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84年,國慶35周年游行現場。當電視轉播的鏡頭正準備掠過北京大學游行方陣時,突然從學生人群中打出“小平您好!”的條幅。十幾秒后,條幅消失在人海中。
這個誰也沒有想到的瞬間,被《人民日報》的一位攝影記者忠實地記錄下來,最終定格成為世界評價中國改革開放的一種標志。張誌恰好就是標志性事件中的標志性人物之一。
歷史差一點改寫
“北大人都挺‘神’的吧!”一身休閑衣著打扮的張誌,說話的神態跟歷史照片上的他一樣年輕,一樣的充滿激情。
“誰也不知道這件事會成為改革開放的標志,至少當初我們在做的時候壓根兒就沒有想過。”張誌說這事純屬偶然。
1984年9月,21歲的張誌是北大生物系大四學生。當年正值隆重紀念建國35周年的慶典活動排練期間,為了將游行慶典搞得有聲有色,張誌和同學們一起辛苦地排練著隊形和動作。快到慶典的那天,領導要他們搞得活潑點,表現出學生的氣質。于是,大家就忙著做花束,以便烘托氣氛。這時張誌下鋪的同學因為有事晚回來沒有做花,就到處找人幫他做花。
“誰還幫他做呀,大家都累死了!”張誌爽朗的笑聲,把記憶拉到了那個創造歷史的前夜。
“有同學說就咱們自己寫個標語吧,可是寫什么呢?我們大家當時都特別感謝小平同志,因為就是他提出要‘尊重知識、尊重知識分子’,科技是第一生產力,當然更重要的是改革開放。于是大家就決定圍繞小平同志寫點什么。可是,大家討論來討論去,都覺得不能很準確地把握小平同志的稱呼。”
“剛開始寫的是‘鄧小平同志’,但做標語底襯的床單就只有2米,做成條幅一折,再一扎,字又不能太小,就寫不下太多字,只能寫4個。想來想去,覺得‘小平您好!’比較合適。要是床單大點,估計歷史就要重寫了。”張誌的笑聲讓記者一時不能相信這是歷史的再現。
這個做好的條幅,被很保密地收藏起來。張誌說:“當天知道這件事的人總共不超過20個。班主任、帶隊老師那時肯定不知道。”因為不能隨便亂帶東西,第二天,他們就穿著實驗室里的那種白大褂,把條幅夾在腋下,非常保密地就帶進了游行慶典現場。
“其實當時我們根本就沒有想過什么風險的事,就是敢干、膽大,話又說回來,改革開放很多人冒的風險比我們這事大得多啊!這實在不算什么。條幅當時就藏在一個矮個兒的同學那里,不扎眼。當我們學校的游行隊伍走到天安門時,由他傳過來,幾個高個的同學‘咵’地一聲,就把條幅給拉開了。我們就在那兒朝向天安門歡呼,一下子隊伍就亂了。聽說,當時的電視轉播鏡頭都已經拍到我們后面的隊伍清華方陣了,又趕緊拉回去。所以才有了這段短短的歷史鏡頭的存在。”雖然,張誌極力控制自己的語速和語調,但依然能感覺到在多年以后回憶起那段往事的激動。
“畢竟是違反了紀律,隊伍跑過去了,我們就把條幅給扔了。特可惜,真的特可惜……”張誌再次強調,他不是這個條幅的“主謀”,他是參與者,見證者。
“這事過后,學校對我們比較寬容,我們什么也沒有受到影響,既沒有正面影響也沒有負面的影響,這只是一個歷史的過程。從歷史的角度看,我們大家覺得能施展自己的抱負了。當時那句話喊出了老百姓對黨、對國家的熱愛!最主要的是表現了大家歡天喜地的一種改革開放的精神,代表了人民的心聲,改革開放的心情。”張誌說。
“三級跳”的承諾
“其實,‘小平您好!’這件事以后大家該忙什么還是忙什么。后來很多同學都出國了,我之所以沒有出去,也是受客觀因素的影響。要不,可能現在也不會有金豪制藥公司了。”
改革開放前,張誌的父親在交通部工作,母親在中科院工作,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因為下放的原因,張誌出生在天津。小時候,他家的生活條件比較艱苦,沒有太多的細糧供應,經常吃一些“拉嗓子”的高粱米,偶爾和母親去野外挖野菜充饑。張誌的右腿關節炎,就是和父親住在的工棚里給凍出來的。
“母親心臟不好,身體很弱,父親一周才能回來一次。所以打小我就自己燒菜、燒飯。第一次,我淘米回來準備煮飯。媽媽問我為什么米就剩這么一點了,我說不知道。后來發現大部分的米都被我淘到水池里去了。家里洗被單,我年齡小沒勁,就用腳踩,再和媽媽一起擰干被單……坦率地講,那個時候感覺氣氛很壓抑,沒有什么出路。‘成份’不好,沒有機會考大學,只是受家庭影響,一直堅持好好學習。”張誌想起了他16歲時過世的母親,回憶起那段歲月,很是感懷。“所以我很感謝改革開放,很感謝小平同志!”
