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半狄：飽含快感與焦灼的顛覆

2004年，北京地鐵里一組名為《趙半狄與熊貓咪》的公益廣告，讓人們認識了趙半狄。那時，大家充滿了新奇與敬意。現在，這個名字卻屢屢引起爭議，抑或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波普藝術（POP ART）開創者安迪·沃霍爾曾說：在未來，一個人出名只需要15分鐘。趙半狄應驗了這句話。這個總是扛著、抱著毛絨玩具熊貓出現在公眾視野中的男人，9年來一直以國寶熊貓為藝術創作線索，而且，每一次出場都充滿顛覆的味道。

“我對社會充滿敬意和誠懇”

腐敗官員、售樓小姐、二奶、網絡紅人……當這些形象同時出現在T臺上時，你的反應會怎樣？如果，這一切都是以熊貓的名義呢？

2007年11月5日，中國國際時裝周上，趙半狄當真將32套以熊貓意象為創作靈感，分別代表中國社會不同階層、各種角色的時裝亮相在公眾面前。各色人等的設計均以黑白兩種“熊貓色”為主線，其中一套“腐敗官員”，模特身穿左右分別為黑白兩色服裝，手捧一枚巨大的紅章，意為他手掌大權走的是黑白兩道，當他在背景布上按下了“同意”兩個字的時候，全場大笑；一套名字為“WTO”的時裝，則讓幾個模特分兩列坐在桌前，表明進行的是唇槍舌劍的談判……其他人物的出場，也都產生了各自戲劇性的效果。

趙半狄將熊貓的特質揉進設計的細節，黑白兩色的服裝、或者僅僅是熊貓頭飾、熊貓的圓耳朵，都讓這場時裝秀充滿了符號感。被特邀加入走秀隊伍的楊二車娜姆和“芙蓉姐姐”，幾乎是沒有懸念地分別制造了小“意外”。

有評論說這是一次最不像時裝發布會的時裝發布會，簡直像一次藝術展覽。同時，這也是趙半狄遭爭議最多的一次活動，各方評論如同黑、白兩色一樣針鋒相對。力挺趙半狄的甚至將這種設計比作人性的釋放，有網友贊譽他“作為一個個性人闡釋了很好的公民的意識”。反對方就有指責趙半狄“挾持”國寶，是惡搞、褻瀆，暴殄天物。

而趙半狄則同所有處在颶風中心的人一樣平靜。不論面對媒體，還是網上的罵名，他都一如往常地懷抱著玩具熊貓，平和地表達著他的初衷：“每個人、每個階層就是一束花，我真的對他們充滿熱愛，沒想到這束鮮花卻讓大家有某種反感。”

按照趙半狄的說法，把社會各個階層都納入服裝設計中，源于他的十足的感受力和激情。二十余年的創作生涯，趙半狄感受著中國社會的澎湃。1992年底，趙半狄與幾個朋友，到德國參加一個群展。這是他第一次出國。站在德國的街頭，巨大的落差撲面而來。雖然1985年北京就誕生了中國第一家超市，但對于中國人來說多半是用來看西洋景的。北京人趙半狄也不例外。在德國他平生第一次進入超市。看到貨架上堆著的商品，利用手推車購物，這些都讓他們非常驚喜。德國7個月使這幾個已過而立之年的大男人養成了逛超市的習慣。

15年過去了，趙半狄越來越感覺不到這種差異。改革開放以來，社會的日益發展，中西差距的不斷縮小，促使趙半狄思考著，他同時把自己的感悟放進設計中，通過熊貓設計時裝秀，把中國社會呈現在如此絢麗的舞臺上。趙半狄說真實將自己對中國社會的希冀寄托在設計中，希望中國社會像高級時裝一樣，是奢侈、絢麗的社會。“但這種絢麗必須是以現實為基礎的，我不會逃避中國的現實，我會把中國的現實很善意地表達出來，不加褒貶但不可或缺，這是構成中國社會、構成我的生活、構成我的社會價值觀的一部分。”

