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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月5日，被稱為中國搖滾教父的崔健在北京工人體育館上演了一場名為“時代的晚上——崔健20年經典作品回顧”演唱會。當年“一無所有”的熱血青年，已在偉大的時代變革中，幻化為一個強烈的“精神標志”。

1986年，崔健曾用他“開天辟地”的表演，創造了中國社會思想啟蒙的新紀元。時隔22年，在這樣一個特殊而值得中國人永遠記憶的年份，崔健再次用他自己的方式為新時代奏響了序曲。

敲醒“一無所有”的年代

評論總說，時代成就了崔健，崔健創造了時代。這種天衣無縫的融合與互相選擇，讓崔健的“搖滾長征”成為中國現代歷史拐點的代表之一。他輝煌的20年，伴隨了中國社會的發展、前進和巨變，并成為真實記錄中國社會成就的歷史最強音。

1961年崔健出生在北京一個朝鮮族家庭，受父親的影響，14歲時開始練習吹號， 20歲就進入了北京愛和管弦樂團，擔任起專職小號手，演奏古典小號。當時外國旅游者和留學生帶進中國的磁帶，讓崔健瘋狂地迷戀上了搖滾樂?！坝X得這些和這片土地沒有關系的音樂，讓我們的生活變得特別美好?！庇谑撬_始對自己從事的正式而傳統的嚴肅音樂，產生抗拒甚至是懷疑，他放下小號拿起了吉他。

1980年代，西方搖滾音樂伴隨著思想解放，由非官方的途徑傳入中國，包括甲殼蟲樂隊、滾石樂隊、Talking Heads樂隊、警察樂隊等。在他們音樂的影響下，23歲的崔健和另外6名音樂人組建了“七合板”樂隊，開始了他們自己的搖滾樂創作。

在崔健音樂生涯的早期也曾有過《浪子歸》的柔情，但這并不是他要追尋的“真實”。

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的政治運動，崔健和他的同齡人開始從曾經的狂熱中自警自醒?！皩ΜF有的價值觀懷疑、對所知的審美懷疑，甚至是在對上一代人留下的東西進行懷疑?！蹦鞘字恼f唱歌曲《不是我不明白》就出自那個時期。

“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崔健用他對新時代脈搏的把握和對新時代情緒的釋放，第一次松動了中國人被“文化大革命”塵封已久的思想土壤。他的自我意識展現和自我意識的覺醒，在小范圍的演出中引起了相當的反響。透過從縫隙中照進的時代光芒，崔健擺脫彷徨并且大聲吶喊。

1986年4月，中國“七五”計劃出臺，同年5月崔健的一聲吶喊，開創了中國搖滾樂的新紀年。

在北京工人體育館舉行的為紀念86'國際和平年百名歌星演唱會上，崔健穿了一件長褂，身背一把破吉他，兩褲腳一高一低地蹦上舞臺，略帶歇斯底里地喊出“我曾經問個不休”時，“一無所有”的他頃刻間成為國人心中最另類的“時代符號”。當歌曲結束音落下時，人們給了眼前這個瘦小的長發青年以最熱烈的掌聲和吶喊，中國第一位搖滾歌星就這樣“橫空出世”，崔健和他的搖滾樂正式登上中國新時代的歷史舞臺。

1987年，崔健正式離開北京交響樂團，發行了他第一張個人創作專輯《新長征路上的搖滾》。這張專輯包括了他的成名作《一無所有》，還包括了像《一塊紅布》、《花房姑娘》等日后感動了幾代人的經典歌曲。

1988年，中國許多大中城市的大街小巷都在傳唱崔健的《一無所有》。老一輩人認為，這是資產階級腐朽文化的表現。而從封閉、壓抑和思想匱乏年代走出來的年青人，則因為在崔健的搖滾里找到共鳴而激動萬分。

