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幼兒生命的教育

時間：2008年3月1日

地點：東北師范大學田家炳書院428室

嘉賓：

蔡柯馨——吉林省教育學院小學幼兒教研部副主任，副教授

勇顏——長春市教育局教研室幼教部主任，副教授

丁奕——長春市朝陽區(qū)教師進修學校幼教部主任。中教高級

鐘鳴——長春一汽幼兒保教中心幼兒保教部部長，小教高級

劉靜迎——空軍航空大學幼兒園園長，小學高級教師

張麗穎——長春市朝陽區(qū)教師幼兒園副園長，小學高級教師

胡亞南——東北師范大學實驗幼兒園潛能開發(fā)部部長，小學高級教師，市骨干教師

張廣榮——長春市實驗幼兒園教師，小教高級，市骨干教師，市優(yōu)秀班主任

王小英——東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一、審視幼兒園教育活動的實然狀態(tài)

王小英：與過去相比，幼兒園的教育活動發(fā)生了哪些顯著的變化?

蔡柯馨：我認為課程的變化是最明顯的。從課程的內(nèi)容上來看，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打破學科界線的情況；從課程目標來看，過去我們把教材的內(nèi)容、知識點定為活動的目標。現(xiàn)在落實《綱要》以后，具體的教育內(nèi)容只是一種載體，教師現(xiàn)在不是把背幾個兒歌、會幾個故事作為主要目標，而是把孩子的發(fā)展作為最終目標。另外，教育信息化，包括網(wǎng)絡資源的開發(fā)，也代表了我們課堂變化的適應性。

張麗穎：我覺得現(xiàn)在幼兒園的教育活動與過去相比，最顯著的變化是：隨著《綱要》的落實，教師更加尊重孩子，注重調(diào)動孩子參與活動的積極性。過去的做法是教師講孩子聽，較少地考慮孩子的感受。現(xiàn)在，在整個教育的過程中，教師都會考慮孩子的感受。

胡亞南：我認為最大最明顯的變化是教師教學方法手段的變化。一個教學內(nèi)容，教師可以通過五個領域用各種各樣的形式來完成。

鐘鳴：我覺得變化最突出的是在尊重孩子方面。具體體現(xiàn)在尊重孩子的個體差異，包括學習方式的不同、思維方式的不同、興趣點的不同、自身智能優(yōu)勢的不同，等等，在這些方面都能體現(xiàn)出尊重幼兒。比如我們昨天組織的一個音樂活動中，教師讓孩子扮演“老鼠嫁女”，4個轎子16個孩子，教師讓一個小孩抬轎子，他就是不抬，所以這個轎子就缺一個人，后來教師體驗到他想當新娘子，就讓另外一個小孩抬轎子，但這個小孩說他想當貓，由于貓在這個活動中起主導作用，他當不了，執(zhí)教教師臨時讓配班老師和他一起當貓，這就是教育現(xiàn)場的臨時處理，體現(xiàn)了尊重孩子的理念。我舉這個例子的意思是想說明，這種變化在現(xiàn)在的日常教學中是很常見的。我們的教育能夠尊重孩子不同的表達、表現(xiàn)方式，能夠允許孩子出現(xiàn)不同的結(jié)果、不同的理解。另外，在鼓勵和接納孩子這個方面變化也很顯著。

劉靜迎：還有一個變化就是教學資源的拓展。我園現(xiàn)在正在進行“我喜歡的玩具”的主題活動，我們的做法是先讓家長帶著孩子參觀。再根據(jù)孩子的已有經(jīng)驗，提出更具體的問題，并通過組織孩子集體參觀的方式解決這些問題。

王小英：目前幼兒園的教育活動存在的突出問題是什么?

蔡柯馨：教師自身的問題沒有得到更好的解決。在農(nóng)村，先不說教學環(huán)境和條件，主要問題是教師的素質(zhì)不行，教學形式小學化。在城市，教師的理念是一個問題，我們的教學環(huán)境、設備、條件、課堂資源都不錯，但《綱要》提出的那些內(nèi)容，教師并不能很好地內(nèi)化。

勇顏：教育不均衡也是一個問題。有一次我們搞“送教下鄉(xiāng)活動”，到某區(qū)的一個公辦幼兒園，小班的孩子就在學b、p、m、f，中班還在學b、p、m、f，大班還學b、p、m、f，到了小學一年級已經(jīng)學了四遍b、p、m、f。點評的時候我說：“這里幼兒園的小學化傾向太嚴重了。我們的教育、我們的研究是引導，不是跟隨”。但是他們區(qū)的教研員說：“如果我們不這樣，就不能保證我們的生源，就活不下去，就會被個體園擠的一塌胡涂”，我認為我們既要看到課堂教學需要改變，也要看到發(fā)展的不均衡性，包括幼兒園發(fā)展的不均衡、教師素質(zhì)的不均衡、園長理念的不均衡。

張廣榮：在我看來。目前幼兒園存在的突出問題是備課時設定的目標，落實到活動中往往會走樣。想的都很好，但是受到的局限太多，如時間是否充裕，家長是否支持，物資條件是否具備，等等。不一定哪個環(huán)節(jié)就會出現(xiàn)問題。

王小英：你覺得是能力的問題嗎?

