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輝耀：引領海歸新時代

“文革”后恢復高考的第一批大學生；

中國最早一批出國攻讀MBA的留學生；

在加拿大政府工作的第一個中國人；

最早在大型跨國公司擔任高管的中國職業經理人；

最早一批回國創業的海歸（海外留學歸國人員）；

“海歸研究”第一人；

……

除了王輝耀，誰能有如此精彩的履歷？

回首他的30年，從一個在鄉下插秧，一天掙兩毛錢的青年，到橫跨東西方、縱橫政界、商界、學術界的多元化“國際人”，他命運的每一次轉向都是改革開放大潮中的一個浪花。用他自己的話說：“我個人的經歷，其實就是改革開放歷程的一個縮影。”

新海歸的新使命

如今的王輝耀可以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國際人”。經常是今天在北京工作、下周到紐約開會，過幾天又飛到倫敦進行學術交流。他熱衷于公益事業，在多個社會團體中任職，在海歸這個以時尚精英著稱的群體內，王輝耀可以說是一個核心人物。

然而，在筆挺的西裝、國際化的禮儀和閃耀的時尚生活背后，你仍能感受到，王輝耀的內心深處，有一種中國傳統知識分子憂國憂民的情懷。

“我們是從‘文革’動亂時期中成長起來的一代，對國家、民族的感情比較深。我們考慮更多的，是如何為一個群體、為這個社會做些事。

一個人的衣食到了一定程度，日食三餐，夜眠八尺，也就足夠了。你的資產多一個零，少一個零也沒有多大的區別了。我覺得這個時候，更有意義的是對這個社會做一些回報。”

作為最早一批歸國創業的留學生，王輝耀對“海歸”這個群體自然多了一份關注。他發現，以前的留學生大部分由教育部公派，回國后也仍然回到體制內，在高校、科研院所等單位任職。而從1990年后期開始，情況開始改變了。90%以上的留學生都是自費留學，回國后大多進了外企、私企，或自己創業。“他們形成了一個存在于體制外的龐大的社會新階層，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比如如今在納斯達克上市的企業絕大部分是海歸創辦的。無論是新浪也好，百度也好，它們都對國內的經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如何影響和凝聚這批人，使他們的個人事業和國家民族的發展方向融合起來？或許王輝耀并不是惟一一個思索這個問題的，但卻是第一個付諸實際行動的人。

王輝耀發起并成立了“歐美同學會商會”，為海歸這個新興階層創建一個組織，搭建一個良好的人際網絡平臺。商會由回國留學人員中的商務人士組成，他們中既有創業者、職業經理人，也有分布在金融、法律、傳媒、教育等各界的人士。商會引入國際化的模式：月度午餐會、時尚海歸聚會、國際論壇、主題講座等等。到目前為止，商會已經連續5年在北京中國大飯店舉辦京城最大的“京城國際精英新年聚會”，每年參加的各界精英近千人。

他發起了“中國留學人員創業與發展論壇”，幫助留學人員就業創業；創辦“商會名家論壇午餐會”，吸引精英在一起腦力激蕩。“在飯桌上找到創業的合作伙伴，這樣的例子在商會實在太多了。”另外，還有一些很實用的方式。比如商會里一些成功的企業家，帶領5個新回國的年輕人，幫助他們創業。

商會也做了很多慈善活動：比如“仲夏夜精英慈善晚宴舞會”，募集善款幫助京郊貧困的失學兒童。2007年的特奧會，商會一共籌款140多萬元。

幾年下來，“歐美同學會商會”已經形成了一個響亮的品牌，并且成為眾多國際商會看重的合作伙伴。現在商會已經擁有一千多名會員，成為中國最活躍的民間團體之一。

王輝耀所做的還不止如此。同樣在他的提議和倡導下，商會又創辦了“2005委員會”。王輝耀被推舉為第一任理事長。委員會吸引了大批有思想的海歸，包括田溯寧、王波明、湯敏、李山、錢穎一、朱云來、趙民、王維嘉、傅軍、朱運來、鄧峰等。

“‘2005委員會’是一個高端的海歸群體，它的定位是國內商界留學人員交流的一個高端平臺，是中國社會崛起的一個智囊庫，為中國的發展諫言獻策。這使商會的作用從聯誼、為海歸構建創業平臺，發展到為政府諫言獻策，擴大海歸作為一個社會群體在政治、社會公共事務中的影響力。”

