州縣原縣委書記、后升任晉城市人大副主任的王某。其余被拔出蘿卜帶出泥的縣處級干部30余人，鄉科級干部60人，移交司法機關被逮捕或判刑的16人，受到黨紀政紀處分的20人。

二

2003年6N 24日。周臘成被晉城市中級人民法院以行賄罪、偷稅罪、職務侵占罪、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尋釁滋事罪、非法拘禁罪等多項罪名。判處有期徒刑20年。對此判決，晉城市檢察院曾因量刑過輕向省人民檢察院提請抗訴。但隨后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的終審判決更令晉城各界始料未及。

一審判決后，周臘成一邊向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一邊讓家人開始托人找關系。因為周臘成心里有譜。在他的手里，不吃魚的貓兒還沒遇到過。果然。沒幾天。家里傳來信，已經疏通了省高院刑=庭審判長郭文明。此人拍著胸脯承諾一定會給周臘成一個滿意的答案。

與此同時。晉城市檢察院也向省檢察院提請抗訴。周臘成案件再次成為晉城市萬眾矚目的焦點，牢牢牽動著人們的神經。

2004年3月23日。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這起曾經轟動全國的晉城第一案。周臘成案件引發的又一輪余波再次將人們淹沒。無論是在安靜的辦公室。還是在喧嘩的酒樓，各種傳聞被晉城各界人士反復咀嚼。人們拭目以待，期待判決結果。

2004年4月20日，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對周臘成案件作出終審判決：以周臘成犯職務侵占罪、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非法拘禁罪、銷毀會計憑證、會計賬簿罪。數罪并罰。判處執行有期徒刑3年。并處罰金70000元，因周臘成被羈押時間已滿三年，故而當庭釋放。判決結果的天壤之別讓晉城各界為之震驚……

最讓人瞠目結舌的是，一審中晉城市檢察院指控的周臘成因行賄24萬元，被晉城市中級人民法院以行賄罪判處周臘成有期徒刑5年，而省高級人民法院的二審判決正好相反；認定周臘成不構成行賄罪。因為沒有證據證明周臘成給領導人送錢是“為了謀取不正當利益”。

罪行累累、五毒俱全的周臘成一審被宣判后，絕大多數村民暗自慶幸。但是，當二審將周臘成20年刑期改判成3年后，人們不由瞪大眼睛。曾經深受周臘成皮肉之苦的人更是毛骨悚然，一時間家家關門閉戶，不敢上街。

這個判決結果不僅讓當地人民驚慌。更讓晉城市有關部門進退兩難。如果周臘成行賄無罪。那些或被判刑、或遭處分的官員又作何處置?面對一浪高過一浪的喊冤之聲。晉城市有關部門陷入了難言的尷尬和無奈。而擔任該案終審審判長的。正是省高級人民法院刑事審判二庭審判長郭文明。

同為國家審判機關，對同一案件的判決卻如此懸殊，一些法學專家指出。省高院的判決存在瑕疵。

2005年山西“兩會”期間，巴公二村村民將此情況反映到山西省十屆人大三次會議，引起重視。“兩會”之后，省人大很快組成調查組，深入案發當地進行調查。

2005年5月，在省人大的多次過問和監督下，周臘成一案由省高級人民法院重新立案。進入再審程序。2005年6月27臼。省高級人民法院決定對社會各界廣泛關注的晉城土霸王周臘成案進行再審。審監庭庭長孟來貴擔任該案審判長。

6月27日晚，周臘成接到了刑二庭庭長郭文明的電話。郭文明在電話中意味深長地說：“老周啊，你的案子社會各界反響太大。要進行再次審理。”周臘成拿著電話的手抖了一下，強作鎮靜地說：“大恩人。你救人救到底，請你為我指點一二。”

“好，你來吧。我為你引見一個能救你的人。”郭文明掛了電話。

第二天，周臘成去銀行提了1075元，作為活動經費，坐著自家的車去了省城，直奔郭文明的辦公室，把用報紙包著的2萬元錢遞到郭文明手中。郭文明不動聲色地收下后，給他介紹了孟來貴。孟時任省高院監察室主任、紀檢組副組長、審監庭庭長。他所在的審判監督庭在司法系統素有小法院之稱。負責審查、糾正各種被認為審判不當的再審案件。審監庭的法官堪稱監督法官的法官。

“郭庭長，今晚我想請您賞光和孟庭長吃個便飯。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有什么愛好，你能告訴我嗎?”周臘成給郭文明點了一支“大中華”，平靜而自然地問。

“老孟這個人哪。很會生活。愛美食。尤喜海鮮。今晚我就不去了，你們去吧。”郭文明朝著空中吐了一個煙圈，似笑非笑地說。

在郭文明的運作下，當天晚上7:30。周臘成在山海大酒店的一個包間里。請來了孟來貴和他的妻子張素英。

賓主寒暄過后。周臘成畢恭畢敬地請孟來貴和他夫人點菜。果然。孟來貴點了煙熏鯧魚、海鮮、燕窩等菜。席間。周臘成向孟來貴介紹了他的案情。孟來貴說：“老周啊，關于你的案子。我多少知道一點兒。”張素英白了丈夫一眼，說：“既然是郭文明介紹過來的人。自然要把事情說得詳細一點。”“是，是，張夫人說得對。”周臘成頻頻點頭。眉飛色舞地介紹起案情來。張素英儼然是法官丈夫的經紀人，不但詳細聽取案情，在聽完之后，沒等孟來貴說話，搶先表態：“放心吧，我給你催著點兒。”