張廣榮：能力還不是主要問題。主要是資源問題。我們準備材料時預想的挺好，但是發(fā)生一些隨機問題，就無法實現(xiàn)了。比如，我們組織“土豆的秘密”這個活動，我們準備了土豆，但土豆發(fā)芽的特別少，我們只能讓孩子想像土豆發(fā)芽了是什么樣。等土豆真的發(fā)芽了，再想讓孩子們討論，孩子們的興趣已經(jīng)過了。這些是無法預料到的。

鐘鳴：怎樣真正把《綱要》落實到實處，體現(xiàn)尊重兒童。我們現(xiàn)在做的還差得很遠。教師所具有的文化底蘊還較低。關于教育靈性的問題，教師本人還沒有這方面的感悟，他領悟不到的時候是不可能去點燃孩子的。我們?nèi)粘５慕虒W中各個領域的很多點，教師把握得都很模糊，小問題和大問題都沒有搞明白，許多東西都是似是而非。

王小英：中國人民大學的黃克劍教授提出了教育的三個境界：“授受知識，開啟智慧，潤澤或點化生命”。我們現(xiàn)在主要處于哪個境界?

蔡柯馨：我認為目前農(nóng)村的幼兒園基本上處于第一個階段。我們的一些省市級示范幼兒園能夠達到開發(fā)智慧的階段。個別優(yōu)秀老師能夠達到潤澤生命階段。有一次聽課，老師內(nèi)在的激情感染、激發(fā)了幼兒對音樂的感悟，對美好大自然的熱愛。我認為這位老師做到了潤澤生命。

張麗穎：雖然我們的教師比以前有了很大的改變，能尊重孩子，理解孩子，但我覺得現(xiàn)在的課堂主要還是處于傳授知識這個層面。教師在課堂教學中，還是存在一個固有的觀念，中國人固有的觀念，什么事情都在乎結(jié)果，從而導致孩子特別追求結(jié)果。我認為首先教師本身要有激情。才能點燃孩子的激情。如果我們教師本身對生活就非常熱愛，就一定會感染孩子。其次教師必須有深厚的底蘊，有愛，才能潤澤孩子的生命。

丁奕：在幼兒園。一些科學活動其實不是為了開啟孩子的智慧，而是驗證老師設計的活動能否達到他自身滿意的效果。

勇顏：有一次為了進行幼兒戶外活動情況的調(diào)研，我走訪了很多幼兒園，有三所幼兒園在10點以后都不讓幼兒出去了，改為在教室參加特長班。園長說：“不這樣我們沒法生存。家長就看重哪個幼兒園教的知識多、技能多。”這樣看來，我們的幼兒教育大多還是停留在授受知識的層面上。

劉靜迎：我園從2003年開始倡導“愛的教育”。并分三個階段來實施：接受愛，傳遞愛，給予愛。這5年我感受特別深，我覺得這三個階段是相輔相成，并且是相互融合的。我們幼兒園在幾年前，孩子比較少，人心比較煥散，而且家長也不認可。現(xiàn)在，我園教師不一定技能技巧有多好，但是我們的幼兒園非常吸引人。關鍵就在于我們的教師都充滿愛心。我們在幼兒園的空地種莊稼，果園里養(yǎng)小動物。有一天早晨，大二班有一個小男孩，剛進幼兒園，站莊稼旁邊愣住了，然后大聲說：“哎呀，我的莊稼啊!”原來，莊稼地種的玉米，頭一天晚上被雹子都給砸倒了。我感覺這就是在給孩子創(chuàng)設一個愛的環(huán)境，激活孩子愛的情感，達到潤澤生命的目的。

王小英：有人說中國教師缺乏“生命意識”，缺少“激情與理想”，你們怎么看?

勇顏：我想首先是給教師的空間不夠。園長本身就有激情，本身活的就很精彩，他才會讓老師們有激情。園長把愛給予了教師、給予了幼兒，教師才有愛給予家長、給予孩子。所以，教師生命的激情既來源于教師自身。也來源于園長。

張麗穎：中國的幼兒園老師本身確實有許多缺乏的東西。比如，生命意識、激情與理想，是大多數(shù)老師都缺乏的。老師缺乏這些，他怎么能將這些東西傳遞給孩子呢?