王輝耀十分重視海歸高端智力和諫言獻策作用，他組織留學人員發揮政府智囊庫的作用，多次向政府有關部門提交了建言報告：“充分發揮留學人員在民間外交中的作用”、“建立中國留學人員創業計劃”、“反壟斷與新一輪經濟改革”、“人文奧運和恢復傳統假日”、“建立中國創業創新大學”等許多有價值的報告，其中由王輝耀撰寫的有關建立中國留學人員回國創業啟動計劃的建議通過歐美同學會上報后，得到了胡錦濤總書記和溫家寶總理的親自批示。

融會東西，致力民族復興；心存天下，建設創新國家。王輝耀為歐美同學會商會“2005委員會”制定了這樣一個宗旨，也是會員們用以自勉的格言。

王輝耀說，海歸擁有國際化的教育背景和工作背景，他們年富力強，富有開拓性和進取心，掌握先進的技術和管理經驗，有放眼全國乃至全球的國際化眼光。廣大回國的留學人員已成為中國經濟和商務發展的一支重要力量，他們創辦的大量成功企業，他們在各行各業的商務活動中所擔任的重要角色，特別是在中國的外資企業中，相當多的留學生已占據了主導地位，成為中國連結國際商務的紐帶和橋梁。

身為海歸中的一員，王輝耀總有一種使命感：“新時期海歸的使命在于走出去，把中國帶入世界舞臺。”而他本人，正是改革開放后第一批“走出去”的中國人。

從“土知青”到“洋插隊”

1977年，19歲的王輝耀正在四川農村插隊。做的是最苦的農活兒：插秧、收水稻、割麥子、種西瓜……每天的收入只有兩毛錢，糧食不夠吃，住的是豬圈一樣的茅草屋，喝的是生井水。冬天寒冷的夜里，只能蜷縮在床上，靠喝辣椒水取暖；夏天與蟑螂、蚊蟲共處一室，身上被叮出密密麻麻的包。

他不相信自己的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于是每天忙完農活，他用每月僅有的半斤煤油來點燈看書。“那時候，但凡印有文字的紙，就要翻來覆去讀好幾遍。”他還訂了《參考消息》，每隔幾天步行到5公里之外的公社去取報紙。看書、看報、聽收音機，成了他獲得外界信息的惟一來源。

他仍然清晰地記得那一天，剛干完農活，聽到公社大喇叭里高亢的聲音：“國務院發出通知，恢復在十年動亂中被終止的高考制度，通過考試招收高校學生。”這個消息讓王輝耀興奮不已。他馬上報了名，參加到這場29選1的當代中國最激烈的選拔競賽當中。

從知道消息到考試，只有兩個多月的時間，本來打算考理工科的王輝耀在高考前20天轉報了外語系。經過了3天的口試、筆試、體檢，和一連數天的焦急等待，王輝耀終于等來了一封印有“廣州外國語學院”的信封。這一張紙將他的命運徹底改變，人生新的起跑線在他的面前呈現出來。

“高考使我們從社會最底層進入高等院校，成為了知識階層。”大學4年，他除了苦讀專業課外，還參加社團活動，辦讀書會，沉浸在象牙塔快樂又充實的生活中。

1980年代初百廢待興的中國，知識型人才特別緊缺，這個時候，王輝耀又一次抓住了改革開放帶來的對外經濟發展的機遇。他成為了被國家外經貿部所選拔的第一批“文革”后進國家部委工作的大學畢業生之一。

剛到經貿部工作時，王輝耀也有過年輕人的豪氣干云：“以為自己年紀輕，有足夠的聰明才智做事，很快就能獨擋一面，得到領導的器重和同事們的尊重。”可實際上，工作跟想象中的落差很大，每天抄抄寫寫、打水、擦桌子、到機場接送人。英語專業的王輝耀工作了半年，卻沒有過說一句英語的機會。

面對理想與現實的差距，他并沒有因此消沉。每天下班后，他都留在辦公室里自學經貿方面的知識，同時開始翻譯一些專業書籍。為機會的到來做各種準備。

終于王輝耀得到了發揮才能的機會。一次，外經貿部請了一位世界銀行的官員來做一個大型招標講座。會場上，老翻譯的同聲傳譯卻讓大家不知所云，一時間氣氛十分尷尬。王輝耀平時的積累派上用場了，他自告奮勇找到領導：“能不能讓我試試？”得到了領導的首肯后，王輝耀擔任了接下來的翻譯工作。他把國際招標、投標、爭標等專業的知識都翻譯得十分準確、到位，可謂一“翻”成名。從此他成了部里的紅人，開始頻繁參加各種各樣的會見，政府間的雙邊會談等。經貿部其他業務局甚至點名“借用”他去擔任重要外事活動的翻譯工作。