“我真的費盡苦心，我希望每一套服裝出來都像一幅畫作一樣。我希望給觀眾一個體驗的機會。這就是現實。”與平日里時常亢奮的趙半狄不同，談話中的他嚴肅、平靜，音調并不高，喜歡用重復來表達自己強烈的情緒。趙半狄坦陳自己有時必須面對內心的孤獨，堅持下來的理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內心的誠懇。

遺憾的是，現在似乎太多人將之歸入惡俗的行列，而沒怎么看到趙半狄的良苦用心。他的一個朋友也曾經說，“趙半狄作為我的摯友，我是非常關注他的藝術方向與路徑的，也的確想知道他倒底能將熊貓扛多久，扛到哪兒。”

藝術應該是對社會最真切的表達

1999年，被譽為“新生代繪畫”代表人物的趙半狄徹底放下畫筆，背起熊貓，在眾人驚詫的眼神里，完成屬于自己的從容轉身。

2007年，趙半狄在博客里發表的博文《繪畫死了》，再次一石擊水。“繪畫死了，因為用于裝飾的情感是死的；繪畫死了，因為它老弱的軀體無力去擁抱青春的世界和風云變幻。”以油畫“沒有可值得創造的”為由，認為“探討內心世界”的古典時期可以結束了。

趙半狄從小就喜歡美術，雖然家里沒有人從事藝術方面的工作，他卻天生喜歡涂涂抹抹。初中畢業后，趙半狄考入中央美術學院附中，后順利考入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然而，在“古典藝術”中浸泡了十幾年的他，最終卻選擇了站在傳統美術的對面。

追尋趙半狄昔日的蹤跡，也許會為他的行為加上注解。習畫多年，趙半狄從不曾到云南、西藏等“靈感的搖籃”尋找素材，他只對周圍的人和他熟悉的事感興趣。“我畫的都是我認識的人”，這在當時頗為另類。但是他的畢業展覽獲得了巨大成功，他筆下那些“認識的人”讓油畫界看到了一個新的方向。

“新生代繪畫”由此開創出來，趙半狄當仁不讓成為典型代表，并迅速崛起。直到他封筆近十年后的今天，他的早期油畫價格早已突破百萬，并仍在不斷飆升。

不過這些都不足以讓趙半狄心動了，“即便它繼續更加的昂貴下去，也開啟不出新的空間，裝不下我奢侈的愿望。”趙半狄不能忍受自己的藝術成為博物館、畫廊的坐上賓或是少數人家里的擺設品，他也不屑于無聊地若有所思或憤世疾俗，擺出人文關懷的姿態，套用所謂“知識分子”的批判和冷嘲熱諷，尋找框架之內的意味，“中國人認為好的藝術是要天馬行空的，我認為藝術一定要有扎實的社會根基。”當中國傳統審美對藝術的追求還熱衷于大場面的表現、脫離實際的渲染、慣于以政治高度衡量藝術價值之時，趙半狄看到了社會的變化，對美的定義不進則退，必須不斷發掘新鮮的美感，就像人的年華，即便是一個美人，也是會老的。他毫無留戀地將目光轉向生活細節、內心的沖擊和社會各階層真實情感。

1999年，趙半狄在某地鬧市區一巨幅《市民守則18條》前靜觀20分鐘，行人如織竟沒有一個人駐足讀完這些冗長的文字。如此昂貴的廣告位，豈不是一種資源的浪費？看到當時公共場所出現的“禁止吸煙”或“謝謝、對不起、再見”一類文明禮貌用語，他時常想，倘若公益廣告就是某種口號的“拷貝”，其生命力何在？經過一番設計，趙半狄設計的一組公益廣告出現在北京地鐵的燈箱廣告里。其中一幅是一個人和一個熊貓的兩句對白：“那人問：我抽煙你介意嗎？熊貓答：我滅絕了你介意嗎？”

