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兩次潛艇發射運載火箭試驗

許多重大新聞事件，往往都是在一瞬間發生的衛星發射、飛船上天、火箭試驗，就是我國國防尖端科研發生在瞬間的重大新聞事件，記者只有捕捉這瞬間的輝煌，才能寫出無愧于時代的新聞佳作

我曾兩次親歷潛艇發射運載火箭試驗。一次是1982年10月我國潛艇首次進行發射運載火箭試驗；一次是1998年9月我國核潛艇首次進行發射運載火箭試驗。兩次試驗，震驚世界!我參加采寫的兩次重大科研試驗的報道，也在國內外引起強烈的反響。

1982年10月，我國首次進行潛艇發射運載火箭試驗，也就是潛地導彈飛行試驗。潛地導彈，是由潛艇在水下向大海預定海域發射的固體核導彈。潛艇可以在水下行走，比較隱蔽，距離遠不易于被發現，可以接近到敵方的海岸邊再攻擊。這次我國發射潛地導彈，是1980年發射成功的洲際導彈的繼續和新的發展，標志著我國的運載火箭進入了第二代的新階段。在新華社解放軍總分社副社長閻吾的率領下，我和10名軍事記者奔赴發射試驗現場，參加這一重大科研試驗報道。

1988年9月，我國首次進行核潛艇水下發射運載火箭試驗。這次試驗比起1982年潛艇發射運載火箭，在技術上有很大突破，表明中國核武器在技術上起了質的變化，又有一個新的飛躍，也標志著運載火箭達到了一個新的水平。這次試驗，只有我帶一名軍事記者參加報道。

這兩次報道都遇到了同樣的棘手問題；保密。來到火箭試驗發射區幾天了，采訪工作都沒有一點進展。我們同參試人員住在一棟樓內，吃在一個食堂，平時互相有說有笑，可是約他們談談研究工作的情況，便客氣地回答：“我們研究研究!”原因是什么呢?原來有關領導機關考慮發射運載火箭是國防尖端科研，必須嚴格保密，專門發文件，對記者采訪作了一條條規定。看來要在一個新的領域打開點報道局面，不是容易的事。好在當時中央軍委副秘書長張愛萍受黨中央、國務院和中央軍委的委托，專程來到發射區檢查最后的準備工作。具有儒將風度的張愛萍同志，長期從事國防科委的領導工作，又很懂得對外宣傳。瞅準這個機會，我們把新華社關于這次發射試驗的報道計劃，送了一份給他，并簡要匯報了采訪中遇到的困難。張愛萍同志很快把報道計劃退回來了，并在上面批示，所謂保密，主要是在報道的時候，記者同志采訪一般不受限制。真是雪中送炭，柳暗花明!張愛萍同志的批示，成了我們在第一線采訪的“特別通行證”。我們馬上把張愛萍同志的批示向發射區黨委報告，并要求盡快傳達到各參試單位。同時，記者都把這個批示抄了下來，隨身帶著采訪走到哪里，先拿出來給對方看一看，再宣傳一通新華社的工作程序和紀律，每篇稿件播發前都要經過嚴格審查，一字一句都要考慮到黨和國家的根本利益。從此，參加科研試驗人員也都很樂意同記者談，很希望全國人民通過報紙了解他們的試驗成果。潛艇發射運載火箭試驗成功后，我們既采寫了《沖破碧波直上藍天》的情景新聞和《潛艇水下發射火箭目擊記》，又采寫了反映研制新型運載火箭的科研人員精神風貌的長篇通訊《定教驚雷震海天》。而且這篇通訊有一段寫的就是“絕對保密”的新型發動機。記者介紹這種發動機的“新”時，只用了一句話：“采用的是當前世界上新的技術，新的燃料，新的材料?！边@樣既點出了它的主要特點，又不泄密。這段文字的核心內容，還是寫研制者的奮斗精神，那就更沒有多少密要保的了。這次試驗最后的宣傳報道口子開得都比較大，審稿中都沒有因保密問題引起周折，使這次試驗報道比首次洲際導彈試驗的報道有了更大的突破。