就這樣，這個畢業不久的年輕人站到了改革開放的最前沿。1984年，王輝耀申請了自費公派出國留學，赴加拿大攻讀MBA，那個時候，大部分的中國人還不知道這個名詞為何物。或許，最初王輝耀出國只是為了看看世界，為自己充電。而出國之后，他又接連破下幾個記錄，恐怕是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的。

黃皮膚掌帥洋政府

王輝耀是加拿大溫莎大學有史以來攻讀MBA的中國大陸第一人。讀MBA的經歷，可以說是王輝耀的又一次蛻變。

“讀MBA跟在國內讀大學不同，40%的分數取決于上課的發言。所以，要想取得好成績，就必須要學會表達自己，推銷自己的觀點。”在這里，沒有絕對的權威，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辯論的。剛開始的時候，王輝耀在課堂發言還把原來在國內學的馬列主義的基本理論都用上：“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接下來準備滔滔不絕一番，突然被老師打斷了：“為什么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可不可以一分為三，一分為四？”

“不懼權威，勇于挑戰”的信念使他受益匪淺。他不僅提前近一年的時間完成了MBA的學習任務，也積極爭取到了一些珍貴的工作機會。他的第一份工作不是中餐館，也不是流水線上的體力活，而是連當地學生都不敢問津的加拿大最大的銀行——帝國商業銀行。而這份工作，是他直接向銀行副總裁寫信毛遂自薦爭取到的。

他曾經陪同國內的一個市長代表團訪問過溫哥華、多倫多、渥太華、魁北克等8個城市，同各地的政府官員和工商界頭領進行交流。也曾經在東京為日本的大公司做過咨詢和培訓。

這些“高級打工”的經歷變成了王輝耀簡歷上亮眼的招牌，也為他日后去跨國公司積累了穩操勝券的資本。他的觀點是：要做那些能夠寫進簡歷的工作。即使收入只能維持最低的生活水平，因為經歷就是財富。

1988年他經過激烈的競爭，進入國際最大的項目管理咨詢公司之一SNC-蘭萬靈公司。在一年內，他以一個留學生的身份奇跡般地從助理經理做到經理，再從經理晉升為該跨國公司國際市場董事經理，那時的王輝耀還不到30歲。作為該公司的第一位華人高級主管，他又開創了中國留學生在加拿大大型國際跨國公司擔當高級職業經理人的先河。

到加拿大僅僅6年后，王輝耀又開始了他人生的飛躍。1990年初，加拿大蒙特利爾登出了一個很特別的招聘啟事：招聘一位首席商務經濟參贊，負責魁北克在香港和中國大陸的經貿業務。王輝耀敏銳地意識到，這是一個嶄新的機會：他遞交了簡歷，最終過五關斬六將，在數百位競爭者中脫穎而出，贏得了這個職位。這一年，他33歲，是加拿大所有參贊級外交官中最年輕的一位。

王輝耀被派往香港，成為加拿大有史以來第一位出生于中國大陸的外交官，在加拿大華人圈引起轟動。1990年代初始，中國需要更多的國際高層交往，王輝耀推動加拿大的高級部長和官員訪華，同時還帶動了一大批加拿大的公司到中國開展業務。他建議以魁北克政府的名義，先后邀請了不少中國政府高級官員訪問加拿大，推動了中加友誼的進程。在他任職期內，加拿大魁北克企業對香港的貿易額增長了一倍，對中國大陸的貿易額增長了兩倍。

回國創業的先行者

1992年，鄧小平發表了南巡講話，中國經濟發展的潛力被激活了，王輝耀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內心的風暴正迫使他做出生命中又一個重大選擇。當然，又是一個行走在風口浪尖的選擇。

1993年卸任加拿大外交官后，他選擇了回國創業，又一次扮演了先鋒的角色。他應邀擔任了全世界最大項目管理咨詢公司之一Agra-AMEC國際公司負責亞太地區業務的副總裁，在1990年代初大型跨國公司在華掌門人多來自歐美人士和港澳臺華人時，他是為數極少的內地出生而又執掌大型跨國公司在華業務的中國人之一。

同時，他也開始了自己創業。最初，“什么都想做，又不知道自己應該干什么。水泥、紙漿、房地產都嘗試過。”那時候，他經常風塵仆仆地在大街上坐著“面的”跑來跑去，因為要跟美國公司聯系，晚上也不能休息，有一次竟然累得暈倒在衛生間里。