系列圖片作品《趙半狄和熊貓咪》成為當時當代藝術進入社會公共空間的杰出范例。后來，趙半狄又應米蘭市藝術基金會邀請，在米蘭街頭推出了500余幅熊貓系列公益廣告，

后來，又逐漸有了“趙半狄的奧運會”、趙半狄熊貓時裝設計等行為，不斷挑戰公眾的心理底線。這些外界看來獵奇色彩濃厚的藝術事件，在趙半狄看來與自己原初的理念并無相悖之處，都是“希望模糊生活和藝術的界限，通過藝術給社會一種可能”。

19世紀末“后期印象派”代表塞尚是趙半狄尊敬的畫家之一，雖然他也早已不能再影響趙半狄的創作，但是他說過的“不要讓詩進入畫面，畫圖上才更多詩意”，還是讓趙半狄的思想很受啟發。

對于現在很多藝術界里流行的“行為藝術”、“事件性藝術”等標簽，趙半狄鮮明地表達了他的不屑，他覺得自己內心里能夠強烈感受到中國的變化與奮進，作為藝術創作者他只是想把這種巨變融入設計中。“過于冷淡的反應，與刺激的生活，與世界范圍的‘中國熱’不相匹配。大家只要看到趙半狄在做事就行了，而這些事又能引領某種審美與時尚，這就足夠了。”而過程中的非議，趙半狄并不承認是他在其中加入了過多的艷俗與炒作的緣故，而理解為惰性對創新的束縛。

“改革開放之后包括我們的領導層，都在提創新精神。其實當這個詞被提成某種非常肯定的概念時，在現實中，你還是會發現創新多么不容易。”趙半狄感嘆道。

世界上最有才華的藝術家是對現實做出了最有才華的反應。憑借這個標準，他認為自己是中國藝術界的NO.1。

熊貓符號，飽含快感與焦灼

當年，趙半狄“挾持”熊貓，共闖江湖。雖然，期間經歷了諸多質疑，四川甚至針對他出臺了全球首部《保護大熊貓條例》，但是遠比漂亮姑娘更有吸引力、比明星更值錢的國寶熊貓，還是讓趙半狄至今為當初這個直覺加小聰明的創意而得意。

幾年下來，趙半狄懷里的熊貓已然具有符號意味。熊貓被趙半狄抱持著，趙半狄掩映在它的后面，一同對變革中的社會做出了自己的回應。

2005年，對于還有3年之遙的2008奧運會，趙半狄等不及了，“假如上帝賦予我魔法，第一件事就是要將北京2008奧運會開幕！越早越好。”最終他還是搶先在瑞士首都泊爾尼舉辦了一屆“一個人版本的奧運會”，并依據人文地理將當地重要街道按北京街道命名；將城市里掛了幾百年的黑熊旗幟全部換成了熊貓旗幟；將一個巨大的充氣天安門豎立在它最重要的廣場——聯邦廣場；演出和點火儀式也都齊全。現在回想，趙半狄更傾向把它定義為“史上最浪漫的奧運會”，“完全出自我的想象和熱情，而且在大家的共同參與下，實現了這樣一個歷程。自己很High的同時，還有很多人的分享。在這里熊貓所指的則是中國和中國人。”至今，“Bandi Olympic Games ”的“五環旗”仍舊精心地擺在趙半狄位于北京798的工作室里。

2007年“五一黃金周”，趙半狄將熊貓帶進大眾汽車廠房，這一次，熊貓成為芭蕾舞演員于現場起舞。這次趙半狄賦予它們的含義是大自然與和諧生態。趙半狄的預期是，能夠引起人們對工業與環境的反思。