丁奕：我感覺老師在備課的時候也缺少激情。他不是在備自己班的孩子，也沒完全備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而是在備這節(jié)教育活動的內(nèi)容。而且，在完成教育任務時。教育目標都是給定的，根本沒有考慮孩子的興趣。很多幼兒園都是年初園長制定一套全年計劃，把老師們要完成什么內(nèi)容都定下來。不考慮孩子應該發(fā)展到什么程度。

鐘鳴：一方面。老教師職業(yè)倦怠對新教師會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另一方面，幼兒園要求多、考核也多，導致幼兒園教師出現(xiàn)較大的心理壓力。所以對于要不要采取與大多數(shù)教師不同的教學方法，要不要投入更多的激情，內(nèi)心是很矛盾的。

勇顏：有教師自身努力的問題，包括自己給自己如何定位的問題。我知道一個要退休的教師。她對所有孩子都特別好。看她班孩子畫的畫吧，確實不是每個孩子都畫的那么好，但所有孩子都敢畫。因為她有激情，對每個孩子都充滿了愛，所以，她帶過的孩子對有興趣的事情敢于嘗試。但是。這樣的老師鳳毛麟角。

張麗穎：老師缺乏激情。是職業(yè)倦怠的一種表現(xiàn)。這個問題我是感觸最深的，因為我們幼兒園屬于比較老的幼兒園，教師都是2000年前分配來的，之后就沒有再招聘新老師，教師本身就沒有流通、沒有被激活。當老師在工作中沒有追求的目標時，他不可能有激情，這是機制方面的問題產(chǎn)生的影響。無論他怎么努力工作，他面對的工作環(huán)境和待遇都不會發(fā)生多大變化。但也有個別現(xiàn)象。我有一個同學她就特別喜歡這個工作，特別喜歡孩子。她本身技能技巧不是特別好，但她具備一個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熱愛工作、熱愛生活。她雖然沒有很好的技巧，也從來沒有機會上觀摩課，但是她們班的孩子永遠是最多的，為什么呢?她總是充滿激情的工作，家長喜歡她。孩子也喜歡她，她能用自己的激情來感染孩子。

張廣榮：有技巧的老師只有在上觀摩課的時候。才把他真正的技巧展示出來。但有激情的老師，每天都這樣去做。

二、走向教育活動的應然狀態(tài)

王小英：我認為無論是幼兒園生存的壓力，還是教師工作的壓力。這些東西并不必然消解激情。如果說大的環(huán)境使我們很難一步到位去改變太多，那么我們從自身的角度出發(fā)，在走進幼兒生命的教育方面能改變什么?能做點什么?

蔡柯馨：如何讓教育活動充滿生命的活力，我感覺關鍵點是教師。我們?nèi)绾谓o教師創(chuàng)造條件。從外因來看。園長和專家應該給教師一種專業(yè)化的引領，我們現(xiàn)在搞的園本教研就特別好，讓老師們組成一個團隊，并且得到園長和專家的指導。從內(nèi)因上講，是教師如何轉(zhuǎn)變觀念的問題。首先是把教育的重點轉(zhuǎn)移到兒童發(fā)展上，為兒童的發(fā)展提供條件。其次是老師角色的轉(zhuǎn)換，走出教師中心的誤區(qū)，以兒童為主體。激發(fā)兒童的活力。這樣才能讓課堂真正的活起來。

胡亞南：要讓我們的課堂充滿活力，首先應該是改變教師的觀念。讓教師知道教育的生命何在?其次。教師要在教育活動中給孩子創(chuàng)造一個良好的環(huán)境，包括物質(zhì)環(huán)境和心理環(huán)境。第三，教師要把孩子放在首位。第四，靈活運用多種教學方法。如果教學方法總是一種模式，孩子不可能感興趣，孩子的生命活力也就不能被激發(fā)出來。

丁奕：我們首先應該把教師的工作熱情激活起來，這就需要考慮我們給教師什么支持，老師需要什么樣的支持。在教育教學過程中。老師得到支持以后，她們才能把自己內(nèi)化的東西轉(zhuǎn)化為行為，然后給予孩子。

鐘鵬：我覺得我們應該引導老師。讓老師在課堂教學中關注孩子真實的成長。很多老師在設計活動的時候也是精雕細琢，但實際上卻很盲目，不知道到底要促進孩子哪些方面的發(fā)展。怎么讓老師有一個明確的目標，讓孩子身心都能夠在學習的過程中得到發(fā)展，這是個關鍵的問題。

