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生熊市重生

李東生寫過《鷹之重生》，而在如今的產業和股市兩個熊市中，他治下的TCL正在蹣跚謀求一次艱難險阻的熊市重生。

就跟很多老板喜歡把企業的戰略活動安上“戰役”的名稱一樣，李東生最喜歡的是“計劃”這個詞，比如那個讓他完全掌控TCL這個年銷售額300億元公司的“阿波羅計劃”。

李東生這個人天生有那么一股子激情，也有一股子“計劃改變世界”的豪氣。但是，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2003年，李東生躊躇滿志地捧出了一個“龍虎計劃”，接連并購湯姆遜彩電業務和阿爾卡特手機業務，成為世界第一的彩電制造商。一時間，TCL成為中國企業國際化的先驅，和聯想收購IBM的PC部門相并列。但是李東生得其謀而不得其時，TCL不僅沒有能夠發揮并購的協同優勢，反而因為并購產生的成本大增拖了后腿。2005年、2006年，TCL連續虧損，戴上了“ST”的帽子。短短兩年時間，TCL轉而成為中國企業國際化交學費的典型，李東生被迫發出“十八個月一定要盈利”的誓言。

2007年7月，《福布斯》推出“中國上市公司最差老板”排行榜，李東生竟名列第六。據稱，上榜的CEO們過去三年的最大貢獻是把公司的資產盈利率做到－18.6％。而在同時推出的首屆“中國上市公司最貴老板”榜單中，李東生又以155萬元的年薪名列第四位。聲討、懷疑和反思，一度包圍了這位過去的明星企業家，2007年成為李東生曝光率最高的一年，也是爭議最多的一年。如果李東生把自己比作那只蛻變的鷹，那么他此刻無疑時刻處于煎熬之中。

李東生的“龍虎計劃”是為了打造一個國際化的TCL，但是如今他終于發現，在一個被擠壓到最低成本的產業鏈環節上，國際化也不是救命靈丹，只能茍延殘喘而已。為了讓TCL從國際化的起點更進一步，在新價值鏈環節上重生，李東生又推出了一項計劃：“股權激勵計劃”。

批發金手銬

2008年3月11日，TCL通訊(2618-HK)公告稱，公司將出資3900萬港元（約合3559萬元人民幣）回購不超過1.2億股公司股票，用于股權激勵計劃，約100名雇員將在公司此次股權激勵中獲益。

該計劃披露前后，TCL采取了一系列的股份回購行動。據不完全統計，從3月4日到3月19日，TCL通訊(2618-HK)先后分11次在二級市場回購股票總數量達到5063萬股，耗資超過1600萬元。

在解釋這些回購股票的去向時，TCL通訊稱將全面實施該激勵計劃，回購不超過總股本10%的股份。同時，TCL還宣稱，TCL集團正在醞釀更大規模的員工股權激勵計劃方案，該龐大計劃將覆蓋TCL集團旗下新近重組完成的四大產業集團和兩大業務群。TCL希望在2008年底前全面落實此計劃。

據悉，在此次TCL通訊展開股權激勵前，TCL多媒體已于今年2月回購超過2%的股權，用于激勵其200名經理，而TCL家電集團也醞釀在今年上半年推出管理層持股計劃，股份比例都將達到10%～20％。

該計劃的宣布還讓大家想起，在2007年11月30日，TCL集團將旗下電腦業務82%股權轉讓給昌達實業之后，新股東昌達實業也拿出20%的股權對其管理層進行股權激勵。按照TCL電腦6000萬元出售82%股權的價格計算，20%股權價值約1500萬元。

拿出如此大的代價，TCL股權激勵的范圍卻不大。目前，暫定獲得股權激勵的主要是級別高的員工，第一期的200名都是大區總經理以上級別。此外，要想獲得激勵必須通過嚴格的個人和部門KPI考核，而且要保證未來5年內不離開公司。

由于TCL獨特的MBO路徑，媒體立刻聯想到當時的“阿波羅計劃”。當時激勵覆蓋的范圍很廣，科員以上就可以申請持股；力度也很大，員工加管理層持股達到了25.24%（其中李東生持股9.08％），超過了第一大股東惠州市政府的25.22％。正是通過股權激勵形式改制，讓李東生成為了TCL的實際控制人。