在潛地導彈發射試驗采訪中，我們與潛地導彈總設計師黃緯祿成天吃住在一起，采訪收獲非常大。我與黃總是安徽同鄉，又同姓黃，他是我的長輩，所以我們接近很親密，談話也隨便，和他散步聊天，能增長很多知識。他是中國科學院院士，國際宇航科學院院士，中國導彈與航天技術的主要開拓者之一。他向我介紹了潛地導彈研制的艱難經歷。

開始研制潛地導彈是在1967年，是我國根據當時所處的國際環境作出的重大戰略部署。國外研制潛地導彈，一般要經過地面、水面、水下等一共7個階段的試驗，才能定型裝備。當時我們國家的國力有限，本著“少花錢，走快步”的原則，黃緯祿他們發射的這枚潛地導彈，在前期的試驗工作中，已省去了幾個試驗環節。這樣做大大節約了試驗費用，縮短了試驗周期，但風險也隨之加大。

雖然潛地導彈在研制過程中，黃緯祿等研究人員盡量精簡過程，控制費用，但對于新中國來說，這個科研項目已經算是時間長、投入大、花費多的一個?？s短試驗周期也就意味著導彈試驗發射時就是考核研制的結果出來時。所以從導彈進廠到發射，黃緯祿一直擔心這發導彈能不能發射成功。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越擔心事越可能發生。第一發潛地導彈發射沒有成功，導彈在空中就爆炸了。后來經過反復檢查，發現是由于導彈里面有一個零件失效了。

在這之前，黃緯祿作為導彈控制系統的負責人參加了我國中程、中遠程、遠程液體彈道導彈的研制工作，并取得了很大的成功。這次失敗，對于黃緯祿來說簡直是五雷轟頂。

黃緯祿和參加這項工作的同志都很痛心，因為在這項研究上，他們投入了大量的時間、人力、資金，在有限的條件下，好不容易研制出來，結果在檢驗成果的時候失敗了。

對于潛地導彈的研制，黃緯祿花費了十幾年的心血。70年代初，他由分管導彈控制系統的負責人升任為潛地導彈的總設計師。對黃緯祿而言，這次升任不僅僅是他領導才干發揮運用的好機會，更主要的是對他技術上的一次全面考驗。因為調任之初除導彈控制系統之外，黃緯祿對導彈其他領域都很陌生。

黃緯祿剛從控制系統調到總體設計那部分去的時候，在某些方面他還是個門外漢，第一次同大家見面，他就很坦白地講了一番話：“我第一次到這里來，雖然名義上是擔任技術主任，但是對這里的情況一點都不了解。我在很多方面一定有很多問題，希望你們從ABc講起，把我講懂了?！弊鳛榭傇O計師能講出這樣一番話，需要足夠的勇氣。在黃緯祿心里，工作是最重要的，怎么能夠把工作做好是最重要的。

潛地導彈是在水下核潛艇上發射的，有很多技術問題都不同于陸地發射的導彈，如導彈如何克服水中阻力、彈體密封等，這些難題都需要攻克。但那時正處于“文革”時期，剛剛起步的研制工作又近于癱瘓，黃緯祿也“靠邊站”了。

那時候黃緯祿雖然“靠邊站”，但他還是希望在導彈事業中發揮一點作用。那段時間，黃緯祿不能以技術領導干部的身份來指揮大家，所以大家在試驗的時候，他就給大家倒倒茶，送送水，然后再幫大家做做記錄。有時導彈試驗遇到問題，如果他考慮到了還是會提出自己的建議和看法。在“靠邊站”的日子里，黃緯祿喜歡用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裴多菲的這首詩鼓舞自己：縱使世界給我珍寶和榮譽，我也不離開我的祖國?？v使我的祖國在恥辱中，我還是喜歡、熱愛、祝福我的祖國。