蔡柯馨：老師光有熱情還不夠。還應該有教學的技巧。比如有的老師特別會煽情。組織的活動把家長都感動哭了。這是需要技巧的。

張麗穎：我們老師最應該做的是欣賞孩子，同時老師們最需要的也是別人對自己的欣賞。首先。社會大環(huán)境要有這個氛圍，其次，園長要欣賞老師、理解老師。從領導來說最直接的就是投入自己的情感和激情。以此來感染老師。比如我們園每個月集體給老師過一次生日，借這個機會大家在一起聊聊天。讓老師談談自己對幼兒園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這種交流給了老師一種發(fā)泄情緒的機會，老師沒有后顧之憂以后。自然就把他的熱情投入到工作當中了。所以，我覺得還是要解決內(nèi)在的問題，外在的因素只是一個方面。再優(yōu)越的環(huán)境，如果沒有內(nèi)在動力，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王小英：師幼生命的互動在日常的教育活動中如何能夠?qū)崿F(xiàn)?

張麗穎：作為幼兒園的老師，重要的是要讓孩子感受到在幼兒園生活是很快樂的事情。我們園楊老師的班級84年畢業(yè)的一個孩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上大學了，有一天他給楊老師寄來了一封信，我們看了之后都很感動。他信中提到：“直到現(xiàn)在我還特別懷念在幼兒園過的那段快樂的生活”。現(xiàn)在有這樣感受的孩子太少了。作為一個老師，如果你不能改變更多的話，至少應該給孩子一段特別美好的童年記憶。

張廣榮：要想讓孩子跟老師心靈有個溝通，老師首先要有愛心，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歡孩子。其次，作為老師一定要有深層次的東西，不能停留在表面上。比如，我們一些情感目標，無非是喜歡音樂、喜歡跳舞之類的泛泛的東西，沒有深挖進去。我們有個活動的主題是“風”，詩歌里面說風讓小草頻頻點頭，感覺風很美好。其實，風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如應讓幼兒實際感受到人在熱的時候，突然來了一陣風，會覺得很涼爽!在馬路上走，突然來了一陣風，把眼睛迷了，就會覺得風很討厭!我在想，以后再組織這類活動的時候，一定要把孩子的不同感受激發(fā)出來。最后，教師有與幼兒生命互動的意識很重要，而且意識還要轉(zhuǎn)變成行動。

張麗穎：我們既可以從內(nèi)在來激發(fā)教師去關愛孩子。有時也可以強行要求。比如說在我們幼兒園，我們要求教師每天都要關注孩子，但我們不能天天去督促檢查，于是我們就規(guī)定了一些固定的形式，比如說點名的時候，要求教師必須到孩子面前，摸一下頭，每個月必須給孩子過一個集體的生日。我們發(fā)現(xiàn)，這種強制性的要求。對于那些很難發(fā)自內(nèi)心去關愛孩子的教師來說，是很必要的。

張廣榮：愛是相互的。以我的親身感受為例，我見到我班小朋友，無論他有什么缺陷。我都會發(fā)現(xiàn)他漂亮的地方。我會說“寶貝今天頭型真漂亮。”“頭發(fā)豎起來怎么那么俊呢!真酷!”我每天走進班里，孩子們都會圍上來說：“張老師。你今天怎么這么漂亮呢!”我會覺得很高興，一天心情都特別好。我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夸他們。他們也會真誠的夸我。這種相互的關愛難道不讓人感到愉快和美好嗎?

蔡柯馨：幼兒園完全可以搞一些這樣的活動。主題可以叫“孩子給了我什么?”教師不要總想“我給了孩子什么?”“家長應該怎么對待我?”“我應該得到什么樣的尊重?”等，也應包括已經(jīng)得到了什么。

張麗穎：我覺得現(xiàn)在敬畏生命的教育太薄弱了。有一個六歲的孩子，父母離異，有一天他要回他爸爸家，媽媽不讓，他就在六樓的窗戶上站著說：“我不活了，我活著沒意思，我要從這跳下去!”他媽媽把這件事跟我講了以后，我就問這個孩子：“你知道死意味著什么嗎?”一開始他不說，后來我告訴他：“人死了，就吃不著好吃的，聞不到味兒，聽不著音樂，畫不了畫了。”正好那時他奶奶病危，我說“奶奶有病了，你知道嗎?奶奶死了你就再也看不見她了”。這時他哭了，從那以后，他再也不說“我不活了”之類的話了。我們應該開展敬畏生命的教育。

蔡柯馨：怎樣認識生命，怎樣認識孩子，應該成為教師研討的話題。

張麗穎：生命教育是重要的，也是我們現(xiàn)在所欠缺的。教育原生態(tài)的價值實際上就是讓人更好的活著。可以讓一線教師來談談他們是怎么理解生命教育的，如此這個話題才會更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