因此，這個激勵計劃被媒體廣泛稱作“派發金手銬”，被解釋為希望在目前動蕩的產業局勢下留住人才。TCL的規模大則大矣，但彩電、手機、電腦部門多年一直不景氣，其中，彩電部門大幅虧損，手機部門略微盈利3000萬元，電腦部門成為棄子。在局勢動蕩不安之際，公司內部從2007年以來蔓延著一種低迷的情緒，據稱部分核心高管離開公司，打擊了員工信心。

而在李東生的考量中，推出這樣一個龐大計劃，是TCL重生計劃的一部分。

重建夢之隊

為國際化交足了學費、在世界市場經歷了彩電、手機和電腦三個部門的激烈競爭之后，李東生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現在TCL需要的不再是以前“一招鮮”的市場營銷人才了，在三大產業逐漸融合，全球產業鏈橫向分工明顯的形勢下，TCL需要的人應該能夠強調競爭力建設、擅長國際化經營和在全球整合產業鏈。聯想并購IBM的PC業務成功突圍就是因為在人才上把住了關。從這一點上看，萬明堅的失敗和出走可以預期，他還遠遠跟不上李東生的戰略思路和修煉進階。

在李東生的強勢戰略取舍下，我們耳熟能詳、早期成就TCL的風云人物萬明堅和楊偉強先后離開，TCL開始了重新建構核心團隊的歷程。其間，李東生幾度更換彩電部門的首腦，元老們一個個走馬燈似地來去，最后竟親自掛帥。最近兩年李東生一再對媒體表示，TCL內部可供選擇的國際化人才太少，他中意的是擁有海歸背景或跨國企業操作經驗的人才。

同時，李東生在2007年底啟動了大重組：賣掉了電腦部門，楊偉強走人；改變過去的KPI考核模式；將集團改組為投資控股公司，旗下劃分多媒體、通訊、家電、部品四大產業集團和投資（房地產）、物流/服務兩大業務群。這樣的公司結構，讓李東生可以從老板升級為領袖，讓TCL距離世界500強的目標更近了，但是也使得尋求能夠獨當一面的人才成為當務之急。

李東生的“夢之隊”在2007年初露輪廓。2007年7月，在老牌電器公司飛利浦任職長達28年的梁耀榮，以100萬美元的年薪加入TCL，就任TCL多媒體的CEO，把李東生從俗務中解脫了出來。同年，李東生還聘請了麥肯錫在中國的合伙人吳海出任TCL-湯姆遜電子有限公司(TTE)的代總裁，力邀曾經加入TCL后來鎩羽而歸的著名“打工女皇”吳士宏出任TCL多媒體的董事。

且不談穩定團隊，光是這些人才的加入，迫切要求李東生從TCL的大餅中分出一塊給他們。而基于李東生著名的“阿波羅計劃”獲得股票期權激勵的創業元老們，已經在2006年到2007年的牛市中逐步減持了股份，獲利退出。如今，李東生僅僅持有TCL集團3.77％的股票，代表員工持股的工作委員會也急速下降到4.06％。為了在不打擊TCL脆弱股價的前提下實現股權激勵，回購或者想辦法從其他地方切出一塊來就成為最佳選擇。

穩固控制權

在李東生心目中，TCL的股權回購和激勵計劃看上去很完美，因為他選擇了一個非常好的時機。由于美國次貸危機的影響和中國政府一年六次加息的宏觀調控，現在香港和大陸股市正處于熊市，TCL集團的兩個香港上市公司“TCL多媒體”和“TCL通訊”股價十分低迷，每股只有0.3～0.4港元左右，而在深圳證券交易所整體上市的“TCL集團”因為長期處于“ST”狀態，股價歷史最高也只有8元左右，如今停留在5元的水平。如果近期沒有其他抄底資金進場，這種股價水平可以讓他輕松完成股票回購。