經過幾次失敗后，他終于認識到，做自己最熟悉的，才最有優勢。于是有了今天的美歐亞國際商務咨詢公司。為外國企業走進中國，中國產品走向世界搭起一座橋。

1999年，王輝耀在網絡開始升溫時投資2000萬元創建了中國項目網。這個網站在經歷了網絡大潮洗禮后至今仍在運作。

另外一件引人注目的事情是王輝耀為三峽工程引進了第一筆外資。1994年，他陪同加拿大總理克雷蒂安首次訪華，說服加拿大政府支持舉世矚目的三峽工程，頂著美國的壓力引進了舉世矚目的三峽工程的第一批外資。緊接著，西方各國針對三峽的巨額資金紛至沓來。西方七大工業國對三峽的資金封鎖不攻自破了。

現在，王輝耀把更多的時間轉向了社團組織、著書立說、做研究上。幾個月前，他主編了一套8本關于海歸研究的專著，其中包括他自己寫的《當代中國海歸》，這是他繼前兩年出版《海歸時代》后的又一本力作。在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舉辦的王輝耀新書發布會上，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主任張玉臺高度評價了王輝耀的這套國內海歸研究的最新叢書。 除了著書立說外，王輝耀還先后在北大光華管理學院和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學毅偉商學院等5所大學擔任客座教授。他要把自己這二十多年來積累的商戰經驗、思想精華傾囊相授，讓今天的年輕人少走彎路，早日成才。

回顧自己一路走來的歷程。他的總結是：我走的每一步都跟中國社會的越來越開放有關。從參加高考、出國留學、在國外工作、回國創業，創辦社團……也都是改革開放不斷深入的結果。現在，他還經常對聽他演講的年輕人說：“要把祖國和世界的命運和自己的命運結合起來，將個人的發展與國家和世界發展潮流結合起來，個人的發展才會更快。”想必，這正是他本人深刻的感悟。

1978-2008我的30年

青聯刊(以下簡稱青)：1978年，您家庭的生活條件如何？家里最值錢的幾大件是什么？

王輝耀(以下簡稱王)：家庭條件算中等偏上吧。當時流行的幾大件都有：飛鴿牌自行車、海鷗牌手表，還有一臺我父親去援助坦贊鐵路從國外帶回來的收音機。

青：您第一次聽說鄧小平的“黑貓、白貓”論，您有何感想？

王：好像是在念小學快上初中那會兒，在一本小說中看到的。當時直觀地覺得這個比喻挺形象地表達了一個淺顯的真理。

青：還記得第一次穿西服、牛仔褲是什么時候？

王：1982年我在經貿部工作，那時候派遣出國都要置裝。牛仔褲是出國以后才穿的。

青：家里第一次買電視是什么時候？

王：1984年從國外回國，給父母帶了臺三洋牌的21寸電視。

青：您最早聽過的流行歌曲是哪首？還記得這首歌的歌星么？

王：只記得是徐小鳳唱的，歌名記不得了。1978年在廣州念大學時從手提式錄音機里聽到的。

青：讓您感覺最實惠的改革開放的成果有哪些？

王：我們這一代人的命運是隨著改革開放而改變和展開的。我是1977年恢復高考的首批大學生，是改革開放后首批進國家部委工作的應屆大學畢業生，第一批出國留學讀MBA，“文革”后第一批走向世界的中國人。

青：改革開放帶給您最大的影響是什么？

王：徹底改變命運的關鍵點。后來個人所成就的一切都從改革開放開始，開始有權掌握自身命運。

青：您記憶中，這30年有哪些歷史性的大事件和哪些標志性人物？

王：中美建交、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經濟體制改革、加入WTO、申奧成功。標志性人物是鄧小平。

青：1978—2008年，您覺得中國這30年來最大或最顯著的變化是什么？

王：國際化。中國真正開始日益融入世界。

青：您怎樣看待鄧小平與中國改革開放的關系，以及改革開放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關系？

王：鄧小平的留學經歷應該受到重視。先后留學法國、俄羅斯給他帶來開放的視野，國際化的眼光。鄧小平促進、提升了中國現代化的進程。鄧小平在這一點上是中華民族的有功之人。

青：改革開放30年以來，您覺得自己最大的變化是什么？

王：最大的改變是擁有了全球化視野，從不同角度看問題的能力。中國這30年所歷經的變化超越了中國過去的300年，中國的30年也相當于西方世界過去300年的變化。

青：您怎樣看待改革開放30年來中國的發展進程？

王：開了很好的頭，起點和基礎已具備，下一步就是要進一步提升公民社會的建設。

青：您怎樣評價2008年的中國現狀？

王：2008年是中國的國際年，北京奧運會是中國登上國際舞臺的良好契機、真正標志。“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的口號讓中國更親近世界。

青：您對改革開放和中國未來發展有何期許？

王：過去30年是外國人走進來，未來將是中國人走出去。這個走出去是全方位的走出去，包括中國的留學生、企業、投資、文化各個方面全方位融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