談到寫《一無所有》的初衷時，崔健的回答可能會讓很多人失望?！八静皇巧鐣⒚?，而是描寫愛情，我想表達的是一種煎熬的狀態和對于新東西的饑渴?！碑敃r只有25歲的崔健，不太明白人們為什么會把如此熱烈的掌聲送給自己?！暗谝淮伪硌莺?，我并沒有任何感受，有點莫名其妙，我覺得自己什么也沒做。當時人們認為我是壓抑的，但其實我是幸運的。我沒怎么吃苦就成功了，有點太簡單了?！?/p>

的確，年輕的崔健在一夜之間成為“大眾偶像”和“時代符號”，不可思議的變化讓25歲的他感到迷茫。

雖然崔健的“無意”和大眾的“有心”形成了時代的矛盾，但他的煎熬、饑渴和他創作的不經意，恰恰同步了當時剛打開國門不久，正處于社會劇烈轉型期的青年們的懵懂、迷惘和莫名的躁動。正值改革開放初期的年輕人，內心對理想、對愛情、對生活都涌動著一種渴望。而恰恰是崔健的那一聲吶喊，用最質樸的語言、最動人心魄的聲音，為那個年代的青年們找到了一種徹底釋放自己能量的渠道?！耙部赡苓@首歌不是我寫的，是上帝，有人支配我寫的?！?/p>

崔健深深感染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青年人。不久內地的青年人開始在校園的宿舍及咖啡館中用吉他彈唱崔健的歌曲，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崔健沙啞的聲音還飛越了臺灣海峽。臺灣媒體這樣評價崔健的音樂，“鄧麗君融化了大陸，崔健敲醒了臺灣?！?/p>

不僅如此，崔健和他的歌作為時代表征之一，成為西方國家解讀中國改革開放的一個形象代表。作為“新時代中國青年的代言人”，崔健在為1988年漢城奧運會的全球現場廣播中演唱了《一無所有》；1989年他前往英國倫敦參加在皇家阿爾伯特廳舉辦的亞洲流行音樂大獎賽，并前往法國巴黎參加“布爾日之春”藝術節。

在中國究竟有多少人聽過崔健的歌曲，這是一個難以統計的龐大數字。這位極具反叛精神的“時代偶像”至少影響了中國三代年輕人。在文化藝術領地內，崔健敲醒了中國曾經“一無所有”的一代。

永遠平行于時代的“英雄”

崔健認為，只有音樂可以準確表達這個時代的情緒，這是電影無法做到的。搖滾樂不可能去唱過去的事情，它只能唱現代的社會。

“改革開放對搖滾樂是一種寬容，但我們不能知足，不能滿足于它。作為一名藝術家，有責任利用開放帶來的機會，讓更多的人看到真實社會的方方面面?！?/p>

從1990年到1998年，身處“改革開放”巨變中的崔健，用《新長征路上的搖滾》、《解決》、《紅旗下的蛋》和《無能的力量》四張個人專輯，記錄了中國人的生活，中國社會的變化，并對時代細節進行了編輯。中國人的所思所想，大時代的陣痛和迷惑，所有曾經敢說的、不敢說的，都被崔健以獨特的方式記錄在了音樂里。

“我們的反叛是對生活的警醒。致力于尋找和發現新的生活角度，還在于發現生活的更多意義，而不是單純的抱怨。”崔健永遠是帶著藝術家的良知，在中國社會的巨變中，反抗現實，批判現實，記錄現實，同時理性地發現自我存在的意義，這被他稱為是“與時代平行的互動”。

1994年崔健推出第三張個人專輯《紅旗下的蛋》。在這張可以稱為“與時代再次對話”的唱片里，崔健對“改革開放”做出了精彩的注腳——“突然的開放實際并不突然”，“我們不再是棋子兒走著別人劃的印”，“現實像個石頭精神像個蛋”，“若問我們是什么紅旗下的蛋”。崔健曾經為中國搖滾定下了紅色的基調，這次他的“革命浪漫主義精神”和“革命現實主義精神”，再次溫暖了喜歡他的人們。沒有固定方向飄揚的紅旗，讓人想起了他最初眼睛上蒙著的那塊幸福的紅布。