而如果像某些證券公司預計的那樣，牛市在中途休息，股價上漲，李東生也完全可以中途停止執行，轉而從其他股東的蛋糕上切下一塊來，但是很可能不是第一大股東的國有股份。因為早在2005年12月，李東生就運作了惠州市政府減持股份，向TCL高管轉讓3.84％股份以作為股權激勵，但在2006年1月，受制于國務院國資委新出臺的《關于進一步規范國有企業改制工作的實施意見》，此轉讓被停止執行，這部分股份也由聯富（Alliance）公司受讓。分析人士猜測轉讓被叫停是因為轉讓交易如果完成，惠州控股的股份只有15.22％，而TCL高管接手3.84％后的總持股數量大于15.22％，成為TCL集團的第一大股東，這就不符合國資委的新政策。雖然聯富據稱是由李東生控制的，但是激勵計劃只能擱淺。

此外，股權激勵計劃出臺可能還有李東生不愿說的深層原因，比如控制權。一直以來，李東生通過對員工持股會的控制，掌握著公司的控制大權，合計股份一直保持在略微超過第一大股東惠州市政府投資委員會的水平。為了超過惠州市政府投資委員會12.74％的股權份額，在企業重生過程中穩固企業控制權，股權激勵也必須提上日程。

這也可以從李東生去年以來的股份增持略窺一斑。2007年8月份以來，集團董事長李東生曾持續增持旗下兩家香港上市公司TCL多媒體（1070-HK）及TCL通訊（2618-HK）股份。

貧血難雄起

股權激勵有很多種模式，其中的虛擬股權方式就可以不用浪費現金就讓員工享受到分紅，選擇股票回購，等于是促進股價上升，反過來會加大股票回購的成本。TCL如今可不寬裕，如果要在半年之內實現股票回購計劃，在中國股民的跟進下，有可能付出難以想象的成本。

當然，李東生肯定早已想到這一點。有鑒于此，媒體甚至猜測，他選擇股票回購方式很可能“意在沛公”：花點小錢利用股票回購推動股價上漲，向市場傳達高管層對公司發展前途的信心，為TCL液晶模組項目實現增發營造一個良好的環境。所以，股票回購是一石二鳥。

李東生押注液晶模組項目委實出于無奈。據DisplaySearch統計，2007年第4季度液晶電視出貨量超過2850萬臺，占全球電視出貨量的47%，而CRT電視占有率則快速下滑，從2006年第4季度的77%下滑至2007年第4季度的46%，全球液晶電視出貨量首度超越CRT電視。但即使是在平板電視占據統治地位的今天，中國彩電產業仍然被橫向分工的產業鏈牢牢限制在組裝環節上，利潤極度微薄，80％的利潤被顯示環節拿走。于是，向產業鏈高價值環節轉移，成為中國彩電廠商痛苦的選擇。

對于TCL來說，提高利潤率的途徑就是向高價值的產業鏈環節轉移。而在缺乏資金和技術優勢的情況下，李東生選擇了技術上比較容易突破，正在逐漸成熟的環節：液晶模組。據李東生估計，拿下液晶模組，TCL就占據了液晶電視60%～70％的產業鏈價值環節，成為中國在平板電視上游最大的企業。

同時，在市場攻勢上，與外資品牌和國產廠商相比，TCL明顯偏弱。2007年TCL集團1500萬臺的彩電銷量中，液晶電視僅占8%。液晶模組無疑是李東生期待的向平板電視轉型的救贖。而電器產業本身是一個對資金極度渴求的行業，不僅在生產和銷售過程中需要占用大量流動資金，在研發、投資和產業升級上的資金需求更是巨大。TCL每年銷售額300多億元，但在國際巨頭的眼里還不夠看。盡管液晶模組相對于液晶顯示屏來說技術和資金要求低很多，但是在李東生眼中，這區區十來億就是一個艱難的任務。

連續虧損的TCL，雖然2007年通過賣資產、搞副業盈利了，但是經營現金流量為負，且主營業務收入縮水兩成。反而是并非主營業務的物流及服務、投資與房地產這兩大業務群以僅僅5.59億元的總銷售收入，為TCL集團貢獻了1.9億元的利潤，接近集團銷售收入的20%和凈利潤的60%。其中，TCL利用回籠的流動資金打新股的收益就超過5000萬元。而在股票和房地產面臨宏觀調控之際，這種額外收入顯然不可持續，李東生不會把希望寄托在這兩個業務上。TCL現在的這種境況在佐證財務手段有限的同時，也說明了進軍液晶模組，提高主營業務利潤率的必要性。