酒足飯飽之后。周臘成誠惶誠恐地從包里拿出一沓沓現金擺放在孟庭長面前，說：“孟庭長，我的事兒請您多費心。”孟來貴面不改色，哈哈大笑，頓了頓。正色道，“法律是公正的，既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而張素英則不慌不忙地從精致包里取出一個包裝袋來，熟練地清點現金。不多不少正好5萬元。數完之后，她麻利地將錢包裝好放在包里，隨口說道：“我們會在你的案子上幫忙的。”

周臘成聽后，心里罵道：真是見錢眼開的家伙，臉上卻不動聲色地連連說：“讓你們費心了。”

三

2005年9月15日，周臘成再一次撥通了孟來貴的電話。孟來貴在電話中意味深長地說：“我愛人病了，近期一直住院，我忙得焦頭爛額。臘成啊，最近案子進展對你有些不利，對方聘請了律師。托了關系，背景很深，來頭很大，你可不能掉以輕心啊!”

工于心計的周臘成當時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詳細詢問了張素英住哪家醫院與房間號。第二天就馬不停蹄地趕到病房，送給孟來貴的妻子張素英575元。并說：“這是我的心意，為了我的事情，讓您累著了，您安心養病，以后有事，我隨叫隨到。”

孟來貴看著妻子收下了周臘成的禮物，拍著周臘成的肩膀說：“老兄，在山西這個地盤，你的案子在我這里就是最后一站了，放心吧。”

周臘成前腳剛走，孟來貴望著周臘成的背影。沖妻子會心地一笑，說道：“老婆大人，你真是我的智慧星。我要辦事情去了。”便馬不停蹄趕赴下一個當事人的約會。

半個小時后。在飯桌上他給周臘成所在的二村村委會委托的礦長李良也講了這句話，說得李良感激涕零。原來，周臘成被釋放后，開始對現村委會反攻倒算，不但派人占礦、搶礦，還將村委會告上法庭。村委會遂委托礦長李良向有關部門進行申訴。終于在省高院啟動了再審程序。就在周臘成將希望全部寄托在孟庭長身上的時候，孟來貴頻頻在暗地里與李良接觸。多次接受李良宴請，張素英收到李良的銀行卡后。問：“里面有多少錢?”得到李良說是5萬元的答復后，張素英滿意地笑了。

兩個月后，李良再請孟來貴夫婦在酒店吃飯時，又送給孟10萬元現金。游走于原告、被告之間。已經成了孟來貴夫婦繁忙工作的主要內容。夫妻二人樂在其中。

周臘成案二審由20年被改判為3年。當庭釋放之后，雪片般的舉報信引起了有關部門的重視。

山西省人大常委會辦公廳工作人員赴晉城市和巴公二村周密調查后發現，山西省高院部分法官在審理周臘成一案時，采取偽造證據等種種手段，抹掉或減輕了周臘成的罪行。接下來的調查表明，負責再審的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審判監督庭庭長孟來貴等法官在此案中極不干凈。

為徹底查清此案背后的腐敗。2006年4月。山西省人大常委會請山西省檢察院反貪局介入調查。

4月3日上午8時許。山西省檢察院反貪局的辦案人員對孟來貴辦公室和住宅的搜查同時展開。辦案人員兩人一組分布在孟家每一個房間，打開柜子，掀開床板。映入眼簾的情景令見多識廣的辦案人員目瞪口呆：一整捆、一整捆的人民幣、外幣分門別類。有的藏在柜頂。有的壓在箱底，最搶眼的是臥室的床板下，一捆一捆的現金排成一個蔚為壯觀的方陣，將一個寬大的雙人床鋪得滿滿當當。其中一個手提包里。竟然躺著一厚摞尚未拆封的現金，整整60萬元。

與此同時。負責搜查孟來貴辦公室的檢察官們也滿載而回，繳獲現金40余萬元。傍晚時分，辦案人員開始清點、封存、扣押贓款贓物。張素英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一摞摞堆成小山的現金，忽然撲到了一個薄薄的信封上，失聲喊道。“這個不能拿。這是我自家的錢。”

當天，孟來貴夫婦因涉嫌受賄被刑拘。他們位于高院宿舍10號樓的住宅一直房門緊閉，只有一副舊對聯殘留著往年的喜氣，上面的內容依稀可辨，“千好萬好年年好，一順百順事事順”。

2007年2月12日，備受關注的“孟來貴、張素英受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案”在太原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檢察機關指控，孟來貴夫婦涉嫌受賄人民幣253萬元、美金1.5萬元。另有237萬元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

3月21日，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再審周臘成。對其數罪并罰，作出終審判決。判處其有期徒刑111年。對周臘成違法所得493萬余元予以追繳；對周臘成行賄款24萬元予以沒收。并處罰金5萬元。

4月6日太原市中級人民法院發出判決：原高院法官孟來貴因受賄罪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其妻張素英犯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免于刑事處罰。

至此，由土霸王牽出的一樁山西省高級法官收受巨額賄賂的案中案，終于落下帷幕。(據悉，原省高院刑事審判二庭庭長郭文明也已被批捕。案件正在審理過程中。)

(責編：大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