終于有一天,張誌感覺不一樣了。他發現,父親在輔導別人準備高考了。“那是1977年的事了,家里人告訴我可以考大學了,感覺真有出路了。說實話,表面上看來恢復高考是給青年學生一條出路,給廣大知識分子一條出路,實質上這是給中國一條出路。”1981年,18歲的張誌順利地考上了當時的熱門專業,北大生物系。
1985年,張誌北大畢業后去中科院讀研究生。1988年,他被分配到北京市科委工作。
這時,原先的很多同學都出國了,而張誌卻留了下來。“我沒出國,有客觀因素。不論任何人,時代都會給你機遇,就看你能不能抓住,而且成功的道路有很多條,不必非要模仿別人怎么樣!再說改革開放也給了我們更多的機會,我準備自己做一番事業。”

“當時的研究所既搞研究又搞經營,而政府的體制不適合做小企業,特別不能做競爭的高新技術企業。這是最主要的辭職原因。從個人角度來說,也是很不順,很多阻力。比如說借本書,開個介紹信都很費勁。還有你自己做出來的‘東西’,很可能因為某一個人的關系就被全盤否定了,這怎么可能搞創新。而我怎么辦啊!不能就這么荒廢了吧!還是想做點事情。其實當時不離開科委也可以,也有可能做一個部門的主管。不過,當時我就認為把技術轉化為生產力才是對改革開放的支持。”于是1992年,張誌把房子退了,把公職辭掉,徹底“下海”了。盡管單位領導一再暗示他可以接“總工”的位置。
張誌說自己是一個比較喜歡思考、比較謹慎的人。在外人眼里,辭去這么好的工作很冒險,但他一點都不覺得。“對自己比較有信心,就是到最差的地步,我還能到外商企業做翻譯。當時連大學生都很少,更何況研究生創業的就更少了,這也是種優勢吧!”
1993年,張誌在一間很小的平房里成立了只有兩個人的金豪新技術有限公司,把研究艾滋病檢測作為企業的重點發展方向。“這個公司的成立,也是改革開放成就的一個表現。當時是不允許民營或私營企業進入制藥行業的,而且沒有產品的批文就不能批準建廠,沒有建廠就拿不到生產許可證,沒有這個就不受理生產文號的申請。于是,有的領導就幫我想了些辦法,先上新藥審評會,順利通過審評后,給我們開了綠燈。”
當時,研發工作非常辛苦,張誌每天都要從早到晚地工作,實驗的廢棄物,成麻袋地裝運。“生物科學就是這樣,就得靠實驗結果來證明。不過想起這一跳確實有點驚險。”
原來,金豪公司雖然很小,但實驗的材料卻很貴,總體花費近一百萬元。對于只有10萬元的張誌來說,無疑就是天文數字。沒有辦法,他從父親那里借錢,并由父親出面做擔保向很多朋友借錢。“做事情只要看準了,就去做。外人看很膽大,其實只要你心里有數就行。因為所有的風險都是在你自己承受的范圍之內。你不可能所有的事都做成,那還不成神了!”