腦汁換資本

李東生欲振雄風但缺血，融資的希望只能是股市。事實上，股市資金支撐了TCL2004年以來為國際化交學費的學習過程。2004年1月，由于香港上市的TCL多媒體融資不敷集團所需，李東生操作TCL集團吸收合并TCL通訊，實現國內首次吸收合并整體上市，融資達25億元。扣除代理、法律費用等發行費用，TCL到手24億元。2004年，TCL移動分拆上市，但因為是采用了“介紹上市”的方式，并沒有融到資。這幾年，香港的兩家上市公司股價長期低迷，內地上市公司又戴著ST帽子，基本喪失融資功能；而TCL花錢的地方很多，又是并購白電企業，又是補充流動資金，又是還貸款利息，已經花得七七八八。根據TCL2007年的財務報表，賬上融資余額只有不到3億元。這對于液晶模組項目是杯水車薪。

如今，在國家宏觀調控的大背景下，通過貸款獲得建設液晶模組項目的資金是不可能的，所以，李東生這個老板必須變成一個資本操作高手，才能從股市上得到這筆救命錢，從而實現為TCL輸血，為液晶項目輸入新血的目的。

2007年6月，TCL發布了定向增發再融資方案，宣布向不超過十名投資者非公開發行股票，用于在廣東南海上馬兩項總投資達13.96億元的液晶電視模組(LCM-TV)一體化制造項目，定向增發總額達到22億元左右。

但是7月份證監會出臺了《關于上市公司非公開發行股票的董事會、股東大會決議的注意事項》，TCL只能根據相關要求進行調整。在證監會的要求下，TCL被迫將募資金額從23億元下降到16.96億元。

在2007年11月30日TCL集團的公告中，還披露李東生作為戰略投資者以現金認購增發股票數量的18%，并承諾所認購股份自本次非公開發行結束之日起三十六個月內不轉讓。按照公告披露的價格標準，李東生的認購價格為12月1日前20個交易日公司股票交易均價的90%，總計要付出3億元人民幣。即使是身價近5億元的李東生，這也不是個小數目。 但業內猜測，如果不自掏腰包，從股東手里掏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看到液晶模組機會的彩電廠家遠遠不止TCL一家，長虹、海信、創維等企業都試圖通過定向增發破解資金困局，實現產業鏈環節突破。可以說，國內家電廠商的各種增發方案正在證監會排隊等候審查，融資方案幾經修改的TCL自然不免心中忐忑。雪上加霜的是，近幾個月，壞消息不斷傳來：2007年12月28日，長虹等待了8個月的定向增發計劃被否，有可能使四川長虹的PDP項目面臨資金壓力；2008年4月，海信電器（600060）公告，公司2007年非公開發行股票申請未獲得審核通過。TCL憑什么幸免？這讓李東生更加緊張。

在緊迫的資金壓力下，李東生只好施展乾坤大挪移。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惠州當地政府。2008年3月，TCL與三星在惠州的液晶模組合資項目將正式動工建設。先期資金主要來源于惠州政府的資金扶持和稅收優惠：惠州政府為TCL運作了3億元5年貼息貸款。另外，惠州政府還在努力爭取該項目獲得廣東省信息產業廳的1.5億元扶持。

政府支持只能讓項目有個開始，液晶模組要成功上馬，還要看李東生的資本運作智慧。3月1日，TCL集團發布2007年度業績快報稱，公司全年扭虧為盈，未經審計的2007年凈利潤達3.8億元；

3月10日，李東生稱，TCL集團旨在打造投資控股型集團的業務架構重組終于接近尾聲，旗下四大集團和兩大業務群的重組已經基本結束，從而在媒體上形成了一個曝光高潮。

3月14日，TCL發布2007年年報，宣布公司2007年實現凈利潤3.96億元。27日，TCL在京發布全模式高清數字電視一體機。28日，TCL摘帽，股票漲停。

4月7日，TCL宣布第一季度業績將預增26倍，原因是2007年轉讓低壓電器的收益3.5億元被確認在第一季度。9日，TCL宣布將正式向證監會提交股票增發申請。如果TCL的股票有起色并保持穩定增長，也許可以增加通過審批的幾率，讓李東生發布利好的心血不白白浪費。

然而，股民普遍對TCL的業績不抱幻想，在證監會之后要說服股民掏錢，還是李東生實現重生面臨的信任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