《紅旗下的蛋》收集了崔健1991年以后所寫的歌，它們更有力度，更具有鮮明的個人風格，更加成熟。但這張被抱以極大期待的專輯，并沒有在市場上取得太大的反響。闊別樂壇3年的崔健，最終只是在媒體和評論人筆下掀起些不大不小的“漣漪”。

隨著中國開放領域的擴大，中國人在聽覺和視覺上都有了更多的選擇。1994年，中國音樂市場已是港臺“流行快餐”的天下了?！吧虡I營銷”和“偶像包裝”，“狂轟亂炸”著青年人的大腦中樞，“現實意識”支離破碎。歌壇中隨處可見人造的“神”，卻再也找不到像崔健這樣的來自現實中的“英雄”。這樣的結果讓喜歡崔健的人略感悲哀。當時樂壇上流傳著一句話：“日本學歐美、港臺學日本、大陸學港臺?！边@在當時未嘗不是時代進步的一種表現，而作為樂壇先行者的崔健卻不得不面對現實的陣痛。

曾經敲醒時代而不愿重復自我的崔健，像一只英雄的鳥，孤獨地飛離了過去喜歡他的人群。但他并沒有因此停下探索的腳步，依然朝著自己的既定方向走去。之后幾年崔健更多參與的是在海外的各種巡演。

2002年，這個“沒吃過什么苦，也沒享過什么?！钡闹心昴腥耍俅我詰鸲返淖藨B回歸到大眾視野中。希望自己是新的、永遠不活在過去的崔健，策劃了中國第一個室外搖滾音樂節——雪山音樂節。這次他提出了一個帶有運動性質的口號——“反對假唱”。崔健的歸來，再次讓自己平行于這個不斷發展的新時代，充滿懷疑的崔健再次怒吼。

“當時真唱運動的出發點，就是想把自己的社會活動藝術化、理想化。滿足社會公眾的關注，把自己的資源更好的運用?！钡翡J的崔健卻發現這世界并非他所在了。

商業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的第一切入點，它的形式已經滲透到社會的各個領域。然而對于音樂而言，它卻是以另一種的、以單純換取高額利潤為首要目標的非良性姿態入侵的，而這樣做的直接后果就是將摧毀音樂的真實。崔健直言目前的樂壇就像個很臟的廁所，“我發現周圍的音樂環境，在大棒壓力和胡蘿卜的誘惑下造成了人們對真實的忽視，腐敗的娛樂形式讓真正的天才失去了機會?！?/p>

崔健發自良知的吶喊并沒有得到太多人的響應。雖然他發起“真唱運動”不是針對歌手本人，但業內歌手們表現的確很冷漠，而看慣“做秀”的消費者，似乎也沒有給予太多的熱情。“我現在做這個反假唱的運動，好像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抗衡，有可能頭破血流，也有可能成功?！绷晳T懷疑，習慣反叛的崔健，再次拿起音樂武器向現實“開火”。為捍衛音樂的圣地，不惜向整個行業發出挑戰。

2005年，文化部新修訂的《營業性演出管理條例》中規定，假唱將被吊銷營業執照。崔健的努力得到了法律的支持。他用演出的形式記錄了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如今崔健依然堅持著自己倡導的“真唱運動”，他獨特的懷疑精神和批判意識，依舊是一個符號，糾正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的瑕疵。

老崔更有力量

據說“老崔”的叫法從中學時代就有了，歌迷和媒體都喜歡并習慣這么親切地稱呼崔健。最近幾年，關于崔健是不是老了的議論越來越多。人們普遍認為人到中年的崔健，已在一夜之間從當年的“時代符號”變成了今天的“懷舊代言人”。與他共同離去的還有那個叫人熱血沸騰的年輕時代。