完成了這驚險的一跳之后,張誌的事業開始走上了正軌。1995年,金豪公司就推出了“間接法HIV+2型抗體酶免診斷試劑盒”,并獲得批準文號。此后,金豪公司一年一個臺階,2001年,金豪公司在同行業中已經排列前兩名了。
2000年,隨著企業規模的擴大,張誌在北京惟一的國家級經濟開發區——北京經濟技術開發區看中一塊地,想建廠。但是當時的金豪公司只有200萬的現金,而建廠要花好幾千萬,如何跨越這個難題,真正實現實質性的一跳,張誌確實費了很大的心思。
“200萬去蓋樓,的確對資金謀劃要準。算筆賬,地款是要先給人家,電梯要全款,最后只剩下100萬就啟動了這個樓。另外,裝修要花一千多萬,總共算下來要花2800萬,而當時這個企業一年大概有300萬的盈利。所以我只好將有些東西分包了,有些項目自己主持,特別累。最多時,有二十多個施工隊同時開工,我就在這兒指揮。”張誌調侃說,那個賣電梯的公司一分錢都不讓,以后再也不找他們買了。
“公司的每個角落都傾注有我的心血,真是累死人。比如說走廊上的頂,管道怎么鋪,有些人比較懶,也不管別人,‘咵’地就給裝好了。后續工作的人一看沒法弄就來找你了,然后你就得想辦法,要想改就必須再給錢。于是我對于工程總結了兩句話——工程一定會有問題的;問題一定是能解決的。”
現在,金豪公司在張誌的帶領下,已經研發出多項基因工程抗原和單克隆抗體,先后成功研制了傳染病系列、腫瘤系列、生化系列、血型系列等體外診斷試劑產品。張誌也通過這“三級跳”繼續著當年呼喊“小平您好!”時的激情。
我趕上了標志性的年代
青聯刊:“小平您好!”可以說讓歷史記住了你,現在你作為一個民營企業的負責人是否對這句話有更深的體會?
張誌:我上大學每月家里只能給10元錢,學校14元的助學金,生活還是比較艱苦的,但跟以前相比已經是天壤之別了。不到16歲時,母親就去世了。這讓我對人生的看法、人生價值的看法,對生死的看法都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
“小平您好!”,做過就做過了,就是一段歷史,是別人怎么看的問題,我沒必要天天掛在嘴上。我們的做法是恰恰把人民的心聲喊出來,僅此而已。該干什么,還干什么。
同時,我有一顆感恩的心,改革開放能夠使我有機會給社會做點事,給我帶來了精神上的愉悅,物質上的收益,名譽上的享受,更主要的是,我的一生能給社會做點貢獻。“小平您好!”成為歷史的標志的時候,是大家的關注,不是自己覺得自己是一種標志。主觀上來講,你為社會做出貢獻,大家自然能記住你。
青聯刊:你做企業就是為了感恩于改革開放?
張誌:人這輩子能給社會做“一件事”就不錯了,做“兩件事”已經很好了,做“三件事”那簡直就是鳳毛麟角了。人一生的社會價值,是要給社會做些貢獻,至于其它的都是外界評價了。
回過頭來講,人的歸宿都是一樣的。人生就是一個過程,你要好好地體會這一過程,磨難、挑戰,都是生命賦予你的財富,同時你給社會做出什么,才會不枉費這個過程。歷史給你所有的機遇,你就好好把握吧!
從企業來講,把事情想明白,就去做好,賺錢是自然的事。你給社會創造價值,人家為什么不認你呢?做人,首先就是誠信的問題,其次是你的溝通方式別人要能接受,再好的人溝通的方式不對,也會影響到工作。最后要有自己的專長。一定要有,要給社會、給合作方提供價值。
現在中國很缺少企業家。科學家挺多,但真正把科學技術轉變為生產力的不多,這不是科學家要做的事;二是做企業家很難,我們國家在一段時期內培養企業家的土壤不是很好,特別是對高新技術企業的企業家來說更是如此。很有限的資金看你投在什么地方,如果沒有長遠的競爭力,就會走上了“殺價”的惡性競爭。從戰略的角度,怎么提升品牌的價值,提升給社會、客戶提供的價值,這是關鍵。
青聯刊:你將如何面對2008年這個標志性年份呢?
張誌:生命對我不薄。說起“小平您好!”和2008年奧運,我還真有點得意!幾代人才能碰到一次的標志性年份都讓我趕上了。
我現在做的艾滋病檢測、生物安全檢測、血型檢測等,在奧運期間都將得到運用。這一點我非常高興。以后,我要做兩個層面的事情,首先說對北京市。北京有應急系統,我希望讓它更充實,遇到突發事件的時候,我們能及時地檢測出來,將來如果做成就可能成為一件大事。對國家安全,對北京市安全都非常重要。其次,我要提升行業產業的競爭力,通過國際化戰略,達到提升競爭力的目的。雖然我們的企業還很小,我希望我們的企業成為一只小鷹。戰略上,鷹飛的高、行動自由,看得遠;戰術執行上,它是一擊而中,看得見要抓得住。我們正在謀劃國際化、綜合一體化的戰略。
有人將商人分成兩類。一類是創造價值,一類是分配財富。我很難定義自己是不是企業家,這得別人來評價。不過,以前我的專長是技術,現在我希望自己能做個優秀的企業家,為社會創造財富。
能被歷史記下的東西,決不是肉體,一定是這個人對社會的貢獻。不管是正面的,反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