后來黃緯祿的工作單位搬到郊區，交通不便。他每天上下班要騎自行車往返80多公里路。有一天，下大雪，路面很滑，而在黃緯祿上班的路上有一個非常陡的斜坡，坡上結了厚厚一層冰。黃緯祿騎車路過那里的時候已經小心翼翼了，但還是摔了一跤，當時手腕就摔得不能動了。之后他都沒有辦法再騎車上班，只好改坐公共汽車。坐公共汽車的時候，黃緯祿又總是害怕遲到，所以每天他很早就出門。

潛地導彈需要潛艇在幾十米深的水下發射，如何確保潛艇的絕對安全是這個項目的重要難題，所以潛地導彈一般都要做“陸上水基試驗”。原計劃在西部挖建一個大池子引黃河水做水下試驗，但是經過黃緯祿和同事們的認真研究之后，決定放棄這一計劃。因為這個計劃可能要花掉國家上億元的資金。為了節省費用，黃緯祿大膽地提出在長江大橋上做彈體落水試驗，考核彈體結構、入水強度和檢驗入水深度。這一下子為畫家節省了上億元，但他們自己卻付出了異常的艱辛。

試驗導彈正趕上炎炎夏日，白天他們在似火的驕陽下工作，彈體一‘會兒便被曬得燙手，但黃緯祿他們每天卻要鉆進蒸籠般的彈體內，里面熱浪襲人，彌漫著有毒的化學氣體。在彈體里，因為高度不夠，人只能彎著腰。每換一個人出來都是全身大汗。然后進去工作的人就穿一個褲衩，光著膀子，結果褲衩都濕透了。那個時候沒有空調，也不用蚊香。晚上睡覺的時候只有靠掛蚊帳來阻擋蚊子的輪番攻擊，但掛上蚊帳，帳子里熱得厲害。黃緯祿記得，他們躺的地方，醒來以后，席子上就有一個汗濕的人的印子在上面。

就是在這種艱苦的環境下，黃緯祿帶領他的團隊完成了我國潛地導彈的所有研制和裝配工作。

即使是這樣，他們發射的第一枚潛地導彈還是失敗了。了解黃緯祿的人都知道：失敗后的那幾天，是他人生最黯淡的一段時光。黃緯祿茶不思，飯不想，坐不安，睡不寧，滿腦子都在找原因，想辦法。

當時中國為了試射這枚導彈，已經向世界各國發出通知，對某公海地區進行兩星期的封海，其實這等于我們已向世界發出公報，告訴大家我們要做這個試驗，而在試驗的約定時間內導彈又沒有發射成功，那等于告訴世界我們的試驗徹底失敗了。在這樣的形勢下，我國政府決定在海禁解除之前發射第二枚同型號的導彈。在第一枚潛地導彈發射失敗后的第4天，同型號的第二枚潛地導彈經過檢測后又準備發射了。如果這一發又不成功，就意味著整個的研制工作徹底失敗。所以黃緯祿心里比誰都緊張。

1982年10月12日，我國第一枚潛艇水下發射的固體彈道導彈發射成功，一舉成為世界上少數擁有潛地導彈的強國之一。那一刻，黃緯祿和大家一起歡呼，鼓掌，慶祝成功。這次試驗報道所以能產生如此大的影響和效果，與黃總等一大批科研人員的熱心支持是分不開的，沒有他們的試驗成功就沒有我們宣傳報道的成效。

1988年9月，核潛艇水下發射運載火箭試驗比首次潛艇導彈試驗又有新的突破，而且就新在核潛艇。這次報道難度更大，我們找核潛艇總設計師采訪，他開口就說：“我談的都是絕對保密的，你們不能對外宣傳。”但我們沒有被總設計師的“聲明”束縛手腳，還是詳細詢問，多方了解，弄清了核潛艇是怎樣被研制成功的。這樣，我們就在發射現場寫出了我國核潛艇水下發射運載火箭情景新聞和《中國核潛艇誕生記》長篇通訊，送到國防科工委領導審查順利通過，突破了“核潛艇”宣傳的禁區，第一次向外披露了中國核潛艇研制情況，使“絕對保密”二三十年的中國核潛艇第一次在中國新聞媒體上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