衰老是每個人都不能避免的自然規律。談到年齡的問題，崔健不服老的意識并不比鋼鐵脆弱多少?！袄鲜菦]辦法的，但我一點都不怕它，我覺得自己是盤90分鐘的磁帶，分成A面B面。45歲的時候，我開始走B面，走B面的意思就是說越活越年輕，開始倒著走了。”

對崔健而言，無論是“改革開放”的30年，還是“搖滾長征”的20年，在他的頭緒里都被量化為“一夜”的概念。他覺得這一夜過得有點快，而最大的改變發生在數量上。比如人們收入的增長，票價的增值等。

充滿智慧的老崔，用數字、用音樂告訴我們，看看這些簡單的變化，中國人早就不再一無所有了。 而對于步入人生“B面”的老崔來說，無論是作為一個個體還是作為一個時代符號，他帶給人們的與其說是懷想，不如說是又一個嶄新的期待。

因為，屬于崔健的“新長征路上的搖滾”還在繼續；

還因為，他是崔健。

1978-2008我的30年

青聯刊(以下簡稱青)：1978年，您家庭的生活條件如何？家里最值錢的幾大件是什么？您當時最大的希望或理想是什么？

崔健(以下簡稱崔)：（笑）我覺得前兩個問題有點八卦。當時最大的希望是成為一個好的優秀的音樂家。

青：2008年，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崔：目前最大的愿望沒法說得特別具體，我覺得這是個非常莊重的事情，隨便說有點作秀的感覺，有點褻瀆自己的理想。如果直接說就是要對得起自己的資源。

青：您第一次聽說鄧小平的“黑貓、白貓”論，您有何感想？

崔：從理論上講，這是一個普遍、通俗的說法。但只有它的針對性，才會體會到它偉大的意義。它是對過去所有空談理論的批判，我覺得任何東西都不能斷章取義，只分析它字面的意義。真正的意義，是要綜合起人，時代環境和主張。我們關注的是它真正的意義，它是非常腳踏實地的說出一些很有實際意義的話，解決當時的很多問題，這個更有意義。

青：讓您當時印象深刻的流行歌曲或歌星還記得嗎？

崔：最有印象的應該是鄧麗君。

青：讓您感覺最實惠的改革開放的成果有哪些？

崔：收入增加了，生活水平提高了。

青：改革開放30年里，您認為您個人最重要的變化是什么？

崔：變化在我的歌里有記載。最重要的改變是，對自身的發現，對自身價值的發現。我們是第一代談論“自我”的人。對自身的肯定。

青：您認為入世、奧運、載人航天等這些將載入中國史冊的大事件，對您的生活有多大影響？

崔：比較自身的生存環境，看到自己國家和世界的關系，和世界的互動。

青：這30年里有哪些大事件和哪些標志性人物？

崔：挺多的。

青：1978—2008年，你覺得中國這30年來最大或最顯著的變化是什么？

崔：在數字上產生了變化。

青：您怎樣看待鄧小平與中國改革開放的關系，以及改革開放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關系？

崔：商業體制的發展絕對是進步于專制體制的。改革開放是以商業的開放和成果去替代空洞的理想和口號，這是很重要的進步，一個很大的跨越。鄧小平很偉大，超越了很多人。

青：回首改革開放30年以來，您覺得自己最深的感觸是什么？

崔：就是放眼世界。

青：您怎樣看待改革開放30年來中國的發展進程？

崔：積極的，商業成為主導思想。

青：您怎樣評價2008年的中國現狀？

崔：2008年是一個機會，給所有人機會。給理想主義者機會，給現實主義者機會，給投機分子機會，給實干家機會，看誰更多地把握機會。

青：您對改革開放和中國未來發展有何期許？

崔：改革開放給后代留下的發展空間還是個未知數，這需要政治家、經濟學家，藝術家共同去努力，才能真正更長遠地發展，才能保持樂觀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