當“黑磚窯”事件震動全國，趙半狄也帶領熊貓團到受害者家中探望。

而在11月的中國國際時裝周趙半狄熊貓時裝發布會上，他又將一套名為“WTO”的雙人連體套裝展示出來，意為中國與世界密不可分的關聯性。

……

趙半狄企圖利用熊貓，將他在這社會中體會到的愛恨情仇全部承載。而他又是這樣一個想象力和感受力如此豐富的人，水滿則溢，激情的膨脹讓他從不愿意遵循常規。

鼠年春節前一周，剛剛結束上海豪華游艇上的豪華Party的趙半狄，又奔向甘肅省秦安縣一個叫新聯村的地方。在只有14戶人家、60多口人的山坳里，過了一個轟轟烈烈的大年。他們殺了一頭豬，挨家挨戶分肉；給每個小孩子發文具和一個小“紅包”；由于沒有大屋子，他們在零下20多度的露天院落里聚餐，開晚會，從中午到晚上9點半。“可樂倒進杯子里，泡沫都來不及下去就被凍住了，成為一杯杯不平整的可樂。”這些完全無關宏大主題的細節，給了趙半狄直抵內心的震撼。這種在北京難以感受到的寒冷非但不曾凍住大家的熱情，反而使每個人都感到很“熱”。那一晚，趙半狄感到很High，他從村民的眼里也看到了熱情與興奮。他說，這High是真情實感的流露。

“High”與“焦灼”是趙半狄的兩個口頭禪，他在這兩個如黑、白一樣對立的兩極不斷游走。“我覺得我和熊貓之間，最重要的獲得是通過我們的藝術，通過我對社會釋放的熱情，真的使這個‘熊貓世界’給人的意義變得不一樣，它承載的不僅僅是一個空洞、泛化的美麗的概念。”

趙半狄鄭重地說熊貓在他眼里完全不“卡哇伊”（日語い[かわいい]的音譯，意為“可愛”），而且他對現代社會的這個流行詞匯非常不以為然。“很多時候，人是需要嚴肅的。我也很不喜歡卡通片和毛絨玩具。我想告訴大家，趙半狄不是一個病態的男人。我崇尚身體力行；我能夠用藝術表達我對社會變革的感悟；我希望大家能夠耐心等幾年，看到我的行動軌跡劃出一條美麗的彩虹；我的國家正在變好，我發自內心地希望中國變得越來越好，不做小學生，在世界上發出我們自己的聲音。”

1978-2008我年30年

青聯刊(以下簡稱青)：1978年，您家庭的生活條件如何？家里最值錢的幾大件是什么？當時最大的希望或理想是什么？當年您多大歲數？在做什么？

趙半狄(以下簡稱趙)：當年我12歲，在讀初中，家里很清苦，只有一臺小黑白電視機，好像是14寸的。

青：2008年，您家庭的生活條件如何？新近或正要進行的家庭投資是什么？

趙：還好。剛剛買了一輛奧迪A4，原來有一輛跑車，只能坐兩個人，不太方便，現在又加了一輛車。

青：目前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趙：我還能保持現在的熱情。

青：第一次聽說“黑貓、白貓”論，您有何感想？

趙：我很恍惚，即便到現在，我也不認可這句話。我認為人還是應該有原則的。

青：還記得第一次穿西服、牛仔褲是什么時候？

趙：牛仔褲，我想是高中以后才穿，那時喇叭腿的很盛行。

青：讓您感覺最實惠的改革開放的成果有哪些？

趙：是中國人民開始富裕了。

青：改革開放帶給您最大的影響是什么？

趙：可能是使我變得更開放了。這只是一種可能。因為人在不斷地成長，因此我也不確定是因為我的成長還是因為社會環境的變化而使我發生了變化。

青：改革開放30年來，您的生活方式或觀念有什么改變？

趙：越來越尊重自己的感受了。

青：1978—2008年，您覺得中國這30年來最大或最顯著的變化是什么？

趙：我不說30年。15年前，1992年底我第一次出國時，中國與世界差距巨大，現在，這種差異變小了。那時的中國和現在的中國不能同日而語。

青：您怎樣看待鄧小平與中國改革開放的關系，以及改革開放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關系？

趙：鄧小平是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是改革開放的舵手。

青：您怎樣評價2008年的中國現狀？

趙：世界的關注點，這是毫無疑問的，因為奧運會。

青：您對改革開放和中國未來發展有何期許？

趙：希望中國人民越來越開心、幸福。